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畢慶堂走近看清了病床上的譚央時(shí)，那番滋味，恰似一陣箭浪直襲過來，霎時(shí)間把他拍得血rou橫飛，五內(nèi)俱裂。這還是他那明眸皓齒、烏如云的小妹嗎？蠟黃的臉窄窄一條，嘴唇煞白起皮，失了光澤的頭籠在枕上，她合著眼，也只剩眼上那細(xì)密的睫毛能分辨出她往日的模樣。她就這樣躺在雪白寬大的病床上，明明艱難的喘著氣，看起來，卻了無半點(diǎn)生氣。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病，能將人在短短一月間完全擊垮，是不是真有這樣一種病，可以一夕之間抽離人身體里所有的生機(jī)與活力。

    他看著病床上的譚央，心口一陣劇痛，疼的連喘氣都顧不得了。抖著手急切的去抓被角上露出的譚央的手，他固執(zhí)的想，抓上便不再放開，不管生死、不論來路。在他拽起譚央冰涼指尖時(shí)，正看見她從少女時(shí)期就戴著的那枚碧綠的玉鐲。她一向就瘦，那鐲子也不大，總滑在她纖細(xì)的腕上，可是如今，抬起她的手，那枚手鐲竟然一路滑下去，勉強(qiáng)停在肘間。見此情形，畢慶堂含著淚將她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心痛萬分的哽咽起來。

    譚央吃力的緩緩睜開眼，當(dāng)她渙散的眼神認(rèn)出了畢慶堂時(shí)，叫畢慶堂想不到的是，她都病成這個(gè)樣子了，竟還能使出那么大力氣的抽回自己的手，之后，她怨恨又痛苦的看著畢慶堂，眼淚洪水般奔涌出來。

    淚眼模糊的望著她，畢慶堂連張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他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片空空如也。

    佛說五蘊(yùn)皆空，其實(shí)那不是徹悟，那是一種哀極無望的痛。

    徐治中站在走廊里，書扣在窗臺上，他望著窗外出了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還不到跟前就毫不客氣的號施令起來，治中，你什么呆呢，快，快接一下，這是我叫家里的廚子用rou湯熬的粥，里面還放了青菜，很有營養(yǎng)，熬了整整一宿，米都熬飛了，特別精細(xì)，央央這次肯定能吃的進(jìn)去，你快趁熱喂給她！

    徐治中一語不的接過章湘凝手里的布兜，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窗臺上。章湘凝一看就不高興了，你想什么呢？快叫央央吃，等會兒該涼了！屋里有人來看央央，他手插在兜里，看著窗外說道。什么人？章湘凝好奇的問。徐治中回過頭望了她一眼，敷衍的搖了搖頭。章湘凝在走廊里走了幾個(gè)來回，不耐煩起來，再經(jīng)過病房門口時(shí)，她從門縫瞄了里面一眼，這一眼不要緊，這位章大小姐只差沒把房蓋掀翻過來。

    章湘凝嘭的推開門，站在門口便大喊起來，好啊，你竟還敢來這里！你把央央害成這樣還不夠，你還想叫她死嗎？徐治中趕上來要拽住她，手卻抓了空。章湘凝一步?jīng)_了進(jìn)去，她連衣服帶rou的摳住畢慶堂的胳膊嗷嗷叫著，你給我滾出去，你以為誰都怕了你，任你無法無天的逼死人也沒人管嗎？畢慶堂被她摳得生疼卻依舊紋絲不動，章湘凝被氣得臉上泛起一陣豬肝樣的紅色，她跺著腳來到畢慶堂身邊，待要理論時(shí)，瞥見畢慶堂的臉，頓時(shí)，她難以置信的呆立在了原地。

    這個(gè)二十年來險(xiǎn)中求富貴、呼風(fēng)喚雨于十里洋場的海上聞人，竟然滿面淚水的癱坐著，絕望又無助的看著病床上的譚央。趕過來的徐治中見這場面也愣住了，片刻后，他一聲不吭的拽著章湘凝往外走，走到門口的章湘凝忽然回過神來，帶著哭腔的喊，早知今日，你何必當(dāng)初？畢慶堂聽了她的話一怔，隨即痛苦萬分的低下頭，凄厲無比的嚎出一聲

    在外面的章湘凝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埋怨徐治中，你讓他進(jìn)來做什么？央央已經(jīng)這樣了，倒叫她更加的傷心！徐治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嘆了口氣，輕聲道，畢先生若是不來，我也會去請他，抬頭看見章湘凝大惑不解的望著他，徐治中苦笑著說，央央想孩子了。

    過了許久，畢慶堂站起身，仰著頭穩(wěn)了穩(wěn)心神，隨即彎下腰伏在譚央耳邊，堅(jiān)定的說了他來醫(yī)院的唯一一句話，他說，你若不想活了，我就先去等你！譚央聽清他的話，驚恐的哭著搖頭。說罷，他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當(dāng)畢慶堂下樓從車?yán)锝觼韯偹训难择麜r(shí)，小姑娘牽著爸爸的手走在醫(yī)院的長廊里，她淺赭色的毛線裙外面罩了一件翠綠翠綠的細(xì)呢半大外衣，蹦蹦跳跳的笑著走來，像一棵新生的小樹苗，在春風(fēng)里沐著雨露陽光，給冰冷而死氣沉沉的病房帶來了滿室的盎然生機(jī)。

    爸爸，你走錯(cuò)了，mama的診室在樓下，言覃小大人一樣的對父親說。畢慶堂也不說話，領(lǐng)著言覃走到病房門口，蹲下來摸著女兒的腦袋，囡囡，mama病了，在里面。

    譚央被徐治中扶著坐起來，看見女兒，她勉強(qiáng)的沖著言覃笑了笑，眼淚卻在眼窩里不住轉(zhuǎn)著。言覃看見母親頓時(shí)呆住了，片刻后，她哇的大哭一聲便往病床奔去。譚央見狀驚慌失措的喊，別讓她進(jìn)來，會傳染！在屋里的章湘凝忙上前去擋住了孩子。言覃拽著章湘凝的旗袍，仰頭望著她，撇著嘴大哭道，mama，mama，我要mama。

    章湘凝見狀沒了主意的去看門口的畢慶堂，畢慶堂簡短道，叫她去！章湘凝連忙閃開身，言覃撲到床邊，連滾帶爬的來到譚央身邊，一面哭一面蜷成一團(tuán)縮到mama懷里，嘴里支支吾吾的一直念叨著，mama，m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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