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杳跟老婦人道謝，又對中年男人說了句麻煩了，這才走到一邊先擰了擰身上的水，一邊擰一邊朝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幕里看。

    遠(yuǎn)處是崎嶇的林地，官道離這里應(yīng)該不算太遠(yuǎn)，騎馬正常情況下大約需要一刻鐘，現(xiàn)在這么大的雨不能走，就算雨停了一時半刻這山路恐怕也不好走。

    “姑娘，公子，趕緊來洗一洗吧?！敝心昴腥硕酥慌鑿睦镩g走了出來，他身后還跟著個婦人，青布裹頭，一身粗布麻衣，但面容卻清秀可人。

    應(yīng)了一聲，兩人用熱水先洗了洗臉和手，又跟主人家借了兩套衣服，分別換好后出來，屋里的桌子上已經(jīng)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第128章 驚魂一夜

    “兩位趕路也累了餓了吧，來坐下吃吧。”婦人很客氣的請他們?nèi)胱坏烙貌?，中年男人和老婦人也齊聲附和。

    顧云杳和顧云淆對視一眼，客隨主便坐了下來，兩人確實(shí)餓了，午時吃的那些早就在路上給消化的差不多了。

    顧云淆一口氣吃了兩碗飯，顧云杳也實(shí)實(shí)在在吃了一碗，高興的那婦人直說難道自己手藝提高了，客人都吃的心滿意足了。

    幾句閑聊，顧云杳和顧云淆兄妹倆就到臨時給他們騰出來的屋子里住下了，外面雨那么大，今天想走都難了。

    “二哥，今晚好好休息，這戶人家這般熱情，著實(shí)是山中人淳樸呀。”顧云杳靠在桌子前欣喜的說，眼睛往門外瞄了一眼。

    隔著門板都能聞到那婦人身上的脂粉味兒，這些人在算計(jì)人之前，難道連功課都不做嗎？她這靈敏的鼻子可是出了名的，怎么就沒人知道啊。

    顧云淆附和道，“是，小妹，這人家真是好心，等我們回去了，一定要派人來好好感謝人家?！?/br>
    從見到門前那男人開始，顧云淆心里就確定這不是普通獵戶，那男人明顯是在門前蹲守，怕是看到他們后才佯裝要推門而入罷了。

    進(jìn)門后顧云杳就裝作新奇的查看了四周，圍墻比一般人家要高，上面半臂長短的泥土看起來像是新砌上去的，若非下雨，會看的更明顯。

    入門那位老婦人倒是真瞎，只是她動作卻不似一般老婦人那般遲緩，她曾無意試著絆一下她，卻被她很隨意就躲開了。

    還有那飯菜，里面放了不少料，其中還有能讓人昏迷整整一日不醒的清水，這樣的飯菜，想讓人不懷疑都難。

    顧云杳和顧云淆隨意聊著，手卻在身前的桌子上輕輕寫字，你來我往，兩人都肯定了這戶人家有問題，尤其是那位看起來最沒威脅的老婦人。

    門外的味道漸漸消散，看來中年男人是走了，估計(jì)是去跟他娘匯報去了。

    “二哥，以你的武功，可能對抗那三個？”別的東西暫且不提，若他們打不過人家，那硬闖肯定不行，就得另謀出路。

    顧云淆搖頭，外面那三人，他只能看出中年男人有些武藝，婦人和老婦人他卻看不出，那只能說明，要么人家是真不會武，要么就是已經(jīng)到了他察覺不到的地步。

    “小妹，咱們只是去江南，為何就有這么多人想攔著。”顧云淆是個性子耿直的人，他不喜歡多問，但不代表心里沒有疑問。

    顧云杳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說，“是我連累二哥了，這件事我現(xiàn)在解釋不清楚，但希望二哥相信我?！?/br>
    她看著顧云淆，她知道二哥會相信他，事情她也想說清楚，但重點(diǎn)是她自己現(xiàn)在也是云里霧里的，尤其是見到青綃之后，所有即將清楚的一切，似乎又被籠上了另一層煙霧。

    “二哥，你只要知道，這件事和娘的死，和meimei身邊一直不斷的麻煩有關(guān)就好，若是這次江南之行無法觸及這個陰謀的一側(cè)，那我將變得更加被動?！?/br>
    如果沒有收獲，那她往后的日子會更艱難，總有一天端王護(hù)不住她，她也護(hù)不住兩位哥哥。

