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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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讓慢慢發(fā)覺,清宴雖然性格沉悶了些,但頭腦還是聰明的。在學(xué)堂時,他雖然只能坐在遠處旁聽,可記的詩文卻比自己的兩個蠢弟弟還要多些,這也引得教書先生在課上破口大罵。 “李輿,你真是愚不可及!本就差允恭許多,結(jié)果現(xiàn)在連他的書童都比不上了,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一同上課的家族子弟偷偷笑了起來,李輿恨恨地將目光投向身后清宴的方向,好似要活剮了他。不過自從那次事件過后,李讓就算偶有外出辦事,也總讓清宴跟隨左右,李輿實在找不到機會。再者,隨著李讓年紀漸長,父親也逐漸將一部分事務(wù)交給李讓獨立處理,這讓李輿頗感威脅,心中總在盤算著些勾當。 李讓對自己弟弟這些心思十分清楚,但他也明白現(xiàn)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自從那日過后,清宴對他越發(fā)依賴,言聽計從,這令他頗為滿意,他們的關(guān)系越發(fā)親密。有這樣一個沉默寡言又牢靠的奴仆,對于李讓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一晃六七年過去,清宴生得越發(fā)白凈漂亮,這些年他在府中處處得到李讓的照拂,日子也算過得不錯,之前那個瘦小的孩子在這幾年時光中,早已脫胎換骨,洗去一身鄉(xiāng)野之氣。李讓看著他長大,此刻心中不僅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心想這若是個丫鬟,或許便已經(jīng)能將他收入房中了。 但這種想法很快被一場意外打斷。李讓這天正午睡醒來,卻發(fā)現(xiàn)清宴不在自己房內(nèi),他早已習慣了清宴伺候,便直接去一側(cè)的偏房中尋他,但推開房門后,狹小的房間卻竟空無一人。李讓心中感到煩躁,便走近清宴的床瞧了瞧,床上的被褥和枕頭都擺放地整整齊齊,湊近還能聞到清宴平日里身上沐浴后的清香。 李讓掀開被子,卻在枕頭底下瞧見了書冊的一角,他心中笑清宴竟這般用功,都將書帶到了床頭。李讓心中好奇是什么書,便利落地將整本書從枕頭底下抽了出來,竟是一本幼兒啟蒙書,清宴今年已經(jīng)十四歲,何需這種書?李讓皺緊了眉頭,他隨手在書中翻了翻,果不其然都是一些教兒童如何識字的內(nèi)容,紙張印制粗糙,一看就并非上流貴族的東西。李讓翻著翻著,卻有了意料之外的發(fā)現(xiàn)。 書里夾了一張紙,紙面早已泛黃,但是紙上的字卻依然清晰可辨,這字寫得歪歪扭扭,并不大好看,李讓順著讀了一遍,握著紙的手卻開始發(fā)顫,其中的內(nèi)容讓他膽戰(zhàn)心驚。他猛地回想起漢王曾經(jīng)主辦過的一樁謀逆大案,而這一案就發(fā)生清宴入府的前一年。李讓心中思緒萬千,按理說他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將證物交于大理寺,但是李讓并沒有任何動作,他坐在清宴那張狹窄的床上沉默許久,終于將書和紙都小心地收進自己的衣服內(nèi)側(cè)。 李讓搬了張椅子,他看似悠閑地坐在屋檐下,但緊皺的眉頭還是出賣了內(nèi)心的緊張,他忍不住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椅背,借此來平息心中的波瀾。 李讓等了大約半個時辰,終于見到了清宴的身影,清宴正跟著一個祖母房中的丫鬟說說笑笑地走過來,看起來頗為輕松愜意。李讓的大半張臉被屋檐遮擋在陰影之中,他本就不善的面色變得更加陰沉,朝著清宴質(zhì)問道:“你方才去哪兒?” 清宴以為李讓不滿自己中午不辭而別,連忙解釋道:“小絮喊我?guī)兔θト±戏蛉诵掠喌囊路?,我看公子正在睡覺,不忍心吵醒公子,便自作主張先同小絮一起去了。”小絮便是那同他一起走過來的丫鬟。 李讓見他喊得這樣親近,心中更是不滿,甩下一句“你單獨跟我進來一趟”,便率先進入房中。 清宴連忙跟了進來,李讓說:“把門鎖上?!?/br> 這下就算清宴再遲鈍,也終是察覺到了些許不對,他怯生生地看著李讓,好像在擔驚受怕著些什么。 待清宴關(guān)好了門,李讓叫他走近些,李讓比清宴高出許多,他用身子將清宴牢牢鎖在桌側(cè),隨后便從衣服中掏出了從清宴床上搜到的書籍和紙張,“這是什么?”李讓將那張紙拿到清宴面前,很近地貼著他的眼睛。 