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

    謝才卿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向蕭昀：“陛……”

    他看了眼從他們身側(cè)陸續(xù)經(jīng)過的華服之人，立即改口：“我們進(jìn)去吧?！?/br>
    蕭昀一愣，忽然笑了。

    不是冷冰冰的陛下和微臣，“我們”二字，好像一下子他和謝才卿是一路人了。

    “進(jìn)去？”蕭昀詫異道。

    謝才卿一怔：“不是用膳么？”

    “是啊?！笔掙勒f。

    “那怎么不進(jìn)去？”

    蕭昀驚訝說：“我沒說帶你在這兒用膳啊。”

    謝才卿看著他們停在了醉仙樓門口的馬車：“……”

    蕭昀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就是之前停習(xí)慣了，叫人把馬車停在這兒罷了。”

    謝才卿茫然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們?nèi)ツ睦镉蒙?？?/br>
    蕭昀拉起他的手，謝才卿嚇了一大跳，醉仙樓門口人多眼雜，他下意識撥掉蕭昀的手。

    蕭昀說：“戴著呢?！?/br>
    謝才卿這才意識到他們都戴著人皮面具，于是他又把手塞了回去。

    塞完才后知后覺，戴著人皮面具就戴著人皮面具，他為什么要塞回去？

    眼前蕭昀笑得歡，他這把戲最近已經(jīng)玩慣了，謝才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是慢一拍，總是會在迷迷糊糊的時(shí)候做出一些傻得可愛的事情來。

    謝才卿盯著被蕭昀握著的手。

    “在糾結(jié)，我抽出來，我好沒面子，是我自己塞進(jìn)去的，我不抽出來，我也好沒面子，我一個(gè)男子，被另一個(gè)在大街上男子牽著，是不是？”

    蕭昀說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聲了，他干什么動靜都大，絲毫不在意旁人眼光遮遮掩掩，笑也是，不少人都好奇朝這邊看了過來，眼見是兩個(gè)錦衣男子手拉手，一時(shí)都露出獵奇又心照不宣的笑容。

    謝才卿：“……”

    謝才卿又羞又怒，知道這時(shí)候抽手跟小家子氣鬧別扭似的，任由他拉著，別過臉不說話了。

    蕭昀拉緊他的手，心下一熱，拽著他就往鬧市里鉆。

    今日是喬裝改扮出來，護(hù)衛(wèi)自不會明目張膽地跟著，面兒上只有他二人。

    謝才卿見蕭昀如此輕車熟路，說：“你以前經(jīng)常出來玩兒？”

    蕭昀說：“這稱呼太生疏了。”

    謝才卿試探道：“云老爺？”

    蕭昀笑吟吟地說：“你可以喊我相公。”

    “……”謝才卿臉色發(fā)青，作勢就要抽手。

    “好了好了，娘子不鬧了，”蕭昀說，“誰都不喜歡住在務(wù)工的地方啊，人百姓下工了就是下工了，你們下衙了就是下衙了，想干嘛干嘛，不用再演，你相公一年里每天十二個(gè)時(shí)辰都在演，出了啥事兒不管我在干什么，都得立馬出來干活，能不累么？還不準(zhǔn)退，一退一群人一哭二鬧三上吊?！?/br>
    謝才卿看著他，眼神微微復(fù)雜。

    “所以當(dāng)然要多出來玩玩兒，”蕭昀見謝才卿不說話，笑了一聲，顯然是對自己有些無語，謝才卿又不懂，“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無病呻吟的，是沒旁人想象的那么好，但大多數(shù)時(shí)候還是喜歡的，我可不想辭，不過時(shí)不時(shí)偷偷懶還是很有必要的。”

    謝才卿沉默。

    他想說他懂不是無病呻吟，光鮮背后所要承擔(dān)的難以想象，不是誰能扛得住。

    換了任何人坐在蕭昀那個(gè)位置，都不會像他那么輕松恣意。

    至少他不能。

    “怎么了怎么了？”蕭昀心罵自己把話頭帶無聊了，笑著湊上去，趁謝才卿走神，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謝才卿一怔，回過神來四顧巷口。

    “沒人?！笔掙乐毙?，牽著臉色緋紅的謝才卿就進(jìn)了敲了眼前這戶人家的門。

    謝才卿一臉茫然。

    出來的樸素衣衫的中年婦人一臉狐疑地盯著門外兩個(gè)華服男子。

    蕭昀含笑同人搭話，他笑起來頗為甜蜜，沒說幾句，婦人態(tài)度便拐了個(gè)大彎，紅著臉說：“行的，剛好在做飯，臨時(shí)添點(diǎn)飯菜沒問題的，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倒是有趣了，還要體驗(yàn)我們這種生活，粗茶淡飯的，要是不好吃，你們也別見怪?！?/br>
    謝才卿全程愕然，還沒回神，人已經(jīng)被蕭昀拉進(jìn)去了。

    婦人的目光落在二人手上，咳了幾聲，不好意思之余又神色暗暗揶揄。

    進(jìn)了屋，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有四個(gè)小孩，大的七八歲，小的才剛會走路。

    婦人板著臉：“你們可千萬別吵著二位貴人了！阿青你帶好弟弟！”

    小男孩拖拖拉拉應(yīng)了一聲，婦人笑著和蕭昀二人說了幾句話，去廚房做飯了。

    謝才卿在桌邊坐下，蕭昀湊過來：“嫌臟？”

