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貧僧尋不到西天(五千字)
一間破廟中,許漢文和白仙貞四目相對。若說前兩次是互相迷戀,那么這一次,許漢文的眼中,便只有憤怒了! 甚至還有幾分咬牙切齒的仇視。 小青偷了池縣大儒林振賢庫房內(nèi)的寶物,給許漢文去參加鑒寶大會。這寶物果然不凡,在鑒寶大會上的確是大出風(fēng)頭,讓許漢文暗喜不已,哪成想——林振賢的小兒子剛好在,認出這是自家老爹數(shù)年前珍藏起來的寶物,于是和許漢文對峙。 最終,事情敗露,許漢文被治罪。 若非林振賢考慮到了董正昌的面子,特意書信一封,讓縣太爺李偉成從輕發(fā)落,許漢文就不僅僅只是被流放發(fā)配到苦寒之地這么簡單了。 “都怪你,若不是你指使小青偷盜林圣人府中的寶物,我怎么會落得如此地步?你仗著奇人異術(shù)胡作非為,我許某人是無福消受了!從今往后,你我一刀兩斷!”許漢文恨聲說道,出了這件事,他許漢文的仕途基本上是斷絕了! 更何況,有了這件事,他許漢文的名聲也算是臭了,莫說參加不了科考,就是他老師董正昌也不會再見他一面。 這一次董正昌能在許漢文被流放后才將他逐出去,已經(jīng)算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若不然的話,治罪流放前將他逐出去,不光是林正賢不會幫他讓縣令李偉成從輕發(fā)落,更是會落井下石,直接處以重罰,就是判他死刑也不見得沒這個可能。 從小富人家,變成了名聲臭了的流放犯,這讓許漢文如何不心生恨意? 白仙貞啞口無言。 小青則是怒目相視,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更加不認為卓景寧的建議是錯的,讓許漢文在鑒寶大會上大出風(fēng)頭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那么這許漢文的下場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在他看來,許漢文落得如此地步,還是自己不夠強罷了! 如果夠強,就不用他jiejie白仙貞讓他去找寶物,更不會因為炫耀寶物結(jié)果被人發(fā)現(xiàn)是偷來的后,落得如此下場。 只要自身足夠強大,哪怕對方認出這是你偷來的,也只會忍氣吞聲。 這是小青的三觀,也是鬼怪共同的三觀。 實力為尊。 拳頭為大。 因此,白仙貞也不認為是小青做錯了,是自己做錯了。 至于卓景寧的建議,她已經(jīng)聽小青說過了,畢竟她當初吩咐是讓小青去找自己收藏的至寶,而不是讓小青去偷,出了這些事自然要過問一番。 不過在白仙貞看來,卓景寧的這些建議也是好意,她認真想了想覺得卓景寧說的很對,鬼怪認為的至寶,凡人可不見得會有認同感! 畢竟小青偷來的幾樣?xùn)|西,在她看來不值一提,扔路邊都懶得撿??赡切┓踩耍ù笕逶趦?nèi),偏偏視若珍寶,小心收藏起來! 此時聽到許漢文這番話,白仙貞覺得許漢文有些胡攪蠻纏外,還蠻不講理。但這個男人,終歸是自己看對眼了的,于是白仙貞強忍著不發(fā)作,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邊哭邊說道:“夫君,家中沒有寶物,妾身也只是不想讓你難堪??!況且上一次鑒寶大會,兩位大儒的公子都不曾到場,這一次妾身也是沒想到會出現(xiàn)啊!” 白仙貞這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真的是我見猶憐,這讓許漢文一瞬間怒氣全消,但也沒有說話。 白仙貞卻是發(fā)現(xiàn)了許漢文心理變化,于是哭得更加梨花帶雨,同時嘴上說道:“夫君,你也是知道的,上一次李縣太爺為了給他上司劉巡撫的公子牽線,費了多少心力,可還是不能讓劉巡撫的公子拜入大儒的門下,這一次那位林大儒的公子,真的是不請自來??!” 