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雙眸深處, 熊熊怒火燃起, 映著云河的身影, 像是要把他燒成灰燼一般。

    而赤焱劃開了彎刀, 在云河身后落下一道火墻阻住了他的去路。

    云河沒有抬手抵抗, 任玄女將利箭刺入自己胸口。

    這樣撕心裂肺的痛,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可是再痛又如何？不管是自己的族人，還是其他狐族，那些逝去的生命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你……”見云河不加反抗, 玄女先是一驚，緊接著目光又變得狠毒，一松手, 掌中再次出現(xiàn)了利箭。

    “玄女, 干正事要緊！”赤焱上前想要阻止玄狐再次下手，玄女卻冷哼一聲, 利落地轉(zhuǎn)身避過了赤焱, 手中利箭卻沒有停下。

    云河依舊不加反抗, 在他看來,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化解其他狐族對自己族人的怨恨。

    一只手緩緩而來, 竟追上了攻勢迅猛的利箭, 手腕輕輕一轉(zhuǎn)，便將玄女全身的力道化去。那雙手，指如削蔥根, 腕似皎月光, 輕輕巧巧，就將玄女的怒氣也打消了。

    “你們兩個榆木腦袋，都什么時候了，還只顧著在這里殺人出氣？”來人緩緩嗔道，雖然是責(zé)罵，從她口中說出，卻無比婉轉(zhuǎn)動聽。

    云河抬頭看去，來人是個女子，一頭栗色微卷的長發(fā)半披散著，雙眸碧藍，眉目精巧無雙，膚若凝脂，一身湖藍色長裙襯得她晶瑩剔透。云河神魂為之一攝，來人忽然幻化作白菀的模樣，對自己淺淺笑著，思念鋪天蓋地而來，他一時忘了幾人仍在險境之中。

    小菀。

    他正要叫出聲，猛然想起自己的處境，眼前的女子便恢復(fù)了原貌，正盈盈笑著看著自己。

    “你是藍狐？”他向女子問道。

    “正是，叫我青眉就好?！绷⒓幢粚Ψ阶R破了身份，青眉心下一驚，口中卻柔聲回答著。普天之下，能如此快速破解自己媚術(shù)的人，尚且不多。

    “都什么時候了，還在玩你那勾引人的把戲！”赤焱冷哼一聲，收起彎刀攜了玄女就要走。

    青眉淡淡一笑，道：“也虧了我的把戲，咱們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死里逃生。如果你們想送死，那就去吧。”話雖然說得難聽，然而在三人聽來都如沐春風(fēng)。

    玄女止住腳步，道：“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青眉并不答話，雙目盈盈看向云河，也不詢問他的身份，只是微微歪著頭，問道：“你要加入我們，從凡人手里救出我們的同胞么？”

    “是。我叫云河?！痹坪硬患偎妓鞯攸c頭答應(yīng)了，畢竟凡人對眾狐族的仇恨是由銀狐族引起，自己不妨趁沉淵他們找到自己前幫狐族一把。

    青眉微微點頭，右手一揚，廣袖迎風(fēng)飛起，一幅卷軸從她的右手飛向云河。

    云河以為青眉又要施展媚術(shù)，一邊留上了心，一邊伸手接住了卷軸的一端，另一端被青眉輕輕拉住了。

    一幅地圖在兩人眼前展開，淡黃的紙上畫滿了凡人的大小城鎮(zhèn)，黛色描繪山巒，藍色描繪河流，縱橫交錯的黑色線條勾勒出凡人們的官道。

    赤焱和玄女折了回來，皺眉看著地圖。

    “白露城在這里?！背囔椭钢貓D上一座城池，對玄女說道。

    “白露城以北四百里外是飛鳶城，”青眉用玉蔥般的手指點在了地圖上，“萬神山莊的大部隊與各門派約定在飛鳶城的羅浮山會合，只等羅浮山加入，一起來白露城。我把各路隊伍拖延在了飛鳶城外五十里處，我聽說你們在白露城出事了，就先趕了過來。而現(xiàn)在，各大門派想必已經(jīng)到了羅浮山了?！?/br>
    赤焱瞥了青眉一眼，冷笑道：“你好像話里有話，在怪我和玄女破壞了你的計劃？我們原打算佯裝被擒，然后出其不意攻擊凡人，沒想到凡人心狠手辣，害得我們犧牲了那么多族人……”

