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晁月英仍舊站在門口，鞋柜就在附近，她沒有走進來換鞋。蔣海燕便明白了，婆婆之前給洪翔打電話，說她累了不能在醫(yī)院守夜，只是一個幌子，她的真實目的是回來帶她去看新房子。

    蔣海燕本能地不想去，她知道自己一旦看到那花光了公婆畢生積蓄的大復式房子，她會有罪惡感，她會被泰山壓頂般的愧疚感壓得抬不起頭來，到時候婆婆提出讓她回濟南，她就不能不答應。

    可是她真的不想留在濟南，人的生命短暫，誰都只有一次生命，為什么不能順著自己的心愿活著呢，她好不容易奮斗到上海，在大城市買了房安了家，扎穩(wěn)了根，為什么要離開上海呢？

    看到蔣海燕震驚的模樣，晁月英干脆咳嗽一聲，催促道：“海燕，快點哪，現(xiàn)在工人在那邊裝修，趁著天還沒黑，你還能問一下工人的工程進展。”老太太說完這些，還揮了揮手。

    蔣海燕無奈之下，只好拿了自己的手袋，換了外出衣服，帶上奔奔，與婆婆一起去看復式房子。

    半個小時后，她已經(jīng)站在大房子里。房子很大，樓上樓下加起來有兩百多平方，前面有個院子，整個小區(qū)的綠化物業(yè)也做得非常不錯，裝修已經(jīng)進行到一半，工人在安放木地板的龍骨，準備貼木地板了。

    蔣海燕征征地看著，她不是不感覺溫暖，不是不感動的。這樣的公婆其實不錯了，當時他們結婚時，給他們買了濟南的婚房，現(xiàn)在要他們回來和老人住一起，在濟南安家，擔心以前的婚房住不下，又拿出畢業(yè)的積蓄，買了這個大復式房子。

    兩個老人是真心愛洪翔這個唯一的兒子的，蔣海燕想起自己農(nóng)村的父母，他們在她結婚時，都沒有給她準備一針一線的嫁妝，她能遇上這樣的公婆是她的福氣，可是——

    她想起自己三十多年的奮斗，想起不會寫自己名字害怕得哇哇大哭的兒子，想起自己在上海時那種自信和快樂，還有那滿溢而出的優(yōu)越感和成就感——

    晃月英站在大復式房子里，一掃在醫(yī)院的疲倦和勞累，對海燕興高采烈地說道：“海燕，你看，等到裝修好，我和你爸住樓下，你們一家住樓上，我們不會影響你們一家三口的生活的，還有，家電沙發(fā)我都買了，全是大品牌，就等著你們回來?。　?/br>
    聽到婆婆這樣的話，海燕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只覺得喉嚨口仿佛塞了一把沙子，郁悶得說不出話來。

    婆婆又在那里開心地說道：“我和爸媽省吃儉用一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爸十年前買的一件襯衫現(xiàn)在還在穿！這次給你們買房，全拿出來了！我和你爸現(xiàn)在是窮光蛋了，看病都沒錢，不過想著你們在我們身邊，我們生病了，你們不會拿出錢來嗎，不可能，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婆婆給蔣海燕扣了一頂“孝順媳婦”的大帽子，蔣海燕只得老實戴著，微笑著說道：“媽，你放心，肯定會的?！?/br>
    晁月英又得意洋洋地說道：“海燕哪，你看，這房子，樓上樓下，各五間房，大吧，比起你上海的房子是不是大多了?！崩咸ミ^上海，知道他們家是蝸居，她一臉不屑又感嘆地說道：“人一輩子不容易啊，如果一直蝸居，也太對不起自己了。”擺明了拿大復式房子在誘惑蔣海燕回濟南。

    蔣海燕表面上只好點頭一迭聲地說著“是”，內(nèi)心卻不為所動，波瀾不驚，她心里想到，老太太，房子不在乎大小，在乎地段，寧要上海的一平方，也不要濟南的大復式！

    婆婆看到蔣海燕好像并沒有多高興，不由心中又生氣，干脆話峰一轉(zhuǎn)，凌厲的視線看向兒媳，咄咄逼人地問道：“你今天必須回答我，回濟南工作?！?/br>
    蔣海燕張了張嘴，她只覺得喉嚨口被膠水粘住了，她說不出話來。