聽到白仙貞這一番刻意的分析,這讓怒氣已消的許漢文仔細一想,心中的恨意也沒了。當時那位林振賢大儒的公子會在場,的確是不請自來,很突然就出現(xiàn)了,之前壓根就沒在。 因為鑒寶大會許漢文去的早,所以瞧得清楚。 一想到這,許漢文就有了一個順理成章的想法——要是林大儒的公子不在,那么他的寶物根本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也根本不會有事! 這都是林振賢兒子的錯! 害得他落入此番地步的罪魁禍首不是他的夫人白仙貞,也不是身懷絕技的小青,而是這道貌岸然的林家公子! 是林家! 許漢文又記起來,他的老師董正昌曾罵林振賢老匹夫來著,不過當時他站的遠,又見到董正昌一個人從書房里出來,以為自己是誤聽,可現(xiàn)在想來——他的老師和林振賢的關(guān)系根本沒那么好! 那一副和睦的樣子,只是他老師和林振賢兩個人裝出來。 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啊! 當一個人有了受迫害的妄想,便會越發(fā)的往這方面去想,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陰謀重重。 許漢文很快的,就想到了自己在浩然之氣上的修行天賦,這是董正昌收他為記名弟子的根本原因,許漢文也是清楚的。 于是,許漢文自認為找到了林振賢陷害他的原因。 “該死的林老匹夫,根本就是早嫉妒我,想要不讓我老師門下再出一位圣人,從而蓋過他的風(fēng)頭!還可以遮掩他的無能!林老匹夫,你好生惡毒!我許漢文,與你不死不休!” 許漢文怒吼出聲,然后趕緊去撿起地上的休書,雙手用力,撕了休書。 接著,許漢文抱住白仙貞,大聲痛哭道:“娘子我錯了!我不該怪你的!是我下作!是我卑鄙!娘子你打我吧!小青,你也打我吧!” 許漢文哭得比白仙貞更加大聲,因為他想到白仙貞這是千里迢迢趕來,一個柔弱女子為他如此,他卻做出了那樣的事情,說了那么惡毒的話,真的太不是東西了! 小青聽到許漢文的話,倒還真是一瞬間有些躍躍欲試,只不過被白仙貞瞪了一眼后就老實了。 接下來,就是白仙貞和許漢文,夫妻二人和睦如初,甚至更加恩愛了。 許漢文被流放的是苦寒之地,名為萬通州。 這是一座很大的縣城,在面積上,比繁華無比的池縣要大了近十倍!只不過在人口上,卻連池縣的百分之一也沒有。 這片土地上,不僅冬季難熬,時常凍死人,更是少有產(chǎn)物,什么物資都得靠從外面運進來。這地方的人,便是那些大戶人家,享受的也遠不如池縣的大戶人家。 這樣的地方,對于那些大戶人家的人來說,來了就是在受罪! 自然視為恐怖。 將人發(fā)配到這里,認為就是來這地方受罰的。 不過許漢文來了后,卻發(fā)現(xiàn)這萬通州還不錯,在景色上,卻是要比池縣美得多。至于這餓死凍死的人,這天底下哪個地方?jīng)]有? 便是清廷的天子腳下,也有人餓死凍死??! 之前倒是出過一個沒有人餓死的“盛世”,只不過那是時候好,正趕上太平年,加上天公作美,沒什么災(zāi)害發(fā)生,就出現(xiàn)了沒餓死人的大“盛世”。 這一點,都是他老師董正昌說的。 身為大儒,卻不在朝廷,而在遠離清廷天子腳下的池縣,他老師自然是不受清朝皇帝喜歡的。 至于林振賢,許漢文這會兒想來,覺得那老匹夫多半是來監(jiān)視自家老師的。 雖然董正昌已經(jīng)逐他出門,但許漢文還是感念他老師的恩德,因此在心中還是無比敬重。 白仙貞和小青所看到的,便和許漢文的不一樣了。 “jiejie,這地方有古怪?!毙∏噙@樣說道。 “連你都看出來了,這地方的古怪真不是一般大?!卑紫韶懸苍谄婀?,這萬通州土地貧瘠,種不出什么好東西來,可她來了后卻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濕氣在加重,那些土壤在變得肥沃,這意味著從今年開始,這萬通州將會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 不再是苦寒之地。 