清宴匆匆掃了一眼,臉色便立馬變了,那張紙上寫的是曾經(jīng)傳唱得沸沸揚揚的謀逆民謠,“揭篋擔囊,盜賊無情。竊取皇位,骨rou相殘?!?/br> “這本書是,是我娘留給我的,我……我未曾翻到過這個?!闭f到最后,他的聲音也弱了許多,好似要消散在空氣中。 “你不知道自己撒謊的水平并不高明嗎,說什么假話,你難道不識字么,說!為什么會留著這種東西,這是要株連九族的大罪!”李讓正色道。 “那個村莊是被冤枉的!”清宴突然提高了音量,他停頓片刻,接著說:“我們村中從未曾有人想過要造反,是有人……有人想要謀逆,被發(fā)現(xiàn)后便栽贓嫁禍給村中為他做雜活的村民,沒想殃及整個村莊,一把火將全村都燒了個干凈。”清宴的眼睛紅了,他像是在努力隱忍著內(nèi)心的悲痛。唯獨對著李讓,他才能坦白這些隱秘的過去。 “你留著這些東西,可是存著翻案的念頭?”李讓心中一動,試探性地問道。 清宴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李讓又問。 “我,我只知道是朝廷里的大官,但還并不能確定是誰,也沒有證據(jù)?!鼻逖缯f。 “好?!崩钭屨f,他轉(zhuǎn)過身去,清宴看著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卻見他將那張紙放在燭芯上,等著它一點一點地燃盡。 李讓平靜地看著清宴,說:“我不會去報官的,你藏著這東西太過危險,不要再讓人抓著你的把柄了。即便要報仇,我們也需從長計議,切莫輕舉妄動,朝堂詭譎兇險遠超你的想象,一切都要小心行事?!?/br> 清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緩緩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朝李讓磕了個頭,說:“公子之恩,我無以回報?!?/br> 兩人說完真心話,也總算都松了口氣,尤其是清宴,他剛剛出了一頭汗,這會終于忍不住開始喘氣。李讓拉著清宴癱坐在地上,兩人肩并肩看著屋頂?shù)姆苛?,李讓用手輕輕拂著清宴的背,似乎是在盡心安撫。 “你當年是怎么跑出來的?”李讓忍不住問。 “我那天正巧被我娘使喚去集市買年貨,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村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火海。那時候天氣很冷,但火將村莊烤得炙熱,我站在山腰,看著燃燒著的村莊,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要回去找我娘,不然我能去哪兒呢。這時候,我看到了我娘,我娘她……她還未被燒著,卻也看見了站在山腰上的我,她對著我的方向做出快跑的姿態(tài)后,就撞在了守衛(wèi)的刀上,再沒有了聲息。士兵們大約也都被她吸引,沒有人注意到我,我就在山上跑了很久,最后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就被人販子帶走了。”說到這里,清宴的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他這樣子更顯得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升起垂憐之心,李讓幾乎從未見過他流淚,他默默將清宴擁入懷中。 清宴靠在李讓肩上,用手揩了揩眼淚,說:“大約因為我當時太小,所以那些士兵才根本就沒注意到我不在村中,我方能僥幸活下來。后來我經(jīng)過半年才被輾轉(zhuǎn)賣到公子府上,其實現(xiàn)在我對復(fù)仇的執(zhí)念早已淡去許多,只想好好服侍公子,我欠公子的太多,只能用余生慢慢償還?!?/br> 李讓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說:“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你我之間不必計較這些?!?/br> 兩人又歇了一會,李讓又說了些寬慰的話。 說著說著,清宴突然問:“公子吃糖嗎?” “嗯?” “方才出去的時候?qū)iT為公子帶了些糖回來,公子快嘗嘗吧?!?/br> 李讓笑著看清宴將糖喂入他嘴中,清宴的眼眶雖然還是紅的,但是臉上卻帶了那種仰慕的笑意。 清宴需要找朝廷中的人復(fù)仇,而他,他也需要這一潭死水的官場有所變化,只有這樣,才能讓那個權(quán)力頂峰有他的位置,李讓想,他們天造地設(sh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