    “嗯，我相信你，二哥一定讓你平安到江南。”顧云淆嚴(yán)肅鄭重的說，這件事這般重要，即便是拼了命，他也要讓meimei安全到達(dá)。

    黎京的風(fēng)云詭變，曹烈將軍早就跟他提及過，只是他總以為這跟他們許家關(guān)系不大，現(xiàn)在看來，不盡然。

    “二哥，如果硬來不行，那就智取，晚一些……”顧云杳附上顧云淆的耳朵，小聲嘀咕了幾句，顧云淆一聽，立刻點(diǎn)頭說好。

    窗外疾風(fēng)驟雨剛一停歇，屋內(nèi)兩個熟睡的人就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瞧了瞧外間朦朧月色，知曉短時間之內(nèi)不會再有大雨，兩人就慢慢起了身。

    “你說那倆人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啥??？”中年男人一邊麻利的穿鞋，一邊問坐在床榻上理著長發(fā)的女子。

    “老大，你看那倆人根本就是黎京來的公子小姐，哪里會發(fā)現(xiàn)咱們，別多想，按照主子的交代辦事就成?！?/br>
    女子說著把手在連一側(cè)輕輕一撕，一整張臉皮被她拽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皙柔嫩的臉，柳葉眉丹鳳眼，一張小嘴微微張開，寒光一閃，又倏得沒了。

    “行，我聽你的，你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敝心昴凶悠鹕韽拇驳紫鲁槌霭讯痰?，跟著往外走的女子一道出了門。

    夜色深沉，周圍除了遠(yuǎn)山偶爾響起的鳥叫，靜謐的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

    兩人腳步極輕的摸到了顧云杳兩人休息的房門前，女子想了想，給中年男人一個手勢，示意他到窗戶那邊守著。

    那窗戶只有丁點(diǎn)大，還很高，但萬一呢？

    等中年男人走后，女子從袖子里摸出一根約莫手指長短的竹筒，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兒，在把竹筒放進(jìn)去一吹。

    她數(shù)了三聲，便小心翼翼的進(jìn)了門，手中捏著暗器，謹(jǐn)慎的喚了兩聲床榻上和椅子上昏迷的人，確定沒問題后，女子才對著窗戶那邊說了句好了。

    中年男人從外面繞進(jìn)來，嘴里嘟囔著，“我就說就是倆不諳世事的丫頭小子，哪里需要咱們這么謹(jǐn)慎小心呀?！?/br>
    不搭理中年男人的抱怨，女子冷哼一聲說，“主子交代的事，你若是有意見，回去自己說去?！?/br>
    這他哪里敢，中年男子頓時就閉了嘴。

    “主子什么時候到？你去外面迎迎?！迸诱f著，走到榻上的顧云杳面前，垂眼看著床上昏迷的人，不過一個小丫頭，這臉還這般平常，到底哪里妨礙到主子了。

    中年男子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女子看著顧云杳自言自語道，“不是我要與你為難，小丫頭，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多管閑事了?！?/br>
    說著，她抬手，兩指間捏著的暗器在月色下寒光閃閃，眼看就要劃在顧云杳眼睛上，這臉毀不毀無所謂，這雙眼主子卻是說的很清楚，挖了。

    女子手中的利器剛剛挨到顧云杳的眼皮，身側(cè)忽然一陣勁風(fēng)襲來，警惕如她，立刻收回手側(cè)身躲避，一道黑影擦著她的臉頰閃了過去，竟然是一根筷子。

