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喜歡你 第33節(jié)
黑色法拉利不見了,但不遠處有一堵紅磚高墻,墻邊立著把長長的梯子。 雷伍攀上了梯子,手腳并用地不停往上爬,心里想的是,再忍耐一會,再忍耐一會,等到醒了,就能見到她了。 對,沒錯,等他醒了,這樣的噩夢根本就不算什么。 惡心的喪尸和吊詭的小丑在他下方追著他,雷伍氣喘吁吁終于爬到了梯子頂端。 高墻的另一邊,竟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面無浪,有白色海鳥腳尖掠過海面劃破了波光粼粼。 后有追兵,雷伍一咬牙,腳一蹬,躍過了高墻。 強烈的失重后是噗通一聲巨響,他沉進海里。 腥咸的海水冰冷刺骨,有巨大海怪在他下方游著。 他會游泳的,此時卻像被人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海面上的光斑像一只只發(fā)光的燕子,越飛越遠。 啊啊,這個噩夢真是夠長的。 雷伍這么想著,正想閉上眼由得自己安靜沉入海底,突然有人從海面跳了進來,朝他游過來。 心臟開始狂跳,他在想,會不會是那人終于聽見他心里的呼救。 那人游得飛快,好似一條劍魚,可隨著來人愈來愈近,雷伍開始感到害怕了。 是的,他怕了。 來的人是他只見過一面的蔡景堯。 第041章 醒 很快蔡景堯游到他面前。 男人五官清秀溫柔,戴金色或銀色的眼鏡倒映著星芒,飄起的白襯衫衣角在海水里如半透水母。 可當(dāng)看見溺水的人是他時,蔡景堯搖了搖頭,口氣遺憾。 ……怎么是你啊,那我不能救你。 ……誰讓你喜歡我老婆呢? ……憑什么你覺得自己能照顧好我老婆和女兒呢?你配嗎? 雷伍睜大了眼想同他解釋,解釋自己的心意和認(rèn)真,但嘴巴一開一合也只能發(fā)出囫圇咕嚕聲,細(xì)小水泡像螢火蟲,不停從他口中飛出來。 他還在往下沉,但蔡景堯停在原地不動了。 極冷的寒意在雷伍血液里流竄,黑暗再一次將他吞噬…… 他啊一聲從床上坐起! 身上汗水多得跟剛從水里撈起似的,抬頭,是老家樣式古早的吸頂燈,天花板邊角還有漏水的霉斑。 很好,很好,他是在家里的床上…… 雷伍抬手抹了把汗。 ……不對,他的手變得好小。 有人推開他的房門,他猛地抬頭,走進來的是胡美蕓。 母親坐到床邊,緊張得摸著他汗?jié)竦念~頭問,小家伙,你沒事吧,做噩夢了嗎。 雷伍苦笑,配合著說,沒事,我沒事。 還在夢里啊。 他回到了小學(xué)六年級。 吃完早餐后胡美蕓把他送到校門口,他往前走出幾步,想對母親說聲再見,可一回頭,胡美蕓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只好拉緊書包背帶往校門走,卻被站在門口檢查校服的值日生攔了下來。 ‘同學(xué),你不能進去?!?/br> 雷伍抬頭,攔下他的竟是……許朵朵。 ‘為什么我不能進去?我有戴紅領(lǐng)巾啊?!?/br> ‘可是你沒穿校服啊?!?/br> 他趕緊垂眸,身上的校服此時竟變成了囚服,他穿了十年的那一套,灰藍色的,肩膀處有黑白條紋圖案,死氣沉沉。 他滿頭大汗,混亂得快要窒息,想要跟許朵朵解釋,可小姑娘也不見了,一堆無臉人圍了上來,指著他窸窸窣窣罵,死監(jiān)犯,殺人犯,快去償命吧,去死…… 再一次從床上坐起時,雷伍低吼了一聲。 房間昏暗,屋外雨水滴答,而屋里天花板好像也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他低著頭,有水珠從他臉上往下滴,落在被子上。 雷伍抹了把臉,他想,應(yīng)該只是汗水而已。 疊好被子,他匆匆洗漱好換了衣服,跑下樓去跑步,也不顧天有多冷,雨有多大。 有雨水沿著耳廓流進他左耳里,快要把藍牙耳機浸得發(fā)霉,連里面唱出來的歌聲都好似長滿惡心黏滑的青苔。 不知跑了多久,音樂聲突然中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機來電鈴聲。 雷伍喘著氣看了眼臂包里的手機,驀地停下腳步。 他喘得太厲害了,喉嚨里有冰涼腥味,本想等順了呼吸再接電話,又怕對方等太久掛了電話。 “喂……”接起電話時他才知道自己聲音有多啞,趕緊咳了兩聲清清喉嚨:“你起床啦?” “我剛在陽臺看見你了……怎么下雨你還出去跑步啊?我昨天說讓你和我哥去辦卡健身,是說笑的呀,你別當(dāng)真?!?/br> 電話那邊的聲音好像才剛睡醒,尾音是含在喉嚨里好像快化掉的麥芽糖,雷伍微垂著頭,低笑一聲:“我昨晚睡得不太好,很早就醒了,見沒事做,就下來跑幾圈?!?/br> “哦,跑完了嗎?我看你雨衣也沒穿,今天那么冷……” 許飛燕人還站在陽臺,朝下方張望,咕噥道:“你吃早餐了嗎?