木川唯完美到，不像一個人。

    從奇犽剛認(rèn)識她開始，這個似乎什么都會的少女便對各項各行都有涉獵，就算是空閑也能看見她高強度利用時間做一些事情，一切都有條不紊，哪怕是深夜兩三點，她都精神奕奕地睜著眼。

    他知道木川的知識和技能模塊肯定都被點亮了，因為如果這樣努力還不能熟練的話，上天就太不公平了。

    可是上天也許真的是不公平的。

    獵人考試的時候，木川坐在森林里削竹筍，當(dāng)他醒來，看見的就是這家伙的左手虎口位置沾滿鮮血，細(xì)膩的皮膚被草葉劃傷，斑斑駁駁。

    【這種小傷很快就會好】

    騙子。

    木川唯的傷口確實可以愈合，然而她的身體素質(zhì)卻是普通人的程度，優(yōu)先恢復(fù)的是較大的貫穿傷，普通的劃痕要幾個星期才能痊愈。

    而且她身體的自愈能力大概有一個明確的周期吧，傷疤和繭全部慢慢消失，一年？還是三年？盡管少女做很多事情都非常熟練，可手指和肌rou沒有留下磨痕與紋路，所以當(dāng)她的關(guān)節(jié)和皮膚慢慢恢復(fù)最初的干凈無暇，再去做之前明明已經(jīng)很流暢的事情時，就會留下生澀、不協(xié)調(diào)的傷口。

    木川唯可以很久都不睡覺。

    木川唯會所有的武器。

    木川唯會所有的廚具。

    木川唯會所有的樂器。

    木川唯懂所有的大道理。

    木川唯讀通所有的書本。

    木川唯能和任何人交朋友。

    ——木川唯無所不能。

    無所不能的女孩子才剛剛15歲，只比他大兩歲而已。他15歲的時候也能這樣嗎？也能對著自然里任何一種現(xiàn)象說出原理？也能用巧克力或蘿卜雕刻一朵玫瑰花？也能射擊百發(fā)百中，也能隨隨便便就可以感知別人的情緒？……不能的吧。

    他在12歲之前過的是殺手的日子，連呼吸都要計算好頻率的沉重生活。天天掛在嘴邊的是訓(xùn)練和殺人，是“好的”“對不起”“我會做到”“我去領(lǐng)懲罰”，而不是“我很開心”。

    木川來他家玩的時候，那段輕松的日子又有過幾次？

    他那個時候想的是：從來沒有人這么肯定他，肯定的是奇犽這個完整的人，而不是某個需要他去證明的方面。

    但是現(xiàn)在，他意識到，“想要變得和你一樣”是一種錯誤的想法——因為如果木川可以發(fā)現(xiàn)他、找到他，如果她可以理解他、剖析他，那么她會不會也曾經(jīng)把“對不起”“我錯了”“我會改正的”掛在嘴邊？會不會也覺得“我很傷心”？

    她明明應(yīng)該討厭會使用電氣的人，明明應(yīng)該抱怨自己的出身，明明應(yīng)該厭惡男性，明明明明，那么多的明明，她卻恰恰相反：那雙紅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碧藍(lán)的大海，交錯的云朵，五顏六色的世界，還有他傻傻的樣子。

    他感覺心如擂鼓。

    恍惚之間，濃烈的感情從眼睛里流淌出來，他好像被巖漿融化，如同纏枝，在干涸的內(nèi)心發(fā)芽。她在他的眼里，連缺點都可愛。

    在漆黑的永夜中，世界一片荒蕪，他向著遠(yuǎn)處那片光奔跑，怎么也無法到達(dá)。而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少女瘦弱的身形：她的黑發(fā)還是濕的，摸上去像光滑的羽毛，渾身都是傷痕，雙手沾滿血跡，臉色蒼白又可憐。

    她說：“奇犽，其實在那個亭臺里，我做夢了?！?/br>
    他沉默了一會：“我知道。”

    木川唯當(dāng)時醒過來，臉色那么難看，渾身都在小幅度的顫抖，但還是強忍著，對他們笑了笑，非常輕松地回答“只是睜眼再閉眼而已”。

    她說：“我夢見mama，她長得和我好像?！?/br>
    他說：“嗯?！?/br>
    她又說：“其實我一點也不開心，我很難過。我必須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要做一個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我好累?！?/br>
    他頓了頓，道：“我知道?！?/br>
    淚水沾濕了奇犽的大半個肩膀，他像安撫受傷的小動物那樣拍著她的后背，接納著還沒有完全變成不動聲色大人的小姑娘，接納這個他不知道是幻象還是現(xiàn)實的畫面。