    女子手心微微滲出冷汗，她最愛自己這張臉，旁人若是敢多看幾眼，她也定要把那人的眼給挖下來，可剛才差點(diǎn)就要被人給劃爛了。

    她渾身顫抖，雙眼通紅的看著立在床榻前以一種守護(hù)姿態(tài)看著她的顧云淆，這男的該死，該碎尸萬段！

    下一刻，女子手中的暗器猛然甩出，朝著顧云淆和顧云杳兩人襲來，她的暗器很奇怪，是月牙一般，兩面開刃且速度極快。

    顧云淆一邊避開自己的，還要分心護(hù)著顧云杳，這一照面手臂上和肩膀上就多了兩道口子。

    “二哥，想辦法近身?！鳖櫾畦靡贿吀櫾葡仟N的躲避，一邊提醒顧云淆，從看到這女子的暗器開始，顧云杳就清楚她是誰，自然也知道她弱點(diǎn)在哪里。

    顧云淆點(diǎn)頭，一個翻身躲開一波暗器，腳在床榻上一點(diǎn)，整個人躍起，縱身跳到了女子背后。

    女子一驚，立刻回身再次甩手，可已經(jīng)有些來不及，顧云淆很快到了她身前，一掌劈出，女子竟然毫無還手之力，被他一掌打翻在地。

    壓下心中的驚訝，顧云淆乘勝追擊，兩手一錯，卸了女子一邊一條胳膊。

    等一切做完，顧云淆趕緊去看站在一旁的顧云杳，剛才出手時他就注意到，自家妹子眼皮上那一點(diǎn)紅，想是自己沒把握好時間，讓她受傷了。

    “二哥我沒事?！苯o顧云淆吃了顆定心丸，顧云杳走到女子面前蹲下，臉上帶著笑，卻極其冰冷的道，“想不到玉戎對付我還需要你出動，岳蓮，是你的地位變了，還是玉戎高估我了?！?/br>
    岳蓮猛地抬眼，怪不得剛才顧云淆忽然改變戰(zhàn)術(shù)近身，原來她的身份被人知曉了。

    “你到底是誰？”岳蓮緊緊盯著顧云杳，顧家小丫頭怎么會知道她，以顧之曦的性子，根本不敢提及。

    顧云杳冷笑一聲，起身并不回答岳蓮的問題，而是跟顧云淆道，“二哥，這人就麻煩你打暈吧?！碧幚砹诉@女人，還有一個老婦人和中年男子，今日要想走出去，怕是還有些麻煩。

    “嗯?！鳖櫾葡謱χ雍箢i準(zhǔn)確一擊，岳蓮應(yīng)聲倒了下去，他這才又問，“meimei，這女的不殺，會不會醒了有麻煩？”

    他是從軍營里出來的，雖然沒真的殺過人，但卻并不懼殺人。

    顧云杳搖頭，這人不殺還有別的用處，也到了時候該給玉戎一點(diǎn)警告，別以為他做的事誰都不知道，誰都阻止不了。

    “二哥，走吧，咱們?nèi)粫俏幌沽搜鄣钠牌??！鳖櫾畦猛忸^朝著顧云淆笑，瞎了眼的婆婆在江湖上還真有一位，傳言她是大戶人家逃婚出來的小姐，但遇人不淑，最后落了個哭瞎眼的下場。

    故事是俗套了些，但真實(shí)度可信，起碼她還是傅云的時候就查證過，她還真是大呼人家的小姐，且那戶人家現(xiàn)在還在，就是文定公府的前身。

    出了門，月色因?yàn)橛晁南炊Y變得通透明亮，給這漆黑的夜晚渡上了一層銀光，倒是也不顯得那么死氣沉沉。

    第129章 臨終贈言

    顧云杳站在院子里，看著依靠在門前坐著的老婦人，嘴角帶上淡淡的笑，聲音柔和的道，“劉婆婆，怎么沒看著你那小孫子，反倒來了這里啊?！?/br>
    劉婆婆渾身一顫，猛地回頭，用那雙渾濁的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著顧云杳，這雙眼睛很可怖，普通人哪怕是看一眼都覺得瘆得慌，可顧云杳卻沒有絲毫懼意。

    “小丫頭，你是如何知道我有個孫子的？”劉婆婆今年已經(jīng)過了花甲之年，膝下就那么一個小孫子，還是與那人私生的女兒留下的，這事這世上可就兩人知道，眼前這丫頭是如何知曉的。

    “你到底是誰，顧之曦的女兒沒你這般看不透，別騙我老婆子?！眲⑵牌旁倬o追一句，這丫頭絕對不是顧之曦的女兒，根本就不像。

    顧云杳抿著唇笑，就是不說話，劉婆婆也不催她，重新氣定神閑的坐好，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指甲朝著顧云杳的方向放好。