    聞言，玄女的表情變?yōu)楸瘧?，眼神中滿是懊悔。

    “我早就說過，每次行動前要考慮后果，不是每一個族人都像我們這樣擁有靈力……普通的凡人都能輕易殺死他們，更何況是修煉之人?！甭勓裕嗝家灿行﹦优?，然而她只是看了兩人一眼，依舊不疾不徐地說著，聲音婉轉(zhuǎn)而悲傷。

    赤焱還要再說，被玄女輕輕拉住了。

    云河從三人的談話間對這支狐族有了初步了解。

    原來大多數(shù)狐貍尚未修煉成妖，靈力高強的不過面前這幾人而已——而這正是幾千年前銀狐族脫離狐族的原因，銀狐最具靈性，比其他狐類更容易修煉成妖，靈力也更為強大，因此當(dāng)時的狐王便拋下其他族人，獨獨帶著銀狐，在青澤開辟了一片天地，從此再不顧其他狐類的存亡。

    幾千年來，這些同胞怕是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與銀狐族的命運背道而馳，銀狐一族日漸強盛，甚至鉆研出了足以與神族抗衡、脫離死亡命運的長生咒，而青澤之外的狐族，連修煉成妖都難如登天。

    而幾十年前銀狐族與凡人的一場大戰(zhàn)過后，凡人久攻青澤不下，便將怒氣發(fā)泄到了其他狐族身上，不管是否是修煉之人，不管遇到的狐是否成妖，凡人心里想的唯有一個字——殺。

    想到這里，云河更堅定了要救出所有狐族的決心，畢竟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他不忍他們被無情地屠戮，就像那晚的族人……

    “抱歉打斷一下。”云河終于開口道，“不管你們之間有什么矛盾，但現(xiàn)在是非常時刻，我們幾個最好齊心協(xié)力，各執(zhí)己見只會消耗我們的精力和時間，讓我們的族人白白送命?！?/br>
    “我們？”云河的語氣觸怒了赤焱，他低下頭，眼神兇悍地看著云河，一頭紅發(fā)飛揚如焰火，“我們是我們，你是你！如果不是看在你靈力高強……”

    “別說了……”玄女輕聲打斷了赤焱的話。

    云河不以為忤，垂眼看向地圖，心中想著如果是鐵寧玉會怎樣面對人數(shù)眾多的強敵，如果是沉淵，又會想出什么樣的計策來救自己的族人。思索片刻，他說道：“他們?nèi)硕啵黄鹁墼陲w鳶城反而對我們有利。”

    “怎么說？”青眉目光流轉(zhuǎn)，看向云河。

    云河在陽光下長身玉立，本就異常奪目，加上青眉投去的目光，他一時俊美神圣如同天人，令赤焱等人忽地對他敬服起來。

    云河尚沒有察覺到三人的變化，道：“白露城的凡人不足為慮，我們?nèi)裟芄テ洳粋?，?yīng)當(dāng)能順利解救出族人。只是在這之前，要保證飛鳶城的人不會趕來白露城，所以他們會合在一處反而利于我們行動?！?/br>
    “我去飛鳶城拖住他們?！鼻嗝妓坪趺靼琢嗽坪拥囊馑迹愿鎶^勇道。

    云河搖頭道：“再拖延他們的行程只怕會令他們起疑。不如……把他們引到別的地方……”說著，手指落在了飛鳶城以西的一座城池。

    “天馬城？”玄女沉吟道。

    “從地圖上看，天馬城與飛鳶城相距數(shù)百里，一旦飛鳶城的人趕往天馬城，要來白露城捉拿我們便會耗費更多時間……不妨這樣，我們喬裝成凡人，去飛鳶城通報銀狐出現(xiàn)在天馬城的消息，等他們起程去天馬城，我們立刻回白露城解救同胞。若是白露城眾人追趕上來，我再喬裝成萬神山莊的人，命他們?nèi)ヌ祚R城捉拿銀狐，等兩方人馬在那里匯合，我們已經(jīng)走遠，要追趕我們恐怕沒有那么簡單?！痹坪油貓D一氣說出方才所想，心中不免詫異，想來是與鐵寧玉和鮫人接觸了一段時間，從來不工于心計的自己竟能想出這樣的計策。