    空氣變得凝固，房間里仿佛隨時會著火，婆婆的眼神越來越冷，如同隆冬時候的冰珠子，讓她后背冷汗淋淋。

    對于蔣海燕來說，此時此刻，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婆婆成了慈禧老太后，一分鐘仿佛一萬年那么漫長——

    這個時候，一個工人大聲喊道：“不要過去，危險！”

    海燕才猛地醒悟過來，一抬頭，發(fā)現(xiàn)奔奔站在地下室的樓梯口，小身體搖搖晃晃，就像秋天樹上的一片葉子，隨時會掉下去。對于有地下室的樓房來說，一樓就等同于二樓，奔奔如同栽下去，想當于從二層的小洋樓摔下去！

    海燕嚇得心臟跳到嗓子眼，面色蒼白如紙，婆婆也發(fā)現(xiàn)了危險，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嚇得一片焦黃。

    海燕不敢大聲喊奔奔，怕嚇到孩子，導致可怕的事故發(fā)生，只好輕手輕腳地極快靠近奔奔，然后閃電般地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兒子，等到奔奔的小身體到了她的懷里，她才松了一口氣。

    她緊緊地抱著兒子，對婆婆說道：“媽，正在裝修的房子是很危險的，我們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吧。”說完就轉(zhuǎn)身抱著奔奔快速走了出去。

    她想著她不能在濟南呆下去了，明天一大早等洪翔回來，她就以上海工作為由，帶奔奔回去。不然，遲早要出大事！

    因為寶貝孫子差點出意外，晁月英也不好再說什么。婆媳倆帶著奔奔回去了，到了家門口，婆婆卻沒有從出租車上下來，她微笑著對海燕說道：“你帶奔奔回去吧，我去醫(yī)院陪著你爸?！币膊坏群Ｑ嗾f什么，便叫司機開著車直奔醫(yī)院。

    蔣海燕便更加知道了婆婆的打算，她千方百計就想把來到濟南的蔣海燕就這樣留在濟南，不回上海了，所以她用新房子誘惑她，用她花光了半生積蓄來壓迫她，讓她心生愧疚。

    意識到這一點，蔣海燕嚇出了一身冷汗，如同進了盤絲洞的唐僧，想著姜還是老的辣，濟南太危險了，她必須馬上回上海，不能再在這里呆下去了，不然，遲早要栽在套路婆婆的手上。

    她在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她覺得自己帶著老公和兒子火速回上海，這個計劃十分可行，因為，老賀家現(xiàn)在沒錢，上到公婆下到老公，都沒有錢，哈哈，公公的住院費全部都要她來掏，因為公婆為了買那個大復式房子花光了一生的積蓄，賀洪翔是一個無業(yè)游民，哦不，是一個自由職業(yè)者，經(jīng)常需要她救濟，公公現(xiàn)在住著vip病房，還要住一個月，蔣海燕愉快地想到，估計現(xiàn)在醫(yī)院欠了一大筆欠款，就等著她拿錢出來交費呢，不然婆婆今天怎么會帶她到大復式房子里，說一些“我和爸媽省吃儉用一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爸十年前買的一件襯衫現(xiàn)在還在穿！這次給你們買房，全拿出來了，我和你爸現(xiàn)在是窮光蛋了，看病都沒錢，不過想著你們在我們身邊，我們生病了，你們不會拿出錢來嗎，不可能，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之類的話呢。

    想到這里，蔣海燕信心十足，內(nèi)心十分得意，之前剛來濟南，看到公公住著vip病房，還心想著哪來的錢呢，現(xiàn)在想明白了，應該就是欠著醫(yī)院的錢，等著她來付款。

    蔣海燕雖然也是一個鐵公雞，舍不得錢，但是這件事要分開來看，一來公婆買的房子她雖然不會來濟南住，但也算投資，房產(chǎn)一直在升值呢，所以她現(xiàn)在拿錢出來給公公治病也是應該的，蔣海燕雖然有些功利，但心地不壞；二來，她可以拿錢換一家的團圓，她拿出錢來，以必須馬上工作賺錢為理由，可以將老公和孩子帶回上海，那么，她寧愿花錢買平靜。

    蔣海燕笑了起來，愉快地等著老公回來宣布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