有可能是第二個池縣,變得繁華至極。 “是啊?!毙∏帱c了點頭,不過話題也就止步于此了。 只要不是天庭的至人下來,清廷的十幾位大儒一并出手,這小小的萬通州,又能將她們怎么樣呢? 更何況有那件東西在,只要她們不自己現(xiàn)出原形,誰能知道她們是鬼怪? 來了清廷這么久,又在大儒眼皮子底下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這讓小青和白仙貞對那件東西的信任程度無限拔高。 …… 土地貧瘠,讓萬通州的平民百姓日子不好過。這百姓家里不富裕,這寺廟里的和尚也就不好過,因為沒了香油錢?。?/br> 萬通州內(nèi)有座山,叫金山。 金山上有座不大不小的寺廟,為了好記,便于在山下的百姓間傳播,就直接以山名作為寺廟名字,叫做金山寺。 金山寺早年也曾香火旺盛過,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黃歷了,眼下的金山寺,已經(jīng)到了窮的揭不開鍋的地步。諾大的寺廟里,冷清無比,因為只有一個老和尚。 老和尚的法號名為法海,眉毛和胡須都白了,他在這修行了一百多年,也修成了十七道年輪印記,佛法高深,盡管不是至人,但也是天下少有的高僧,去其他寺廟,大可謀取一場富貴,衣食不缺,有小沙彌伺候著。不過,法海不愿意,人老了就念舊,他只想在這座金山寺待著。 忍饑挨餓,在他看來,也是修行的一種。 安靜死去,還是一種修行。 “觀自在菩薩……”念著經(jīng),法海一如既往,但忽然間,他整個人顫抖了一下,這讓法海睜開了眼。 修行多年,這禪定他已經(jīng)修煉到極深的境界,本不該被驚醒,但眼下卻是被驚醒了。 不是有什么人靠近他,也不是這山震動了一下。 睜開眼的法海,看到自己拜了一輩子的佛像裂開了。 法海怔了一下。 “多年前,貧僧曾猜測,這世間其實并無佛陀,眼下這佛像開裂,是年久失修,還是其他原因呢?” 法海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其實他是能夠修成十八道年輪印記的,不過他放棄了。 主動放棄成為至人。 他不想進入天庭。 他想去西方極樂世界。 但是,他尋找了一輩子,都沒有找到西方極樂世界。 而這時,法海聽到了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過去,然后他就看到一名嬌媚無比的年輕女子,雖然面容透著媚態(tài),但氣質(zhì)卻是端莊無比,而一身氣勢則是無比驚人,如風(fēng)中驚雷,剎那之際就要天崩地裂一般,讓法海不由渾身發(fā)寒。 “鬼神?” “不,你是夢魘……” “你是月下蓮宮主?” 法海面色大變,他瞪大眼,死死盯著這名少女,心中不由感慨萬分,想不到他修行了一輩子,西方極樂世界沒找到,佛陀也沒見到,但鬼神之中最為尊貴的人物,他卻是見到了。 在法海的認知,這位月下蓮宮主,是比肩佛祖的存在。 “是我?!边@年輕女子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吩咐道:“你下山去找一個叫卓景寧的人,他手里有一件袈裟。那本來是他的,但現(xiàn)在是你的,以后也是你的?!?/br> “是,宮主。”法海雙手合十,點頭稱是。 在夢魘鬼神面前,他沒有反抗的資格,哪怕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不過他能活這么久,除了心境修為高深外,便是少問。 月下蓮宮主點了點頭,然后身形一下子變得虛幻,就此消失不見。 法海冷汗直冒。 活了大半輩子,哪怕是他,見到夢魘鬼神,也是忍不住心有余悸。無他,對方太強了,強到讓法海毫無反抗的心思。 至于斬妖除魔……呵呵,那是愣頭青干的。 法海連忙收拾行李,也破損的佛像也顧不得修復(fù),就趕緊匆匆下山。 