    玄女低頭沉思道：“辦法雖然好……可是我們脫離了困境之后又能去哪里？這次光華門的滅門慘案觸犯了凡人的眾怒，我們狐族，只怕往后都難以在凡間生存了……”

    青眉輕巧地一笑，瑩白修長的手指翩然劃過地圖，停在了光華門：“誰能想到，我們竟會在這里安營扎寨呢？這些年來，凡人踏著我們族人的尸體發(fā)泄仇恨，我們便踏上他們的墓地繁衍生息?！鼻嗝嫉男θ輯趁拿匀?，然而依舊掩藏不住眼底幽幽的怒火。

    赤焱和玄女的臉上露出快意的笑，長久以來，一直為他們所不齒的青眉終于讓他們滿意了一次。

    云河回憶起那日光華門的慘狀、鐵寧玉撕心裂肺的哭泣，心頭一凜，暫時忘了鐵寧玉在金波海的瘋狂殺戮，斬釘截鐵道：“不妥。光華門被滅，凡人本就懷疑是我們狐族所為，我們?nèi)ス馊A門只會加深誤會。不如去青澤，那里有強大的符咒，能攔住凡人的進攻。”雖然這樣說著，云河心中卻還有別的打算——自己想再看一眼故鄉(xiāng)和族人的墓，而且他也不愿故鄉(xiāng)就此荒廢下去。

    “呵呵……你不知道青澤外不時有法力高強的凡人聚居、想要闖入青澤么？”赤焱將濃眉低壓，怒視著云河，說道，“哦，你應(yīng)該不知道……你們銀狐族只會龜縮在青澤，自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這些天凡人聲稱要為光華門報仇，正瘋狂圍攻青澤，你把我們帶到那里，不是送羊入虎口是什么？！就算進了青澤，你想讓我們被你們銀狐繼續(xù)看不起么？！”

    云河聞言，心中一窒——族人已被天界屠盡，沒想到仍不能得到安寧，若是被凡人攻入了青澤……

    他不愿再想下去，沒想到天地之大，竟容不下眾狐族安身……

    “赤焱，你錯了。我不久前打聽到消息，凡人已經(jīng)從青澤撤離了，因為……”青眉看了云河一眼，繼續(xù)道，“據(jù)說凡人在青澤外沒能探到銀狐的生氣……”

    玄女鄙夷地看向云河：“原來你們早就溜之大吉了？光華門被滅門，這樣大的誤會，卻要我們來承擔(dān)！”

    三人同時看向云河，仿佛人、狐兩族的仇怨是云河一手結(jié)下。

    云河的心被刺痛，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道：“我們沒有離開青澤……而是……銀狐族……已經(jīng)滅亡了，所有人都葬在那里……只有我活了下來……”

    三人震驚，一瞬間的快意過后，三人心中竟有些悲傷——被銀狐族拋棄的狐族，千百年來不停地逃亡、修煉，歷經(jīng)了多少磨難，為的就是能讓狐族生生不息，而滅族這樣的噩夢，居然在最強大的銀狐一族上演了！

    經(jīng)歷了太多生離死別，三人忽然對云河有些感同身受，一直以來的怨氣便忽然淡了。

    “抱歉，沒有想到……”青眉最先開口，卻不知該怎么安慰云河。

    云河搖搖頭表示無礙，說道：“我即刻去飛鳶城，引開萬神山莊的人。你們在白露城小心打探族人們的下落，等我回來一起行動?！?/br>
    “我同你一起去飛鳶城，我與凡人相熟，你一個人去只怕會露出破綻?！闭f著，青眉皓腕翻轉(zhuǎn)，卷軸便在兩人手中化作了一縷塵煙?！俺囔?、玄女，你們兩個在這里有把握么？若是沒把握，我找?guī)讉€凡人，給他們施展術(shù)法，來幫助你們……”

    赤焱不耐煩道：“我們自有分寸，你不要添亂！”說著，拉上玄女便走，幾步就消失在了巷間。

    “我們出發(fā)?！痹坪訉η嗝颊f道，兩人便也起程了。

    萬里晴空上，忽然匯集了層層云海，遮天蔽日，整座白露城被陰霾籠罩，只有赤焱灑下的烈火在灼灼燃燒著。似乎有無形的漩渦，正從天南地北滾滾而來，而漩渦的中心，不知是多少狐族的萬劫不復(fù)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