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衣衫不整身體疼
低馬尾松松散散,幾綹長及下頜的劉海如柳枝般慵懶地垂在臉側(cè);大概是酒后的緣故,臉頰連帶鼻尖泛著紅暈,嘴唇也紅得生艷,微微張開,輕輕喘著;好像在憂愁著些什么,眉頭緊蹙,眼中似乎含有淚光,像蒙了一層霜。 此刻單看臉的話,有一種聲色犬馬過后的迷醉,可身上卻穿著嚴肅規(guī)整的制服,藍襯衫黑長褲,束著領(lǐng)帶,因而整個人的氣質(zhì)分外矛盾—— 既克制,又放縱。 夜深,萬物在沉眠,電梯也沒有在運營,包裹著自己的環(huán)境無比清靜,除了女生的呼吸聲。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一下又一下,莫名讓原本還算寬綽的過道逐漸變得逼仄。 他靜靜看了她幾秒,她的眼睛兀自低垂著,不知在看哪里。 這是酒醒了,還是在夢游。 “笪璐琳?”鹿霖試著叫了一聲。 沒反應(yīng)。 半晌,笪璐琳抬起眼皮,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盯著他,慢悠悠地說:“叫jiejie。” 鹿霖:“……” 他把門開大了些,站到門框旁,抬手在笪璐琳眼前晃了兩下,只見那雙杏眼倏地亮了,她挑起眉毛傻笑著說:“真可愛啊,這小手手。” “……你干嘛?”鹿霖低聲問,但也估摸出這是醉了腦子還沒清醒過來。 笪璐琳自顧自長嘆了一口氣,像剛起床一樣張開雙臂懶洋洋地說:“抱抱?!?/br> “……” 她一步步靠近。 鹿霖淡然看著她,料定她不會走到他身前。盡管他們之間僅僅相隔一只手臂的距離,一兩步就能走到,但女生一抬腿身體就像風(fēng)中的草似的左搖右晃,偏偏不往前,因而使這短暫的距離變得格外遙遠。 對面的門被穿堂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眼見著就要關(guān)上了,鹿霖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他問道:“你帶鑰——”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那扇門徹底合上了,與此同時,笪璐琳的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他的門框。 果不其然。 笪璐琳捂著額頭嘟囔:“什么東西這么硬。” 鹿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清醒沒?” 笪璐琳聞聲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眼里充滿困惑,像在問他“你哪位”。 看來還沒清醒,鹿霖思忖著該怎么安頓她,這時放在客廳書桌上的手機響了。 這個時候會找他的一般是喬倩如,他回頭望了望手機,不管笪璐琳聽不聽得進去,說:“你別動,我去接個電話?!?/br> 正要轉(zhuǎn)身,忽然,胸腹一熱,腰后一緊,整個人被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攔腰環(huán)抱禁錮住了。 房屋內(nèi)的燈光投射出來,兩個影子完全融為一體。 笪璐琳又像睡前例行刨窩的小狗一樣,頭和四肢小幅度地扭來扭去,似乎是為了找到最舒服的姿勢。 任她怎么扭,鹿霖都沒有動,如同被點了xue一般。 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氣和薰衣草香,糅合在一起,產(chǎn)生一種說不出的氣味,讓人想起迷幻的爵士樂。 手機鈴聲停了,笪璐琳也安定了下來,雙手緊緊箍著鹿霖的腰,左臉貼著他的胸口,右腿微屈,腳丫子斜斜地踩著他的腳背,姿勢奇怪。 鹿霖感覺被踩的腳背上一陣清涼。 她好像光著腳。 鹿霖稍側(cè)過頭,想往底下看,可一彎脖子,下頜角摩擦到笪璐琳的額頭,有種靜電的觸感。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動,視線里是女生挺翹泛紅的鼻尖。 笪璐琳閉著眼,嘴里喃喃不停。 鹿霖能感受到她說話時胸腔的震動,咽了咽喉嚨耐心聽著,聽了一會,才聽清她在呢喃什么。 “叫jiejie?!薄安唤形也环砰_你?!薄翱旖小!?/br> 鹿霖猜測她是把他當成別人了,心想這么抱下去不是個辦法,于是硬著頭皮小聲叫道:“jiejie……” 笪璐琳卻皺起了眉頭:“哎,我真是個傻jiejie,你才六個月大,怎么會說話呢。” “……” 看來她把他當成她弟了,而且處于嬰兒時期,那她現(xiàn)在的意識形態(tài)應(yīng)該相對應(yīng)地回到了五六歲的時候。 