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之劫1
青澤外的世界, 百花齊放、春光明媚, 這在青澤本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象, 卻讓云河胸口一陣窒息。 狐族已不復存在了, 幾十年幾百年后, 青澤會變成什么樣? 這樣想著, 雷刑留下的傷口開始灼痛起來, 讓他痛不欲生。他看見不遠處水光粼粼,就忍痛趕了過去,見是一條小河, 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入河水中。 春天的河水仍是有些冰冷,卻慢慢抑制住了他傷口的灼痛。他看著眼前的鳥語花香, 緩緩閉上眼, 沉入水中。 如果能就此死去,那該有多好…… 然而過了許久, 他不但沒有窒息, 反而在河水中越發(fā)清醒。 狐族一代又一代長老們苦心研究出的長生咒, 連天神的刑罰都無法將它破解, 更何況這凡間的河水? 他苦笑起來, 看來還是要去六界山尋找渡世神王。 然而他猛然想起, 當年自己并沒有太在意父王的話,所以竟不曾向父王問六界山坐落在何處!而當年父王沒有主動告訴自己,或許連他也不知道六界山的方位? 茫茫凡間, 等自己找到了六界山, 不知道族人在冥界已被折磨成了什么樣?可是自己更不能大張旗鼓地打聽六界山,否則不知會引來多少想要永生的人,給自己徒增麻煩。 或許鹿王黎光知道六界山在哪里?聽說黎光喜歡游歷四方、睿智博學,而云河幼年時曾隨父王拜訪鹿族,兩族算是有些交情,而狐族與其他妖族的往來,都因為父王的怪異脾氣而斷絕了。 看來只能向鹿王求助了…… 他從河水中站起來,身上滴水不沾。春日的陽光灑在他白色長袍上,反射出瑩瑩白光,令他有些睜不開眼。 “??!”他聽見河邊傳來幾個女子的驚呼。 幾個少女提著風箏,原本在河邊踏春,突然看見河水中出現(xiàn)一個傾世容貌的白衣男子,驚嚇之余頗為驚艷,一個個紅了臉,有的呆呆看著他,有的則一邊整理裙裾一邊偷偷望向他。 妖靈修煉成人后,都會擁有超乎凡人的美貌,而狐族作為最有靈性的妖族之一,容貌勝過大多數(shù)妖族,所以凡人見了狐妖大多難以自持,為狐妖著魔也是常有的事。 云河涉世不深,看見幾個少女的行為,自覺有些尷尬,就默默飛身上岸,在少女們的驚呼聲中一路往西去了。 鹿族在青澤以西四千余里的流花林,可是云河重傷未愈,只能徒步西行。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達流花林,心中有些焦躁,傷口又痛了起來。 “他不會是水妖吧?凡人怎么會長得這么好看?” “什么水妖火妖的?你們見過這么好看的水妖么?” “可是他從水中出來,衣服沒有濕呢……” “也許是天神下凡……我從小聽我爹娘說,妖魔鬼怪都丑得很,天神們都是傾國傾城,今天可算見識到啦!” 他聽見身后傳來那幾個女子的竊竊私語,她們竟然跟了上來,這樣難免會招來更多凡人,若是自己身份暴露,只會后患無窮! 他看見前方草地是個下坡,就加快腳步走了下去,同時翻轉右手手腕,用靈力幻化出另一個自己,轉身走向那幾個少女。 少女們看見云河突然折回,又是興奮又是嬌羞,手忙腳亂地假裝放起了風箏,還不時向云河的幻象張望。等到那幻象走遠,她們忙收起風箏,一邊嘁嘁喳喳,一邊跟著幻象折了回去。 云河擺脫了幾人,為了避免再遇到凡人,他一路小心謹慎,專挑遠離人煙的荒野行走。 趕了將近一整天的路,入夜后,他找了片樹林養(yǎng)傷。 畢竟是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神族,幾次雷擊雖然沒能殺死云河,卻讓他元氣大傷。 他緩緩運行起靈力,將散落在身體各處的靈力帶動起來,沿著全身經(jīng)脈游走了幾圈,一天奔波下來的疲憊一掃而空,而胸前的傷口依舊沒能愈合。 