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于蘭花草來說，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她只覺得灰心透了，一切都沒意思極了，她用一種絕望的語調(diào)啞聲說道：“好，這就是我的女兒，我他媽的真后悔，我當(dāng)年生下你就應(yīng)該把你扔在馬桶里淹死！我干嘛要生下你，養(yǎng)大你啊，我他媽的當(dāng)年就應(yīng)該把你扔掉，把胎盤養(yǎng)大，我養(yǎng)個胎盤都比你好，你讓我一輩子受累，受氣，老了還要替你cao心，你還不領(lǐng)情！我走了，從此后，你不要管我，我也不管你，我們斷絕母子關(guān)系！你是死是活，與我沒關(guān)系了，嗚嗚——”

    蘭花草大哭著匆匆收拾行李，張秀麗跟在她后面，試圖勸說。蘭花草狠狠推開她，然后拎著行李匆匆出去了，陳琳不放心地站起來，帥帥的傷口還在流血，他哭著叫著mama不要走，她只好重新坐下，臉上都是痛苦和擔(dān)心。

    蘭花草一個人哭著在杭州的大街上慢慢走著，悲傷和絕望就像線頭一樣連綿不絕，城市那么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不知道哭了多久，逛了多久，等她抬頭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西湖邊上了?？粗驮诟浇暮棋暮蝗恢雷约阂鍪裁戳?。

    她抹干凈眼淚，瞬間好像做了決定，手機不停地打來，她拿出來一看，是陳琳的。她沒有接，然而手機鈴聲的響起卻讓她想起一個人，她想著在了結(jié)殘生之前，給他打一個電話的，畢竟這世界上，也只有他，還在牽掛著她了。

    蘭花草坐在西湖邊的堤岸上，用手機撥通了uncel王的號碼。uncel王很快就接通了電話，甚至因為蘭花草主動給他打電話顯得特別高興，他在手機里激動地大聲問道：“小蘭，你在杭州過得還好嗎？”

    蘭花草不聽這句話倒還罷了，聽到這句話再也受不了，一直強行控制著的淚水“刷”的就流下來了，她哭道：“不好，沒意思透了。嗚嗚——”然后對著無邊無際的西湖水哭得很傷心。

    uncel王愣了，關(guān)心問道：“小蘭，怎么了？”

    蘭花草心里太苦了，比黃蓮還要苦。這幾年來，她心里的苦從來沒向人訴說過，如今堵在心里只覺得透不過氣來，她哭道：“老王，我很可憐啊，我是一個被拋棄的人！”

    蘭花草覺得她一直在被不同的親人拋棄，就像沒人要的垃圾，先是陳大志，老頭子要是心里真有她，不會為了女兒嫁給張秀麗的兒子抑郁死掉，也就是說她和他結(jié)婚二十多年，她把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妥妥當(dāng)當(dāng)，到頭來，還是比不上張秀麗那短短的一年多！接著，被女兒拋棄，楊少俊死了，陳琳居然親媽不要，跑到杭州來給張秀麗老兩口養(yǎng)老，天下有這樣荒唐的事嗎？！接著被兒子兒媳拋棄，兒子不作為，兒媳直接把她扔垃圾一樣扔了出去，她無奈到杭州來了，千方百計想讓陳琳清醒，卻被她第二次拋棄。

    蘭花草哭著把自己這些年的遭遇都說了，uncel王一直靜靜地聽著，有時候嘆口氣，滿滿的都是對她的心疼。

    末了，蘭花草只覺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她想著自己年輕的時候，在鄉(xiāng)下的時候，經(jīng)常聽到鄉(xiāng)下老太太因為沒人養(yǎng)老自殺的，有的上吊，有的投水，有喝農(nóng)藥，她那時候不明白，想著也太不爭氣了，兒女不孝順就自殺啊，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多姿多彩。

    現(xiàn)在她想明白了，她看著那靜靜的西湖水出神，想著人老了兒女就是最重要的，作老人的傷心，不是因為兒女不孝順，而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被嫌棄被拋棄，這種滋味實在比刀割還難受啊。

