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紅著雙眼對我笑道：“不要沖動？人還在就能好起來？”

    我連連點(diǎn)頭：“我們一起想辦法，你先把人放開?！?/br>
    宋楠聽了我的話，沉默了片刻，手不僅沒松，甚至箍的更緊了，壓低聲音對我一字一句開口：“你看看她這個樣子，怎么好起來？”

    我聽到他的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看了看顧子文，我不得不承認(rèn)，上官婉兒根本沒有想過讓顧子文清醒過來，就算我們想盡辦法讓顧子文想起來從前，可是這些年她被上官婉兒指使蠱惑殺了這么多人，身子也被這么多人用過，她即使清醒過來，恐怕也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shí)，反而，還不如就這樣，她雖然是惡人，心里卻沒有任何壓力。

    宋楠見我一句話說不出來的樣子，終于大笑出來，只是臉上卻淌滿了淚，表情比哭還難看：“清醒又如何，不清醒又如何，我們的孩子還是慘死，也回不到過去，還不如我?guī)Я怂?！?/br>
    宋楠哽咽著說完，身上紅光大盛，就跟一團(tuán)火一樣，顧子文驚慌失措的尖叫出聲，拼命掙扎，宋楠卻絲毫不受影響，力道絲毫沒有放松，顧子文掙脫不來，被燙的尖叫出聲，口里咒罵著：“宋楠，這個瘋子！斷子絕孫！我詛咒你永生永世男為奴女為娼！啊??！啊好痛……”

    顧子文痛的嘶吼出聲，宋楠聽到她的咒罵，臉上神情平靜，謂嘆一般在她耳邊呢喃：“子文，放心，我們不會再有下一世了，你和我，都不會有了……”

    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兩個在我面前神魂俱消，宋楠最后留給我的一句話是：“告訴上官婉兒，我宋楠，認(rèn)輸。”

    我紅著雙眼，盡管已經(jīng)見過這么多的生死，可是看到剛剛還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兩個人，被活生生的逼到絕路，自爆而死，我還是不能接受。

    心里情不自禁的涌起一股滅世的沖動，上官婉兒，你究竟要做什么！

    先是我?guī)煾福偈撬伍皖欁游?，這是我看到的，那我看不到的呢？你究竟又做了多少事情？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我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管怎樣，也不論這攤水有多深多渾，別的人我程墨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精力去管，我不是神，只是一個能力有限的人，但是傷及到我程墨想護(hù)著的人，那么哪怕我豁出性命，也會讓她付出代價！

    我從那個草廬里面出來的時候，酆都城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天空仍舊是一片霧蒙蒙的灰色，看起來一成不變。

    如果找不到梅裊一家，那就只有一個地方能找到我?guī)煾浮?/br>
    我來到忘川河畔，這個房子還是跟我先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破破爛爛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會被刮跑似的。

    周圍了無人煙，我輕輕扣了扣門，表示有人進(jìn)來。進(jìn)去之后，里面只有一個女人的背影坐在一張草席上，身形佝僂，見我進(jìn)來，她緩緩回過頭，半張人臉半張貓臉，配合著幽幽的光線，看起來頗為詭異。

    她幽幽的開口：“干什么？”

    我走過去，開口：“婆婆，我想找個人?！?/br>
    那貓臉婆婆看了我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我看了看，她似乎在收拾一些干草，我猜她應(yīng)該在編織可以渡過忘川河的草墊。

    “這個老婆子我無能為力，我只會織織草墊以維持生計，找人這種事，你應(yīng)該去尋只陰貓，想必要比我老婆子有用的多。”這個貓臉婆婆一口就回絕掉我，都沒有跟我談條件的意思，看來是真的不想接我這個單了。

    我沉默了半晌，還是不愿意放棄這最后的希望，畢竟上次這個婆婆出手救了我，想必也不是什么不好說話的人，我只能硬著頭皮硬上了。

    我斟酌了一下語句，然后才開口：“婆婆，若是我告訴你，我要尋得人名叫程云峰呢？你還是不愿意幫我嗎？”

    那個貓臉婆婆僵了一瞬，然后反應(yīng)極快的恢復(fù)成原來的模樣，若不是我目光一直鎖定她，恐怕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一微小變化。

    那貓臉婆婆的話從前面?zhèn)鬟^來：“不管是程云峰還好還是許云峰也罷，我老婆子說了不會找人就是真的不會找人，你還是走吧。”

    這貓臉婆婆的反應(yīng)堅決，似乎無論我怎么勸說，她也不會松口。

    我站在她的背后，口里動了兩動，最后還是沒有多勸說她，看這婆婆模樣，似乎并不愿意牽扯進(jìn)這件事情，既然人家不愿意，我也不能強(qiáng)人所難。畢竟人家先前救了我，我程墨就算了，再不容易也不能硬是將人家牽扯進(jìn)來。

