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

    在怔怔地看著笪璐琳笑了幾秒鐘后，鹿霖心底里冒出了這句話。

    他一定是瘋了。

    鹿霖意識到這一點時立即移開了視線，徑自推車往前走，但因為到處是人，他左避右躲，前進的速度很慢。

    笪璐琳還在為他那吃癟的樣子而樂到不行，發(fā)現(xiàn)他自個走掉后以為他認慫，她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氣定神閑地跟上去。

    “喂，你——”咦，他的臉色不大對勁，笪璐琳瞬間收起開玩笑的念頭，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生氣了？”

    鹿霖板著臉，眉頭緊鎖，目不斜視，全然當她不存在似的。

    他嚴肅得讓她不敢吱聲了。

    老弟從小被她“欺負”到大，習慣成自然，當她和其他男生相處時，一旦她自以為能和對方成為朋友后，就喜歡整蠱捉弄對方，但這種分寸感很難拿捏，過度了就容易惹別人不滿或者產(chǎn)生誤會，漸漸地她便學會收斂自己，可現(xiàn)在，好像又回到進退維谷的處境。

    笪璐琳摳著指甲思忖挽救方法，思忖了好一會，還是認為真誠最重要。

    “抱歉，我不該逼你吃，不該把個人喜好強加在你身上?！彼p吸一口氣，慢慢地吐露心聲，“我弟小我五歲，卻任我使喚。記憶里，從他出生開始，到我上大學之前，我們沒有一天分開過，我爸早出晚歸，所以我弟是我相處最多的異性，以至于我常常會不自覺把自己和弟弟的相處模式套用到別的男生上，就……其實我不大懂該怎么和男生相處?！?/br>
    是么，在鹿霖眼里，不是這樣的，與之相反，她分明很懂。幾乎每個課間，她都和她周圍的男同學言笑晏晏，追逐笑鬧是常事，每次校運會她跑完步，一定會有好幾個男生爭先恐后給她遞水，乃至現(xiàn)在，她不也能在不同的男人之間游刃有余。

    笪璐琳瞟了一眼鹿霖，他的神情依舊冷峻，超市里那么嘈雜，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剛說的話。

    她也緘默了。

    雙雙一聲不吭地走到了收銀臺，每條隊伍都是長龍，鹿霖選了相對最短的那條隊伍。

    隊伍龜速挪動，笪璐琳低著頭看推車上的物品，不知在想什么。

    “哎喲，竟然是你們倆呀?！?/br>
    前面?zhèn)鱽砑饧毜纳ひ?，笪璐琳抬起頭，是之前在電梯里碰見的住在叁樓的阿姨，她身旁站著個頭發(fā)稀疏的大叔，估計是她丈夫。

    “嘖嘖嘖?！卑⒁桃荒樞牢浚澳銈儌z果然成了呀，阿姨的眼光是不是很準！”

    好生尷尬，笪璐琳訕訕一笑，正要解釋，鹿霖開口了。

    “我之所以會答應陪你逛超市、教你做菜，”他望著前方，眸深似海，“是因為不想再發(fā)生那種你把自己搞到食物中毒，我被你吐一身，還不得不送你去醫(yī)院的令人無語的事情?！?/br>
    無端涼颼颼的，阿姨和大叔面面相覷，識趣地轉(zhuǎn)了回去。

    再蠢的人都能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

    笪璐琳苦笑一下，眼里的情緒復雜，最為明顯的是倔強。

    她沉聲說：“不勞煩你教了?！?/br>
    ……

    笪璐琳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公寓，一路上東西都是鹿霖拎的，她說自己拎，他沒給她這個機會，到達門口他把那幾大袋商品交還給她時，她才醒悟自己有多敗家，買的東西又多又貴還無比重。

    她看了看那些番茄、雞蛋、牛rou、白蘿卜……真沒勁，直接全部都塞進冰箱的最上層。

    零食鋪滿一桌子，笪璐琳一包一包地拆開吃，嘴巴里嘎嘣脆地響，卻食不甘味。

    她雙眼無神地發(fā)了很久的呆，回過神時，大腿上全是薯片的碎渣。

    自己在低落些什么？

    一直以來都是相看兩生厭呀，化干戈為玉帛純屬妄想，有什么好低落的。

    笪璐琳拿紙巾擦了擦手，決定用iPad看個娛樂綜藝排遣煩悶。

    挑選節(jié)目時，手機震動，張西揚的來電。

    “喂，有何貴干？”