笪璐琳繼續(xù)自言自語,但始終沒松手。 空氣輕快流動著,五月下旬的風(fēng)清清爽爽,吹得陽臺上的衣服左右飄搖,鹿霖的額頭卻慢慢滲出一層薄汗。 他的表情越來越復(fù)雜,眉頭皺成川字,眼睛無處安放,像在忍著什么。 手機又響了。 鹿霖只好掌握主動權(quán),反手抓住笪璐琳的手,稍用勁,解開了禁錮,又拉著她的手腕,把暈暈乎乎的她帶進房間。 “你先待在這?!彼蛎虼?,語氣溫和地說,“我接電話,你別說話?!?/br> 笪璐琳神情呆滯地看著床,沒作聲。 鹿霖轉(zhuǎn)身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喬老師,不好意思,剛有點事。” 那頭,喬倩如說:“沒睡就行,我給你發(fā)了一份文件,你弄成PPT形式。我跟你說一下,應(yīng)該提取哪些內(nèi)容作為重點?!?/br> “好,”鹿霖彎腰在電腦上點擊接收文件,“您說。” “好痛啊——”笪璐琳突然出現(xiàn)在左側(cè),圈住他的手臂,嗲氣十足地撒嬌。 鹿霖一怔,轉(zhuǎn)過頭,和女生漉漉烏黑的眼眸撞了個滿懷。 女生的話語連同聲調(diào)全數(shù)落入喬倩如的耳朵里,她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調(diào)侃道:“鹿霖,你的事是不是還沒辦完?” 鹿霖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任由女生越湊越近。 …… 清晨。 日光和煦,傾灑在踢翻被子、睡姿呈大字狀的女生身上,樓下傳來小孩的哭鬧聲,她猛地睜開眼,卻又很快閉上。 “啊,我的眼——” 悲嘆沒嘆完,就發(fā)現(xiàn)不僅眼睛干得發(fā)疼,嗓子還沙啞了,而且隨便翻個身,腰、背、腿都酸痛得要命,像夜里打過一場世紀大戰(zhàn)似的。 鬧鐘還沒響,她本打算再躺一會,倏忽想起演講稿才寫了叁分之一,急忙起床,但剛張開腿,就感覺兩腿之間像被撕扯過般疼。 她懷疑自己昨晚被人打了,聯(lián)想到小時候搶過張西揚的變形金剛玩具,當時暴力的她把大黃蜂好端端的機械腿給掰斷了,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她終于對那個大黃蜂心生惻隱。 笪璐琳像一只身受重傷的甲蟲般步態(tài)蹣跚地蠕行到衛(wèi)生間,一照鏡子,瞠目結(jié)舌,幾乎嚇軟成泥。 頭發(fā)亂成雞窩,身上仍穿著制服,可領(lǐng)帶不見了,鎖骨上窩到胸部位置的叁顆紐扣都被解開了,白花花的胸脯大敞著,內(nèi)衣的上邊緣顯露,褲腰帶也沒了。 她試圖回想昨晚,記憶終止在自己喝了酒后對周悠兒說“我頭有點暈”。 宿醉,衣衫不整,身體疼痛——這些詞連在一起指向…… 要瘋了,顧不上疼,她立馬跑回房間找手機打電話給周悠兒。 周悠兒也剛起床:“醒啦?” “昨晚我喝醉后發(fā)生什么事?。俊斌舞戳湛吹搅朔旁谝巫由系念I(lǐng)帶和褲腰帶。 周悠兒嘿嘿一笑:“你鄰居抱你回去?!?/br> “???”笪璐琳背脊一僵,“他、他、他對我做了什么……” “說來話長——”周悠兒將昨晚所見描述得繪聲繪色,什么格林童話、英雄救美、霸王虞姬都扯上了,“綜上所述,我覺得你和他還挺有戲?!?/br> 笪璐琳毫不動容,暗自感嘆:作繭自縛的獨角戲罷了。 “他放我下床之后呢?” “童話故事完結(jié),他回去了?!?/br> “所以是他先離開?” “是呀,我看著你睡得很安穩(wěn)時才走的。” “嚇死我了?!斌舞戳臻L長地舒了一口氣,“你以后別解那么多顆紐扣?!?/br> “啥?” “不說了,趕著去上班?!斌舞戳諕炝穗娫?,抱著干凈的衣服沖進衛(wèi)生間。 …… 在地鐵上絞盡腦汁也只擠出一個半成品,意料之中,又被老頭當著所有同事的面劈頭蓋臉地批評了。 “笪璐琳,我提醒過這個簽約儀式有多重要吧,會上新聞被全程報導(dǎo),合作的項目市政府非常重視,你說你這是什么工作態(tài)度,寫個發(fā)言稿都能拖拖拉拉,還能指望你干別的事?” “抱歉,我朋友臨時出了點事,我……” “不要找借口,如果防治工作沒做好,我去和局長說因為我女兒生病了,你看看我這個處長會不會被革職。”高一銘翻閱著紅頭文件,聲音低啞,“我女兒六月份高考,她天資不聰穎,這叁年日日挑燈苦讀,有時候考不好會跑來和我說她真的很努力了,你猜我和她說什么?” 他抬頭看笪璐琳:“我和她說,過程的意義留給自己,外界只看結(jié)果?!?