    她對uncel王緩緩地說道：“老王，我活得太累了，沒意思透了，我不想活了?，F(xiàn)在，我的兒女都不要我，都不在乎我，都不關(guān)心我，只有你，還牽掛著我，所以我走之前給你打一個電話，和你道聲別。”

    uncel王聽到這句話，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耳朵里有雷聲轟鳴，他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全身的神經(jīng)也崩緊成一根弦。

    蘭花草仍舊在用一種厭倦的語氣訴說著：“老王，你知道我在哪嗎，我現(xiàn)在在西湖邊上，我只要往前走幾步，我就直接到西湖里去了，干干凈凈，沒有煩惱，真好啊，呵呵?！?/br>
    蘭花草真的想自殺！uncel王意識到這一點，害怕起來，他的手腳顫抖著，大聲說道：“我呸！這還是我從前認(rèn)識的蘭花草嗎？”

    蘭花草一征，原本想站起來掛掉電話往湖水里走的，聽到這話又停了下來，她笑著氣息奄奄地道：“我以前就是這樣，一直沒人要，被人嫌棄?！?/br>
    uncel王繼續(xù)大聲說道：“你以為這樣的你，我會愛上嗎？你錯了！我愛上的是那個領(lǐng)著跳廣場舞的蘭花草，我愛上的是那個穿著年輕時尚的蘭花草，我愛上的是那個會上網(wǎng)會聊天會打牌的蘭花草，我愛上的是蘭氏會社的蘭花草，我愛上的是組織我們一起去旅游的蘭花草！”

    蘭花草征了征，從前的記憶，像小芽從土里鉆出來一般，慢慢在她心里復(fù)蘇。她想著是啊，來了杭州后，天天和陳琳吵架，她都很久不去跳廣場舞了。她都快忘了從前的自己是這樣過生活的。

    uncel王為了勸醒她，好像當(dāng)面怒罵似的繼續(xù)大聲說道：“這些天你不在上海，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想念你嗎？那些跳廣場舞的老頭老太太問你去哪了，什么時候回來，他們要去參加全國廣場舞的比賽，沒有你，他們沒信心拿獎，蘭氏會社的社員問你去哪了，社里很多事等著你回來處理，網(wǎng)上游戲室的朋友問你怎么最近不上網(wǎng)了，他們都很惦念你，退休的黨員問你什么時候再帶他們一起去烈士墓掃墓。小蘭，你聽到?jīng)]有，那么多人需要你，你怎么想不開啊！”老王害怕極了，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耳朵里一直有著異響。此時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有飛天之術(shù)，可以在彈指間飛到杭州，攔著蘭花草讓她不要尋死。

    蘭花草沉默著，一會，她才傷心道：“也許吧，也許他們都需要我，可我的兒子，女兒卻不需要我，我覺得自己好沒用?！?/br>
    “你傻啊！”uncel王大罵，“人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兒女活著的！你生他們的時候，養(yǎng)他們的時候，你只是希望他們幸福的生活吧，不是像那些鄉(xiāng)下老人一樣，指望著生個孩子出來養(yǎng)老的吧。你有自己的退休金，有自己的朋友圈，大好生活在前面等著你，你為什么要天天粘著兒女呢，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你為什么一定要橫加干涉??？！”

    蘭花草一個激靈，看著黑如井底的夜色發(fā)呆了。

    uncel王繼續(xù)說道：“你是膽小鬼，比我膽子小多了，我要是像你一樣，我女兒留在美國不回來了，我是不是也要跳黃浦江去啊。”

    蘭花草被他罵了這么久，有些生氣了，她怒道：“我才不是膽小鬼！”

    uncel王看到有些成效，繼續(xù)罵道：“你就是膽小鬼！而且你封建落后，就指望著老了跟兒女過！我都把你看得透透的了，你表面時尚光鮮，活潑開朗，其實你骨子里就像一鄉(xiāng)下沒見識的老太婆！你一天到晚恨不得纏著兒女，與他們?nèi)缒z似漆，如影隨形，讓他們沒有自己的生活，透不過氣來，所以你女兒你兒子你兒媳都不喜歡你！”

    蘭花草更生氣了，怒罵道：“我才不封建落后，人人夸我年輕時尚。”

    uncel王繼續(xù)罵：“你還不承認(rèn)，你就是膽小，都有勇氣死，卻沒勇氣活！”老王開始用激將法了，他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想讓蘭花草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