    張西揚那邊也很安靜，他笑著問：“在做什么？”

    “吃零食，準備看綜藝?！斌舞戳针S直覺點了一個脫口秀。

    “吃飽飯了？”

    “是呀，飯后零食?！彼曀麨榧胰税慵墑e的人，平日里為了避免家人擔心，不開心的、對身體不好的事情她都會隱瞞。

    “爭取吃胖點?！?/br>
    “你今天不是要飛長沙嗎，怎么有空打給我？”

    “已經(jīng)到酒店了?！睆埼鲹P靜了一會，又低聲說，“你的小區(qū)還有沒有空房子要出租？”

    一聽，笪璐琳按下節(jié)目暫停鍵：“不清楚哎，你要租？”

    “嗯?！?/br>
    “為什么？告柏電視臺離我這挺遠的啊，你又經(jīng)常出差，你上次來沒看出我這小區(qū)挺破舊么？”

    “你也知道我忙，難得有空時我可以去你那蹭飯?！?/br>
    “拜托，我不會做飯。”

    張西揚笑了笑：“反正你幫我留意一下唄。”

    電話里“啪嗒”一聲，像是按打火機的聲音。

    笪璐琳咬了一口薯片，問：“在抽煙么？”

    張西揚頓了頓，說：“我不常抽?！?/br>
    聽出他語氣里的慌張，笪璐琳笑：“我知道?！?/br>
    很多年前，偶然一次，她遠遠地看見他在天臺抽煙，不霸氣，不酷拽，不憂郁，風把他的頭發(fā)往后吹，煙霧和白云相結合，他像準備飛馳的少年。

    他從來沒有當著她的面抽過。

    又閑聊了幾句后，張西揚的同事找他，通話便草草結束了。

    一覺醒來又是工作日。

    笪璐琳以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斗志去上班，不過高一銘似乎氣消了，對她的態(tài)度不算友好，但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刁難她。

    笪璐琳和陳迪母親通話過兩回，聊得挺愉快的，所以高一銘的煽風點火沒在母親那里起作用，他便暗示笪璐琳主動去和陳迪分手，她打哈哈敷衍。

    她沒那么畏懼他了，他比她大不止兩輪，誰能先熬死誰呢。

    午飯前，衛(wèi)生計生行政部門的控煙人員突然到訪，正在抽煙的高一銘被抓個正著，罰了五千塊。控煙人員提醒所有人互相督促，不準再在辦公室里抽煙，否則罰得更重。

    看到老頭那張氣到漲紅卻又只能生憋的臭臉，笪璐琳暗爽，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

    吃飯時，李嬋小聲問笪璐琳：“是不是你舉報？”

    笪璐琳一驚：“什么舉報？”

    “聽說有人向衛(wèi)計委舉報處長抽煙，我還以為是你呢?！?/br>
    怪不得突然到訪。

    “不是我舉報的。”她沒那么有種，“也許是別的同事。”

    自此之后，笪璐琳感覺辦公室的綠植似乎都重煥生機了。

    由于臭氧污染問題愈發(fā)嚴峻，全國337個地級及以上城市以臭氧為首要污染物的超標天數(shù)占比，從2015年的12.5%增加到2019年的41.8%，告柏市又是臭氧污染較重的重點城市之一，四月初，笪璐琳所在的大氣處和環(huán)境工程評估中心的大氣班便組成了一個專項工作組，專門防治管控臭氧污染和治理揮發(fā)性有機物，深入一線到涂料生產(chǎn)、新材料加工、印刷、修造船和汽車制造等涉揮發(fā)性有機物重點企業(yè)幫扶調(diào)研。

    這一天，笪璐琳和工作組的其他同事一同前往一家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進行調(diào)研，用一上午的時間查看了公司有機廢氣治理和相關資料臺賬等情況。