/br> 陽光穿透淡薄的云層,斜照在高一銘的臉上,一道道意味著老去的皺紋在光下反倒成了金絲銀線,笪璐琳忍不住盯著這些歲月痕跡看,仿佛看到了他過去數(shù)十年所走過的每一條路,曲折而蜿蜒。 她忽然覺得他沒有那么面目可憎了,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喜歡上他那不可憐任何人、近乎殘酷冷血的眼神。 她點頭說:“明白了,我保證以后不會再犯這種錯誤?!?/br> 這一天,笪璐琳對待工作比以往都要認真百倍。 她想抓住點什么。 這世間有太多事強求不來,出身、智商、感情,如果可以,她想抓住一點憑借努力就會擁有的東西。 下班又是九點,天上不見月亮的蹤影,僅有幾點星光。 笪璐琳拖著腳回到小區(qū),經(jīng)過保安室時,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戳她的臉頰,她慌地拉響警報,大步往后彈。 轉(zhuǎn)頭一看,男生一如既往笑得跟個太陽似的。 “張西揚!”笪璐琳無語極了,“再有下次我直接拿防狼噴霧往你臉上噴!” 張西揚更加樂呵呵了,把手搭在她肩上:“你怎么沒精打采的?” “重死了,別壓著我?!斌舞戳諟喩頉]勁,費力地用手肘撞他肚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張西揚把手放開:“傍晚回到的,想找你吃飯,等了叁小時你才出現(xiàn)。” 笪璐琳詫異:“你怎么不打電話給我?” “給你個驚喜呀。”他挑眉。 笪璐琳翻白眼,驚喜沒有,驚嚇倒有。 雖然她已經(jīng)在單位吃了,但張西揚餓了一晚上,她還是陪他去附近的面食店吃夜宵。 這個時間段,店里只有一個顧客,在角落安靜地嗦粉。 張西揚點了一碗刀削面以及兩碟小菜,涼拌青瓜和rou末豆角,笪璐琳沒什么胃口,只挑青瓜吃。 隨意嘮嗑了一會,張西揚注意到笪璐琳左手腕上的紅通通的玉鐲。 “什么時候喜歡戴手鐲了?”他問。 “談不上喜歡,只不過是一個老奶奶送的,有助睡眠?!?/br> 雖說這玩意既不細膩通透,又不光滑潤澤,顏色還有點艷俗,但戴上它之后,她的睡眠質(zhì)量的確提高了很多,也沒有再做奇怪的夢。 “讓我看看?!?/br> 笪璐琳伸手到張西揚眼前。 張西揚看似很專業(yè)地旋轉(zhuǎn)著鐲子研究了十幾秒,然后煞有介事地說:“手腕真細?!?/br> “你才知道啊?!斌舞戳帐栈厥?。 張西揚笑笑,又說:“紅得很均勻,像人血?!?/br> 笪璐琳一顫:“你別亂說,瘆得慌,這應(yīng)該是植物染料?!?/br> 這下子更沒胃口了,她放下筷子看張西揚吃,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事,問道:“那次你不是報道了我處長欠農(nóng)民夫婦的錢嗎,后續(xù)怎么樣了?” “被上頭壓下來了,”張西揚無奈地攤攤手,“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幾千塊還了就得了。” 笪璐琳嘆了嘆氣,感慨道:“唉,我這處長,有時候是很可惡,但有時候又覺得他還行,從窮鄉(xiāng)僻壤里出來,四十幾歲時就滿頭白發(fā),可想而知這過程中他吃了不少苦。其實吧,這事發(fā)生之前,他待我還是挺不錯的,容忍我犯錯,又介紹對象——” “什么?”張西揚瞬間直起腰,“介紹什么對象?” 笪璐琳笑:“不過就是多認識一個朋友,那男生有女朋友的,瞞著家里人而已?!?/br> 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不對勁,張西揚低聲笑了幾下。他捧起碗,把剩下的面一次性吃完。 笪璐琳以為他還很餓:“你要不要再點多一碗?” 張西揚搖頭,擦干凈嘴巴后,看著她說:“我爸媽也催我找對象了。” 其實笪璐琳之前問過張西揚怎么不談戀愛,他在學(xué)校里太受歡迎了,記得張家搬家那天,清出了一大紙箱信封,全是各路女孩寫給他的情書,但他只模棱兩可地回答了句“她們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 儼然一副一心向?qū)W的好學(xué)生模樣。 “你都工作了,是時候了吧?!斌舞戳照f。 張西揚和她對視了一會,吊兒郎當?shù)匦α恕?/br> “如果一年后的今天,你單身,我也單身,我們湊合著過吧?!?/br> 店里太靜,襯得男生的聲音很清晰。 —————— 首發(fā):sаńj(luò)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