    不……應(yīng)該只是一個虛影罷了。

    因為木川不可能在他面前這樣示弱，也不可能展現(xiàn)出這樣脆弱的一面，但是這個形象卻那么真實，真實到對方出神的樣子都一清二楚。

    她最后問：“你愿意替我去死嗎？”

    他閉了閉眼：“好。”

    他想起木川姑娘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想起來她插科打諢，還有毫不退縮的樣子，以及臉上的笑意，超級有感染力的、如同閃閃發(fā)光星辰的笑容。她笑的時候，就連身旁的空氣都變得輕盈起來。

    ——“這位朋友，你的眼神不懷好意?！?/br>
    ——“我沒有！喂，你現(xiàn)在不吃嗎？”

    ……

    “嘩啦——”

    漆黑的世界忽然裂開了縫隙，頭頂?shù)氖澜绫灰坏烙忠坏赖墓馍浯?，無數(shù)條漏進(jìn)來的光打開了永夜，夜的碎片紛紛掉落在地，與此同時，一束白金色的日光也掉進(jìn)來。被什么東西擊穿的暗夜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來人一頭漆黑的長發(fā)，胸口還流淌著鮮血，淋淋漓漓地灑了一路，她的眼睛是炙熱的紅色，手臂纖細(xì)白皙，整個人裹挾著傲慢、懶散的勁頭，一拳打碎了永夜的世界，帶著光跳進(jìn)來。

    光中之人回過頭，那雙眼睛和他印象中的重合起來，與奇犽遙遙相望，她微微挑起眉：“我才不是傳.銷組織的頭目，騙人送死這種事情，不符合我的風(fēng)格。”

    奇犽愣愣地站在原地，幾乎手足無措。直到投射進(jìn)來的日光照到他的手指，他才慌忙縮了縮指尖，再抬頭時，望見木川抬起左手，源源不斷的白火朝著天空的方向飛去。

    盡管知道之前那個只是幻覺，只是他的想象，奇犽依舊希望木川能對他說點平時不會說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配合對方的動作，等待她恢復(fù)這個世界，等待她救出所有人，要散去永夜也好，找到其他人也罷，反正他早就習(xí)慣了等待，對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奇犽的手心僵硬得像是石雕，他張了張嘴。

    ——沒事……快點說啊…….快說“我們?nèi)フ移渌税伞薄?/br>
    他用力牽動了一下嘴角，好不容易才牽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意。

    ——對，這樣就對了，快點說話吧。

    沒辦法形容他的感覺，好像一瞬間耳邊聽不見聲音，大腦罷工，根本無法對身體下達(dá)命令。

    ——不行，別說那個！

    “我…….”

    ——喉嚨……好難受……

    “我喜…….”

    黑發(fā)少女似乎是僵了一下，然后瞬間加大了左手的白火，轟隆隆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話，風(fēng)聲四起，兩人如同坐在風(fēng)馳電掣的摩托車上，耳邊都是呼嘯的空氣。

    “我喜歡——”

    她又加快能力的釋放速度，火焰的燃燒聲再一次蓋過了他的嗓音。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回憶…把這句話說出來就好了。

    奇犽聽見自己輕快尾音后面的，是心臟細(xì)細(xì)密密疼痛的聲音。

    “我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br>
    ……

    作為一個反派，應(yīng)該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其他事物所影響，要冷漠無情自私自利，要不動聲色精打細(xì)算心狠手辣。

    當(dāng)捧起那只石榴石的耳墜時，木川唯的心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動搖。她下意識捏緊它，秉著眼不見為凈的態(tài)度，想要將它丟到什么看不見的地方。

    但是不行，無論去哪，無論把耳墜扔到哪里，它都散發(fā)著明亮的光，照耀著整個世界。

    “什么啊，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我隨時都能離開，也沒什么好留戀的！”她看起來笑得諷刺又囂張，可指尖攥出來一圈白印，“不過是一時興起找的人，不過是交著玩的朋友，還當(dāng)真了嗎？”

    她心中有種無畏的自暴自棄，像是在自己撕開愈合傷口的病患。四周飄起的黑霧包裹著她的身體，仿佛在嘲笑她的意志般，來回涌動。

    “**我知道你在這里看著，給我滾出來！”