    謝才卿搖搖頭，悄然露出一點(diǎn)笑來，蕭昀心頭一動。

    他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是沒有防備的笑，是謝才卿不是狀元郎，自己也不是皇帝的笑，只是兩個(gè)人之間的笑。

    是即使他不是皇帝是平民甚至是階下囚，謝才卿依然會對著他露出的笑。

    蕭昀沉默片刻，謔道：“我以為娘子很難養(yǎng)，原來你挺好養(yǎng)活的？這也不嫌棄？”

    謝才卿搖搖頭。

    蕭昀樂了：“你倒是奇怪，吃的用的什么都要最好的，偏偏不貪慕榮華富貴，倒跟我似的，我也是什么都習(xí)慣要最好的，但是有沒有又真無所謂?！?/br>
    謝才卿臉色微變：“……所以我矯情。”

    蕭昀沒忍住大笑，那邊幾個(gè)小孩許是見二人雖衣著華麗，卻言談間毫無架子，遲疑了下，都好奇地走了過來。

    最大的叫阿青的男孩抱著弟弟，和蕭昀和謝才卿聊了幾句，徹底放下戒備和家貧的羞赧，抬頭問：“我長大了也可以像你們這樣嗎？”

    謝才卿一怔。

    蕭昀蹲下身，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說：“可以?！?/br>
    謝才卿心頭一顫，怔怔地看著他。

    “真的可以嗎？”阿青說，“他們都嫌我家窮，從不跟我玩兒，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出息也就跟我爹這樣了?！?/br>
    阿青的烏黑澄澈的眼睛里寫滿了不甘，還有對自己的懷疑，是明明還沒有走出家門，卻已經(jīng)被無形的東西纏繞著的掙扎。

    明明還不知道那是什么，已經(jīng)在它的影響下，隨時(shí)會被吞噬掉。

    “真的可以，”蕭昀懶洋洋地說，“你看我，我小時(shí)候比你可差多了，你還有那么疼你的爹娘，還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都沒有的，人家說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都不認(rèn)的，自己努力，長大后都可以這么有錢?！?/br>
    阿青的眼睛亮了起來。

    謝才卿看著他，眼神復(fù)雜。

    “你看他，他也是。”蕭昀轉(zhuǎn)頭看謝才卿。

    謝才卿愣了許久，蹲下身，淡笑接話道：“是啊，我家境貧寒，最后好好讀書，才光耀門楣?！?/br>
    阿青笑了，眼睛明亮。

    “當(dāng)今皇帝可是個(gè)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好皇帝，”蕭昀懶散說，“他不會讓你們沒有出路的?！?/br>
    第67章

    用完膳，謝才卿給孩子們?nèi)它c(diǎn)碎銀，從農(nóng)婦家里出來，幾個(gè)孩子興奮又依依不舍地跑出來跟他們道別。

    也許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才可以在一個(gè)多時(shí)辰將信任全部交托給旁人。

    最小的孩子也搖搖晃晃走過來，小手扯著謝才卿的衣袍下擺。

    謝才卿彎下腰刮了刮他肥嘟嘟的小臉：“乖，松手，要走了?！?/br>
    小孩沖他傻笑，手倒是松了，卻踮起腳尖，摸上了謝才卿的肚子。

    謝才卿一愣。

    蕭昀在門外等了半天又沒見著謝才卿，還以為他又開始磨蹭，又要進(jìn)去搶人，猛地見到這幕，愣了愣，彎腰笑得肚子疼。

    狀元郎在蕭昀肆無忌憚的笑聲中眼睛都羞紅了。

    農(nóng)婦看到這幕，忙沖過來撥掉孩子的手，把他抱抱起，數(shù)落道：“這是男子！真是小糊涂蛋！”

    她朝謝才卿賠笑道歉，謝才卿搖搖頭，淡笑道：“沒事。”

    蕭昀和謝才卿走后，農(nóng)婦才把最小的孩子放下來。

    阿青回頭說：“娘，小云上回摸了阿葉娘的肚子，他娘不是沒過幾天就有了嗎？那位神仙哥哥會不會也有了？”

    婦人哭笑不得：“那是男子！”

    阿青還小，天真的眼睛里滿是疑惑：“那娘為什么會大肚子？原來男子不可以懷孕嗎？”

    婦人又羞又氣：“當(dāng)然不可以！從來沒有過！”

    阿青不以為然：“從來沒有過，不代表沒有嘛，大家也都沒見過美人魚，但阿青就相信有！阿青長大了一定要去南海找美人魚！”

    “別說胡話了！”

    ……

    從農(nóng)婦家里出來，蕭昀拉著謝才卿在鬧市上玩兒，什么東西只要謝才卿多看了一眼，不管他想不想要，蕭昀就買買買，以至于也就逛了一個(gè)時(shí)辰，蕭昀手里就提滿了小風(fēng)車、白兔燈籠之類亂七八糟的小物什。

    反觀謝才卿兩手空空。

    街上人眼神揶揄，眼前商販大娘笑道：“我相公都沒這么寵我的?！?/br>
    從大娘手里拿了糖畫，謝才卿也不好意思，輕聲對蕭昀道：“你給我點(diǎn)兒?！?/br>
    “沒事兒?！?/br>
    謝才卿去搶，蕭昀只好笑說：“好好好，你拿這幾個(gè)?！?/br>
    都是很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