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頁
譚央攤開手看,一個系了紅穗子的象牙圓環(huán),環(huán)上用小篆刻了兩個字君擷。譚央看清這個圓環(huán)便撐不住的笑了起來,串鈴?我又不會被老虎吃掉。老中醫(yī)們都戴這玩意兒,就是沒見過哪個西醫(yī)腰上掛這個的!徐治中點頭,孫思邈行醫(yī),路遇受傷的猛虎,就是靠這虎撐,既保全了自己,又醫(yī)治了惡虎。所以后世,虎撐衍化為串鈴,成了你們行醫(yī)濟世者的護身符!說到這里,徐治中神色一斂,央央,我送它給你是因為,亂世行醫(yī),前路頗多不易,你又很有些俠義熱腸,而我身負家國重任,無法時時護你左右。你把這枚串鈴帶在身邊,就是時時提醒你,雖則救人為重,卻要自保為先。望你日后能時時顧念自己,顧念囡囡,也顧念著我! 譚央望著憂心忡忡的徐治中,鄭重其事的點了頭,他自變故中剛剛歸來,身上帶來的動蕩與憂患也在無形中感染著譚央,她隱隱覺得,上海灘的歌舞升平,恐怕,就要到頭了 在沉悶的氣氛中靜默良久,徐治中忽然帶著些許的欣慰,笑了,央央,我離開這一個月,你這身體是恢復過來了,臉上都有rou了,真是好!譚央抬頭看著徐治中,無奈嘆道,倒是你,一個月不見,顯見得瘦了,你這一遭,走得很辛苦吧?徐治中聽罷愣住了,隨即低下頭,一語不的撫了撫譚央手里的象牙串鈴。 治中,你怎么了?聽見譚央關切的問,徐治中抬起頭幽幽的說,這個局勢啊 他將近一個月生的事都細細講給譚央聽,還有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在徐治中這里,譚央是他一心傾慕的女人,更是他能夠完全信賴的知己至交,可以推心置腹,可以肝膽相照。 他們兩個人,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譚央無意中打了個哈欠,倆人抬頭看座鐘,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了。徐治中慌忙起身告辭,還笑言,他這是實打實的陪她又添了一歲。 到了樓下,徐治中狠狠的砸了砸車門,才將睡夢里的司機和李副官叫醒,李副官睡眼惺忪的抱怨,都什么時候了,留在譚小姐那里住就是了!您這段時間想她都想成什么樣了,連林副官那個木頭都看出來了。徐治中面色嚴肅的說,我們還未成婚!嗨,您娶她做夫人,遲早的事嘛!她遲早是我的夫人,我不是更要加倍愛惜她的名譽,若以私欲亂之,何談愛重?徐治中反詰道。 見徐治中有些動氣,李副官忙把話題岔開,那參謀長,咱們現(xiàn)在回駐地?徐治中想了想,有些為難道,回吧,不過我明早想送央央去醫(yī)院,她剛剛說著急時叫黃包車總是叫不到,所以想自己學開車,我打算送她上班的路上教教她。明天你們不用跟來,我自己教!李副官回頭問,參謀長,你這樣太折騰了吧?徐治中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曉得我折騰,還不快點兒給我在這附近找處房子? 臨睡前,看著串鈴上刻的篆字君擷,譚央忽然想起,這兩個字除了字面上君子兜中之物的意思外,也因王維的名詩而借指紅豆。把紅豆刻在象牙上,下意識的,譚央便讀出了溫庭筠的那句旖旎又機巧的詞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76.(74)分歧 一九三六年夏秋之交,華北大水災,嚴冬,部分災民涌入上海,衣食無著,又適逢肺炎大流行,染病者無數(shù),來不及醫(yī)治的老弱者橫尸街頭,慘狀頗甚。 譚央的醫(yī)院在能力范圍內收治了一些重癥的災民,病房緊張之際,醫(yī)院旁邊的一幢小樓恰巧向外賣,倒解了燃眉之急。醫(yī)生雖也多聘了兩個,卻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徐治中也忙,可他無論忙到幾時,都會來譚央的醫(yī)院,獨自呆在譚央的辦公室,等她忙完醫(yī)院的事,晚上送她回家。譚央勸他不要每天來,太辛苦。他卻稀松平常的說,相比之下,整整一天見不到,更辛苦些。 這天傍晚,譚央走進辦公室,看見占據(jù)她大半個茶幾的新月形淺色木茶盤時,倒是愣住了。徐治中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拿起鑷子在茶洗里取出茶杯,抱歉的很,雀占鳩巢了!譚央盯著徐治中拿出的吊鐘杯,輕聲說,功夫茶?我同里老家有好幾套茶具,父親在世時,很迷這個。徐治中點頭,我以前只單是喜歡罷了,在黃埔軍校讀書時,一個同學是潮汕人,便正兒八經(jīng)的學了兩手。 冒著熱氣的茶水淋在茶具上,出微不可聞的細小聲響,這熟悉的情景叫譚央有些恍惚了,歲月倒流,她又想起了同里古鎮(zhèn),想起了在父親身邊的那些日子,那般的恬淡、安寧。她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喜歡,只是,我是最怕麻煩的,這些年來,許多喜好也都連帶著荒廢了。 徐治中抬頭望了她一眼,不要緊,我不怕麻煩,說著,他笑了,我這人有些拗,真心喜愛的東西,就不知道什么是麻煩、什么是辛苦,就會樂在其中。我叔父因此總是擔心我,怕我如此自得其樂,會傻樂傻樂的獨個過一輩子,他還斷言,這世上絕沒哪個姑娘會與我玩到一塊兒!他將聞香杯放到譚央跟前,又笑問,你從前也沒想到吧?咱們倆是能玩到一起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