在山上忍饑挨餓多年,但并非意味著法海沒有人脈,他的人脈甚至可以一路牽扯到清廷皇帝,所以法海很快就找到了卓景寧,只不過在見到卓景寧后,法海的心跳差點漏跳一拍。 “夢……”法海強忍著沒有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卓景寧看著眉毛和胡須皆白的法海和尚,很是驚奇,他本以為是他來扮演這一個法海,哪成想此方世界早就有了一個法海。 不過仔細想想也是,這個類似白蛇傳的故事聊齋世界準備了那么久,不早就弄出一個法海來,那才是不合理的。 “不知道法海大師,尋卓某何事?”卓景寧看著低頭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的法海,上前兩步,然后悄悄示意小狐貍離開。 這個和尚,多半是認出了小狐貍的真身,要不然也不會從一開始的面色紅潤,卻在見到小狐貍后,瞬間變得煞白無比,毫無血色。 “多謝卓施主?!狈ê5乐x,心中盡管對卓景寧的身份猜測有加,但他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道明來意,然后最后悄悄補上一句:“是另一位和尊夫人差不多的,讓貧僧來的?!?/br> 這一聲法海說的很輕,也很含糊。 卓景寧聽明白了,這此方世界的另一位夢魘鬼神,他聽小狐貍說起過。 “那么這件袈裟,法海大師請拿去吧!我想,這件袈裟本就是為了大師準備的,只不過因緣際會,落入了我手里?!弊烤皩幮Φ?。 “多謝卓施主!”法海連聲道謝,然后就告辭。 卓景寧送他離開。 法海一走,小狐貍就出現(xiàn),她對卓景寧說道:“天予不受,必受其咎。按照你說的,這法海才是袈裟的主人,不過因為你的出現(xiàn),聊齋世界覺得你更有資格,于是袈裟給了你,結(jié)果你不要,他就收回了?!?/br> 卓景寧點點頭。 “你以后小心點?!毙『傆终f道。 “是聊齋世界的壓制嗎?”卓景寧想了想后道。 “歿界的魘,是怎么樣一種存在形態(tài),你比我清楚。聊齋世界,不允許這種形態(tài)存在的,經(jīng)過了這一件事,你的不死之身必然會受到壓制。”小狐貍點了點頭。 卓景寧沉默。 歿界的魘,看起來是不存在意識,但實際上在卓景寧接受了懲戒的全部信息后,發(fā)現(xiàn)歿界的魘,是存在意識的。只不過這種意識形態(tài),有點相似于夢魘的未來之象,但更加高級,不可觸及,不可感知,不可存在。 如當初現(xiàn)實世界里的兩個魘,擁有能夠被人感知到的意識,其實那不是真正的魘。若是用數(shù)字來形容,歿界的魘,是10。懲戒的前身,則是9。而那個被聊齋世界接引過來,即將在第一層聊齋世界孕育成新的夢魘鬼神的——是2。 在小狐貍成為夢魘鬼神,從她嘴里知道更多的秘聞后,卓景寧發(fā)現(xiàn),恐怕當初懲戒的前身會被其他歿界之魘毀滅,是懲戒的前身,有著成為真正魘的趨勢。 懲戒前身放水太厲害,敷衍歿界,只是一個借口,或者引子罷了。 而在現(xiàn)實世界制造出這兩個魘,歿界一開始的目的,只是利用一下罷了??峙碌鹊竭@兩個魘完成目標,就是狡兔死走狗亨的時候了。 想想也是,一個偽界,怎么可能誕生出真正的魘來? 魘的意識不可觸及,不可感知,不可存在,但魘的軀體,卻是可以顯化出來的,而若是顯化成人身,不知道這些魘的審美比較一致的關(guān)系,還是其他一些原因,比如信奉肌rou才是力量,這些魘所顯化出來的人身,無一例外,都是——四肢發(fā)達、體格魁梧! 正是這個因素,聊齋世界才會當初對卓景寧的體質(zhì)強化,壓制的很么狠了。而經(jīng)過了這一件事,只怕日后對卓景寧體質(zhì)的壓制,無疑會更加狠! 但是,卓景寧并不擔憂。 “沒關(guān)系,我還有夫人?。 弊烤皩幧焓謱⑿『倲埲霊阎?,用下巴抵住小狐貍的腦,另一只手則把玩著小狐貍的雙馬尾辮子。 這是他給扎的。 他當初將小狐貍從雨胡觀帶出來,真的是最明智的舉動了。 “看把你美得!”小狐貍嬌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