    她察覺到了劉婆婆的小動作，那是劉婆婆使用暗器前的手勢，當(dāng)初歷壹銘就在她手上吃過這虧。

    “劉婆婆別著急對我動手，不妨聽我說一件事，這件事你一定會感興趣。”顧云杳臉上平靜，聲音卻透著一股神秘，勾的人十分想探究她話中意思一二。

    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似乎是在權(quán)衡利弊，如今時尚尚早，來接應(yīng)的人一時半刻也到不了，左右是不能把人放走，那聽她說一說，似乎也不礙事。

    劉婆婆遲疑的模樣顧云杳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聲，做事不夠快狠準(zhǔn)，注定了這次她們要空手而回了。

    哦，不，劉婆婆怕是回不去了。

    “劉婆婆可知道當(dāng)年為何您夫婿會突然之間人走茶涼？你可知道為何您女兒會無辜枉死，又可知道，你這位小孫子，根本不是你女兒的孩子？”

    顧云杳每說一句就往前一步，劉婆婆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她一下子跌坐在門前，不敢置信的厲聲喝到，“你胡說，你……”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怎么會是胡說，她也是從深宅后院里走出來的，對真話假話的區(qū)別知道的很清楚，這小姑娘說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她怎么能接受？

    “劉婆婆，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有數(shù)，我就問你愿不愿意知道?！眲⑵牌藕闷嫘牟恢兀援?dāng)年她能查到的事，她查不到，還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現(xiàn)在。

    夜色溫涼，頭頂上的月光一時間失了光澤，有大朵浮云遮蓋，似乎看不得雨后的清明如洗。

    院中三人瑤瑤對立，顧云淆好奇，顧云杳氣定神閑，劉婆婆驚疑不定。

    終于，劉婆婆心中下了決定，“你說，我想知道，我該知道?！?/br>
    是的，顧云杳算準(zhǔn)她不甘心，當(dāng)年那件事毀了她一聲，即便她好奇心不重，但這么多年積累的怨氣不會小，又怎么會放棄知道真相。

    人就是這樣，哪怕真相血痕累累，也不愿被假象欺騙，何況是被生生毀了一輩子。

    “當(dāng)年有人給那人送了樣?xùn)|西，價值連城?！鳖櫾畦玫恼f，她那時躺在浮游殿的軟榻上，聽著影子說那樁有趣的事，彼時念婷還調(diào)侃這女人是不是眼瞎。

    劉婆婆猛地坐直身子，嘴里似乎喃喃說著什么，顧云杳沒聽清，歪著頭繼續(xù)道，“他拿了東西就應(yīng)了那人的要求，棄了你，對了，還帶了那人一個美貌的侍女走了。”

    顧云杳繼續(xù)說，一字一句讓劉婆婆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那雙只有眼白的渾濁眼珠瞪得大大的，像是隨時會掉出來。

    她氣急了，怒吼道，“我堂堂劉家大小姐，竟然還比不上一個侍女，他眼瞎啊，他負(fù)我如斯，我定要讓他碎尸萬段！”

    劉婆婆像是氣極了，整個人都在抖，那模樣顧云杳都擔(dān)心接下來的話她聽不聽得了。

    她其實(shí)心里已然清楚，那人起初的對她那般纏綿情話，都是看中她劉家大小姐的身份，可他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跟他在一起，毅然決然放棄了這唯一吸引他的身份。

    劉婆婆眼圈一陣酸澀，她到底怎么看的人，放著高門子弟榮華富貴不享，偏偏選了個這樣別有用心的人。

    顧云杳看到她就想起了許靖容，只是許靖容比她幸運(yùn)，她果斷勇敢，頂著黎京里四起的流言蜚語，和顧之曦這個人人羨慕的夫婿和離。

    “你繼續(xù)說，繼續(xù)說下去！”劉婆婆聲音帶著嘶吼，她劇烈起伏的胸口足以說明她此刻的心情，顧云杳突然就有些不忍。

    接下來的事比如今說出來的更讓人難以接受。

    當(dāng)年負(fù)了劉婆婆那人走后，她懷胎十月東躲西藏把女兒生下來，養(yǎng)育她到十八，與安身的村中一戶不錯的人家結(jié)親，卻不料才過一年，她的女兒突然出意外死在了官道旁的林子里，渾身淤青，衣衫凌亂，顯然是被人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