我等一下要煮面,你要不要吃?” * 許飛燕換好衣服后去喚朵朵:“小懶豬,太陽曬屁股啦,起床啦?!?/br> “唔、不要……我要再睡咕嚕……”小姑娘像只冬眠的刺猬崽崽,翻了個身鉆進被子里,又睡了過去。 許飛燕輕笑,正想爬上床去掀她被子,這時聽見客廳傳來很輕的敲門聲。 她走去開門,確認(rèn)鐵門外的是雷伍,才開了門。 雷伍進門時朝臥室方向看了眼,壓低聲音:“朵朵還在睡吧?我就怕按門鈴吵醒她了?!?/br> “嗯,反正今天不用上學(xué),就讓她再睡多一會?!痹S飛燕輕闔上門:“拖鞋在鞋柜里,你自己拿吧?!?/br> “行?!?/br> 雷伍彎腰打開鞋柜,額角有水珠滴落到地板,許飛燕見到,眉角挑起:“怎么淋成這樣也不拿毛巾擦擦?” “我淋過身子才上來的?!崩孜槟贸鲎蛱齑┻^的那雙藏藍色拖鞋,脫了鞋換上,隨意撓了把自己還掛著水的腦袋:“不是雨水,只是剛洗完頭沒來得及擦干。” 他聲音依然沙啞,許飛燕掃視他一眼,沒說話,轉(zhuǎn)身走進次臥,再出來時手里拿了條粉色毛巾。 她丟給呆站在鞋柜旁的雷伍:“擦擦,這樣容易感冒的?!?/br> 雷伍覺得自己的體溫終于開始回升,他攤開柔軟的毛巾蓋住腦袋,也蓋住自己眼里快要傾瀉而出的情緒,沉沉應(yīng)了聲“好”。 雷伍現(xiàn)在真覺得自己以前所謂的談戀愛,不過就是小孩兒在玩過家家,他終于體會到,心里真正住下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混亂不堪的心情,會因為她的一個電話,很快變得平靜;糟糕透頂?shù)奶鞖猓瑫驗樗尦龅年P(guān)心,瞬間放晴;就連恐怖陰森的夢魘,會因為醒來就有機會看見她,變得不再難以忍受。 “我先給你煮面吧,跟上次一樣,公仔面加個雞蛋可以嗎?” 許飛燕已經(jīng)快走到廚房,等不到答復(fù),回過頭,發(fā)現(xiàn)雷伍還站在原地,她眉心微擰,又走了回去,問:“……你這是怎么啦?被雨淋傻了?” 顏色可愛的毛巾與雷伍低沉的表情很是格格不入,他眼簾半垂,如墨般漆黑的眸里仿佛藏著好多話想說,麥色皮膚此刻有些蒼白,顯得嘴唇格外紅得鮮艷,泛紅眼角則是鍋子里熬煮過頭的焦糖。 許飛燕眉間擰得更緊:“你不會是發(fā)燒了吧?” 她下意識抬手,翻了手背就想去碰他的額,快觸上時才驚覺不妥。 面前的是雷伍,不是朵朵或許浩啊。 “在、在這個時候發(fā)燒可大可小的,你等等,我去拿體溫計……” 許飛燕轉(zhuǎn)身就想走,但沒成功。 手腕子被身后人輕輕牽住了,只不過這一次和上次在雷伍家廚房那時不同,上一次他的手干燥熾熱,但這一次,雷伍的手指潮濕清冷,像在海水里浸了好久,皮膚都要發(fā)白變皺了。 觸碰只是很短的時間,雷伍很快松開她,淡聲道:“我沒發(fā)燒,就是昨晚睡得不好,一直在做噩夢……” 被握過的肌膚一點點升溫,許飛燕扯低了袖口遮蓋住那一處,見雷伍連擠出個笑容都艱難,皺眉問:“做了什么噩夢???整晚都沒睡嗎?” “有睡,但好像還沒……” 雷伍頓了片刻,才接著說:“好像現(xiàn)在還沒醒透,有一種自己還陷在夢里的錯覺。” 總感覺下一秒畫面就要開始胡亂跳竄,像一部被剪壞的低成本電影,跳到黑夜里失控的跑車?yán)铮交慕家皫X的麥當(dāng)勞里,跳到高聳入云的高墻頂端,跳到成了鯨魚墳?zāi)沟纳詈5住?/br> 聽到這句話,許飛燕睫毛止不住微顫。 曾經(jīng)她也有過這樣的感覺,最嚴(yán)重的時候是蔡景堯剛走的那幾天,她整宿整宿的失眠,眼睛像摔壞了的玻璃杯,兜不住里面的淚水,可哭著哭著,一看到手機里「懷孕哭得很傷心對寶寶有沒有影響」的搜索結(jié)果,就死咬著牙忍了下來。 那時正值暑假炎夏,本應(yīng)該是大排檔生意最好的時候,檔口卻安靜得像燕子離巢后獨留下來的空草窩。 夏天進島的游客不少,島上不管,一撥又一撥小年輕們晚上就在海邊放煙花。 許飛燕躺在靠窗的床上,那一朵朵打上天的花火,紅的黃的綠的,七彩又絢爛,落在她酸脹蓄淚的眼里,就像深海里游動的水母群。 她左側(cè)躺,捧著大肚子強迫自己要入眠,為了娃娃怎么都要撐下去。 好似是睡著了,又好似沒睡著,思緒浮浮沉沉,腦子里閃過細(xì)碎片段,一旦有蔡景堯出現(xiàn)她就會猛地睜開眼,但床的另一側(cè)空空如也。 只好又閉上眼睛淺淺睡過去,睜眼,閉眼,周而復(fù)始。 天空的顏色越來越淡,舢板馬達聲由近至遠,沙灘漸漸又熱鬧起來,許飛燕下了床,卻不知自己到底醒了沒有。 好像一走出門,院子里就能站著剛?cè)コ坑净貋?、拿著水管淋身子的蔡景堯?/br> 可是門外空無一人,只有溫燙的咸腥海風(fēng)拂面,眼睛被粼粼波光刺得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