    我轉(zhuǎn)身正想離開，突然就聽見身后這貓臉婆婆說話，她說：“去找孟婆?！?/br>
    我疑惑的轉(zhuǎn)過頭，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見我沒有反應(yīng)，那貓臉婆婆低著頭，又將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去找孟婆。”

    這回我聽清楚了，確實(shí)是貓臉婆婆開口說話。

    “去找孟婆，她知道程云峰到底在哪里。”她說完這句話之后，就不再開口。

    我明白她這是在指點(diǎn)我，見她并沒有跟我交談的意思，我只能將感謝的話咽下去，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孟婆，常駐在奈何橋邊。孟婆是地府中專司掌管將生魂抹去記憶的陰使，她為所有前往投胎的靈體提供孟婆湯，以消除鬼魂的記憶。

    一般人要是想去找閻王或者是判官，這其中過程恐怕不會太容易，可如果想要去找孟婆，那去處可是再明白不過了，只要去到奈何橋，準(zhǔn)保能看見孟婆。

    我往奈何橋方向趕，趕到奈何橋的時候，看見奈何橋上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那些鬼都是等著喝孟婆湯的，一眼看過去，表情有悲有喜，有苦有澀，俗話說，人死如燈滅，過往隨風(fēng)去，可有誰知道，人死雖然如燈滅，但是因果不可消，喝上這一碗孟婆湯，并不能消因果，只能消記憶，不過求個心安罷了。

    在我印象中，孟婆是一個老婆婆形象，穿著一身深色的粗布麻衣，滿臉褶子，渾渾噩噩的給每一個投胎的鬼，遞上一碗孟婆湯?？墒堑任艺娴目匆娒掀诺臅r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

    橋下那盛湯的女子看著只有二八年華，年輕的很，根本不如傳聞一樣，是一個八旬老太。

    等我靠近奈何橋，就聽到有女子輕柔婉轉(zhuǎn)的吟唱聲：“前塵俗世多紛擾，忘川盡頭無歸鄉(xiāng)。與其回想，不如相忘。喝上一碗孟婆湯，前塵往事懼相忘?！?/br>
    我循著聲音的來源處一看，每唱一遍就會遞上一碗孟婆湯，接過孟婆湯的陰靈臉上就會露出釋然的表情，然后將那碗茶湯一飲而盡。喝完之后，臉上就會出現(xiàn)一種可怕的空白表情，就像一個木偶。

    做奈何橋，只能容一人通過，我排在那條隊伍的后面，三刻鐘之后，我到了孟婆的前面。

    我還沒有開口，那孟婆卻沒有像先前一樣唱那首曲子，反而將手上的一碗茶湯又倒回鍋里，語氣淡淡的說：“陽壽未盡功過未書，喝不了我這碗茶湯，下去吧，別耽誤后面人投胎?！?/br>
    我聽到她的話，只是站著不動，先前站的遠(yuǎn)，只是覺得她的面容過于年輕，猜測是不是孟婆因?yàn)槟承┚壒蕮Q了人，這才讓一個黃毛丫頭當(dāng)了孟婆，可是湊近一看到她的眼睛，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這雙眼睛里面，雖然表面上看波瀾不驚，但是看得久了，你就能在她的眼睛里面找到任何一種情緒，然后找到共鳴，不自覺的淚盈于眶，悲從中來。

    先前我還想著，看著那些喝了孟婆湯后人的樣子，怎么還會有人敢去喝那碗孟婆湯，人一生的記憶全部清零，變成一片空白，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人之所以存在，是因?yàn)橛洃?，若是記憶沒了，沒有人記得你，你也不記得任何人，那么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

    可是，等我看到這孟婆的眼睛，突然就覺得，也許喝了這碗孟婆湯，反而是一種解脫，那些執(zhí)念，還有記憶，全都釋然了。

    見我不讓路，她抬頭看我，一雙眼睛如古井般平淡無波，嘴唇親啟：“這是有其他的事來找我，”她隨意的將頭偏了一下示意某個方向：“喏，看到那個亭子沒有，去那里等我，別耽誤了后面這些人投胎?！?/br>
    她說完仰起頭，語氣極輕的呢喃：“要知道有些記憶背負(fù)著，真的很累?！?/br>
    我一眼從隊伍中退出來，走到旁邊的亭子里，那孟婆又開始吟唱著那首歌：“前塵俗世多紛擾，忘川盡頭無歸鄉(xiāng)。與其回想，不如相忘。喝上一碗孟婆湯，前塵往事懼相忘。”然后從一個古青色的木桶里面倒出一碗茶湯，遞給每一個到前面來的鬼魂。

    我親眼看著，不管先前那些陰靈多抗拒亦或者是悲傷不舍，與那個孟婆一對視，臉上的表情就會變得悲愴，繼而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