    中午，他們被安排在公司的員工餐廳用餐，是自助飯?zhí)?，有粥粉面飯，有二十幾樣菜式，有水果，有清湯，有糖水?/br>
    在笪璐琳糾結應該選冰糖燉雪梨還是選芋頭糖水時，一張?zhí)鹈赖男δ槒乃齻?cè)面以一道圓弧的軌跡旋轉(zhuǎn)到她正面。

    “哇，jiejie，真的是你呢！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似曾相識，笪璐琳在腦海里搜索了一會，噢，搜到了，是那個喊鹿霖“小鹿哥哥”的女孩。

    笪璐琳微笑：“你好，這么巧，你怎么會在這？”

    “我在這家公司實習呀?！迸⑤p撫笪璐琳手臂，反復上下端詳她，“jiejie你穿制服也太好看了吧，我剛在你身后就被你的細腰長腿吸引了，而且你好像比我上次見到你時更漂亮了呢?！?/br>
    比起異性，女生對女生的贊美更讓人愉快，笪璐琳被夸得臉紅：“我今天化妝了，所以稍微好看一點點?！?/br>
    “上次都沒來得及向你介紹我自己，我叫鄭伊藝?！?/br>
    “我叫笪璐琳?！?/br>
    鄭伊藝驚訝狀，然后捂嘴笑道：“我的天，你和小鹿哥哥太甜了吧，連名字都取一樣！是情侶名嗎？”

    嗯？

    什么玩意？

    他沒否認？？？

    他不在意別人的言論，可她在意啊。

    “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僅僅是好多年沒見過的初中同學，今年二月份成為鄰居，至今交情仍非常淺?！斌舞戳蘸苷J真地解釋道。

    鄭伊藝卻腦補了一部久別重逢、鄰居生情的小說，笑得合不攏嘴。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聊完各自的工作后還是扯到了鹿霖。

    “鹿霖也是在這上班嗎？”笪璐琳莫名緊張。

    “算是也算不是?！?/br>
    “怎么說？”

    “他不是在告柏大學讀研嘛，我們公司的設計部如果要設計很復雜的無污染或者防治污染的機器和產(chǎn)品，就會請一些學校里的教授當顧問，教授又會推薦優(yōu)秀的碩士生博士生來指導，他就是其中之一?！笨大舞戳找荒樥痼@，鄭伊藝忍俊不禁，“看來你們的交情還真是很淺?！?/br>
    “他不是主播嗎……”

    “那是我那個市場部經(jīng)理看小鹿哥哥長得帥而且專業(yè)能力強，為了提高一些新出的綠色產(chǎn)品的銷售量，讓他幫忙在直播時解說一下產(chǎn)品的使用方法。”

    笪璐琳無心吃飯了，放下筷子：“他讀的是設計專業(yè)？”

    鄭伊藝搖頭：“好像是環(huán)境專業(yè)，大氣污染防治方面，科研那些我不懂，具體不了解?！?/br>
    告柏大學的環(huán)境專業(yè)在全國能排前叁名。

    雖然學校不同，但他和她讀的專業(yè)一樣？

    信息過于爆炸，笪璐琳一時半會消化不了。

    緩了半天，糖水都涼了，她才消化完畢。

    她又想起之前偷聽到的電話內(nèi)容，謹慎問道：“鹿霖最近有沒有在打官司什么的？”

    “??？”鄭伊藝皺眉，“這個我不清楚?！?/br>
    工作組下午還要和企業(yè)相關負責人開座談會，吃完飯后，笪璐琳和鄭伊藝互相加了微信，便各自去午休了。

    直到開完會，回生環(huán)局的路上，笪璐琳都還在琢磨鹿霖的事情，這個人就像一盒巧克力，每一顆的餡你都猜不透。

    正值下班高峰期，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車在繁華路段迂緩爬行了近二十分鐘終于駛向較為空曠的街道，負責開車的同事猛踩一腳油門，車如脫韁之馬向前疾馳。

    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地從眼前掠過，笪璐琳心猿意馬地望著，忽然間，她的眼睛瞪大成銅鈴，臉貼向窗玻璃。

    那個走進一間商鋪的佝僂的身影——

    是老奶奶！

    她心心念念的老太婆！

    笪璐琳心里著急，想大喊停車，可是不行，只好問：“這是什么街道？！”

    同事說：“青竹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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