這片林子雖然不及青澤那樣聚天地靈氣,卻也算靜謐,云河見四下無人,就放松了警惕,更快地運行起靈力,試著減輕傷口的灼痛。隨著靈力緩緩恢復,周身閃起銀白色光芒,照亮了周身的樹木。 “好一只狐妖,受死吧!”林中忽然傳來一聲怒喝,接著便是一柄長劍飛來,直刺云河的胸口。 云河一驚,起身一拂袖,那長劍卻并沒有蘊含多少力量,輕易就被他接住了劍柄。他立定,見一個年近五十、滿臉胡子的矮胖凡人匆匆趕來,立即看出對方是個修煉之人,只是修為不高,與此時的自己最多斗個平手罷了。 “狐妖,休得猖狂!”那矮胖男人見一擊不中,心下已經(jīng)有些懼怕云河,卻又不敢示弱,免得云河小瞧了自己、對自己下手。他低喝一聲,佩劍就掙脫了云河,飛回自己手中。 “向前輩,我們已經(jīng)到了光華門的地界啦,多謝向前輩帶路……”這時三個女子跑來與這中年人道別,一眼看見云河身泛白光、玉樹臨風,不禁都看得呆了。 再次看見凡人這樣的表情,云河有些厭煩,對那中年人道:“你修為尚淺,我就不奉陪了,你好自為之?!币馑际亲约簯械门c他交手,而他若是再出手,自己是斷不會手下留情。說完,他轉身就走。 那中年人好極了面子,在帶三個女子來光華門的途中,時常吹噓自己的修為如何之高,并曾夸下海口要給三人看自己殺妖的手段。然而云河不是普通小妖,中年人已經(jīng)心生懼意,本來這三個女子不趕來則已,可是她們追了過來,自己少不得要硬著頭皮與這狐妖惡斗一場了。想到這里,他左手從腰間取下一只銅鈴,揭下堵住銅鈴的棉花,對三個女子道:“你們看我如何降服這只狐妖!” “向前輩手下留情!”三個女子不忍心看見云河受傷,異口同聲地喊道。 中年人卻一手持劍,一手拿鈴,高喊一聲“狐妖,拿命來”,就縱身飛向云河。 云河不想與凡人多加糾纏,一甩衣袖,想要用幻象暫時困住那中年人,卻不料中年人搖起了銅鈴,令他一陣頭暈目眩,雷刑的傷口再次灼痛起來。他非但無法運起靈力,連想要抬手捂住雙耳都遭到千鈞的阻力,只能任由那中年人一步步上前。 “這奪魂鈴果然是寶物!”那中年人見云河沒有還手,大為得意,胖手一揮,一連幾劍刺在云河胸口上。 云河無力閃躲,中年人刺下的劍傷立即愈合,卻帶動了雷刑的傷口,他虛弱地往后倒去。 “向前輩,你怎么能這樣?!”三個女子追趕了上來,其中衣著稍華麗些的那個女子不禁皺眉抱怨道。 另外兩個女子大步走上前,扶住了云河,讓他靠著一棵樹坐下了。 “他是狐妖!”那中年人說著,對斥責他的女子瞪眼搖頭,示意她立刻退開。 另兩個女子年紀稍小,衣著樸素,聞言立即攔在云河面前,脆聲質(zhì)問道:“向前輩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他是妖?!好好的一個人,要是被向前輩打死了,向前輩你才是……你才是……” “夠了!”那中年人怒喝道,“你們幾個還沒拜師修煉的女娃娃能看出什么?!”就推開三個女子,手持武器向云河走去。 云河看著中年人步步逼近,心想若是自己能死在這里,雖然狼狽,卻省去了尋找渡世神王的時間,能早日與族人在冥界相聚,真是求之不得??墒窍肫鹱约荷響验L生咒,他苦笑一聲,死在這里是不可能了,而逗留在這里只會拖慢自己的行程,別無好處。 這樣想著,他忍痛運起靈力,一束白光飛出去擊中了中年人的左手,奪魂鈴從他手中飛出,遠遠摔落在了林子里。他勉強站起來,在中年人恐懼而憤恨的目光中轉身準備離去。 “看見了嗎?!”那中年人怒道,“他不是妖還能是什么?!他就是百余年前屠遍江南一帶的銀狐一族!當年多少無辜的人死在這些狐妖的手中,你們知道嗎?!” 三個女子年紀尚輕,自然不知道凡人與銀狐族之間的過節(jié),只是默默不說話。 云河聞言,全身一震。當年父王帶領大部分族人侵略凡人的住地,自己則留守青澤,所以并不知道當年大戰(zhàn)的慘狀,而天界對狐族如此震怒,看來當年狐族的罪孽確實不輕。腦中想象著族人屠戮凡人的場景,又想起族人慘遭屠殺的那一夜,他不禁停住了腳步。 “噗、噗……”又是幾劍,這幾劍卻不是為了向他人炫耀修為所刺,而是出于當年祖先被屠殺的仇恨,中年人早已忘了方才對云河的懼怕,所以下手毫不留情。 云河終于忍不住,一口血吐出來,等著那中年人的再次攻擊。他終究對凡人是有愧的,即使九天雷皇對自己施了重刑,可這并不能平息凡人的怒火和傷痛。然而天界滅了狐族,卻讓他心中不免憎惡神族和凡人。 “狐妖,你沒話說了吧?!去冥界向死者懺悔吧!”中年人說著,舉起劍還要再刺。 云河閉上雙眼,不閃避也不還手,等著中年人的劍刺來,然而他一陣眩暈,終于因為受傷過重而失去了知覺。 “向前輩!”年紀大些的女子見云河昏死過去,搶上前扶住云河,大聲道,“就算他是狐妖,可是你能證明他害過人么?我們?nèi)齻€rou眼凡胎,看不出他是狐妖,可我看出來他早就身受重傷了!向前輩若是趁人之危殺了他,那么你和你口中的那些狐妖又有什么分別?” 中年人聽完女子的一番話,心知自己纏不過這三個女子,就恨恨收起長劍,道:“罷了,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既然你們這么護著他,那他就由你們處置吧!這里是光華門的地界,你們不再需要我?guī)妨税??”說著,氣呼呼轉過身,走進林子尋找奪魂鈴去了。 三人見中年人離開,總算舒了口氣。 “金鸞jiejie,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年紀最小的那少女向衣著華麗的女子問道。 金鸞說道:“你們兩個先止住他傷口上的血,我去找水給他清洗傷口。” 兩個少女點點頭,年紀最小的那個叫杜小玲,另一個叫周蓉,兩人的年紀和見識都不及金鸞,所以一路都是唯金鸞馬首是瞻。 金鸞起身走開幾步,就聽見兩人爭執(zhí)了起來,扭頭一看,見兩人爭相抱住云河,又搶著去脫他的衣服,很快兩人竟然各自抱著云河的一邊肩膀,相互廝打了起來。金鸞看了一眼云河的臉,立即猜到了兩人爭吵的理由,自己心中也是一動,就折回去,淡淡道:“住手!你們兩個去取水,我在這里照看他?!闭f著,就跪了下去,從兩人手中接過云河,一手抱住他的上半身,一手緩緩揭開他的外衣。 周蓉和杜小玲退到一邊,自然舍不得立即離開,兩人看著金鸞給云河寬衣解帶,不覺眼睛都看直了。 金鸞也是臉上一熱,懷中男子白玉似的胸膛漸漸露出來,她卻不禁低呼一聲——寬闊的胸膛上,絲毫不見向前輩的劍傷,只有三個幾乎重疊在一起的黑紫色方形印記,像是被人用巨錘錘過,而傷印上的皮膚猶如被擊裂的石塊,一道道裂痕觸目驚心。 周蓉和杜小玲也驚叫起來,然而兩人看見云河痛苦的神色,忙跑開找水去了。 金鸞扶著云河,不禁在心中思索: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會受這么重的傷?他會不會、會不會因此喪命?若他真有什么不測,自己此后的人生,一定是了無生趣…… 兩人很快就取了水回來,金鸞見那傷口實在詭異,不敢貿(mào)然處理,只是撕了一片衣袖,沾了水輕輕擦拭傷口。 處理完后,金鸞說道:“他傷得太重了。我們這就去光華門,請趙掌門為他療傷?!?/br> 周蓉猶豫著說道:“可是如果他真的是狐妖……光華門的人一定會殺了他的,連帶著我們也沒法拜入光華門……” “是啊,金鸞jiejie。要不,我們先找個大夫把他的傷治好,然后再上光華門吧。” 金鸞搖頭道:“這方圓十幾里都沒有人煙,去找大夫只會耽誤時間,害了他的性命。光華門那邊,我聽說趙掌門心地仁慈,不會見死不救的。至于我們能不能拜入光華門……一切隨緣吧……”說著,她不禁低下頭微笑起來,如果能救下此人的性命,讓他記住自己,就算不能拜入光華門又怎樣? 兩人點點頭,將金鸞的馬牽了過來,三人合力將云河抬上馬背,連夜趕往光華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