    黑發(fā)少女難得爆粗口，她平時就算再生氣，也不會用難聽的臟字罵人，但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強裝的氣勢騙不過老道的地獄惡魔。

    “還要和我合作嗎？我可以幫你復(fù)活那個灰頭發(fā)的青年哦?！睈耗г谒吳那恼f。

    聽到這句話，木川唯的呼吸猛地一滯，隨后眼中浮現(xiàn)了一絲冰冷的怒意。

    “看吧看吧，你就是在生氣嘛，為什么不承認(rèn)呢？”

    “滾——”

    “這次只要你愿意把靈魂交給我，我就幫你復(fù)活他，還有那個金發(fā)紅火眼小子的家人，怎么樣，考慮一下？”

    “……”

    “多么劃算啊，你快點決定呀，只要一點點的代價，就可以收獲這么多的生命，我還能讓你變成世界最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木川嗤笑一聲，飛揚的眉眼流露出nongnong的諷刺：“你能復(fù)活千穗嗎？”

    “當(dāng)然……”

    “你能讓戰(zhàn)爭里死掉的所有人都重新活過來嗎？你能治好福利院的所有得痢疾的孩子嗎？你能讓鄰居家的阿姨不要在流言蜚語里死去嗎？你能讓艾斯記得我嗎？你能讓mama不要自盡，讓志村永壽別去殺人嗎？你不能。”

    少女的雙眼無邊無際，浮滿各種漂浮物，變幻無常、暴戾恣睢：“你無能又無用，只能靠蠱惑人來獲得力量，做不到就給我去把那些死掉的人的屁股舔一百遍再來跟我說話，拜托，我現(xiàn)在很忙，別他媽什么事都來煩我?！?/br>
    可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她的嘲諷凝固在臉上。

    惡魔沒有具像化的身體忽然有了形狀，對方變成了她最熟悉的青年，長著艾斯的臉，掛著他的微笑，接著將她的身體扳正，把她按在墻上，使她無法逃走，整個身體的重心似乎全部壓在她的身上。冰涼的五指插到她的發(fā)間箍住腦袋不讓她亂動，一點一點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紅眼睛被按住了，呼吸掠過側(cè)臉，濕漉漉的東西貼在嘴唇上，舌頭卷吸著舌頭，用褻玩的姿態(tài)舔舐她的嘴唇。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木川唯大腦當(dāng)機，她覺得自己被一條毒蛇給纏住了，冷血的動物吐著蛇信子，她伸手反抗，可手肘卻被對方用力扭住。

    “你看，你是喜歡和男人接吻的?！?/br>
    “你有什么毛?。。?！”

    她使勁用手背擦拭嘴唇，滿臉的厭惡和反感，恨不得把這個惡魔大卸八塊。

    “小姑娘，重新考慮一下吧。”惡魔完全不擔(dān)心她的接受度，反而信心滿滿，“我了解你，知道你的過去，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你一定會想清楚。畢竟，他對你很重要，不是嗎？”

    “我不會再和你交易，說什么都沒用。”

    “那如果我再加上另一個籌碼呢？你想要這個人恢復(fù)對你的記憶吧？我能讓他愛你愛得死去活來，愛到無可自拔，非你不可?！?/br>
    “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的愛。”

    “那就是九條千穗，我可以讓她活過來?！?/br>
    “千穗生前已經(jīng)很累了，我并不想她繼續(xù)活在這個糟糕的世界里?！?/br>
    惡魔停頓了一會，忽然打了個響指：“我剛剛看了一下這里的未來，銀發(fā)的小子會繼續(xù)殺人，綠發(fā)的小子和他老死不相往來，金發(fā)的小子兩年后就死了，墨鏡小子做戰(zhàn)地醫(yī)生被炸彈傷成癱瘓，金發(fā)的小女孩馬上要嫁給一個65歲的貴族?！?/br>
    “……”

    “還有這只狐貍?！?/br>
    惡魔不知道從哪提出來一只白橘色的狐貍，拎著后頸皮，它還在一個勁的齜牙咧嘴，直到看見木川后，才委屈巴巴發(fā)出嚶嚶的叫聲。

    “能變成人形的小魔獸，三個月之后就會被幻獸獵人扒皮抽筋。所以現(xiàn)在，你的想法有沒有改變呢？”

    “……”

    “你用左手的能力就能解除幻境，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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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局進(jìn)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