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慶元58年正月, 朝廷奪嫡紛爭不斷, 北面蠻人趁機興起并向南進逼, 權(quán)相王梁見狀奪兵符主動出擊, 率兵一舉收復(fù)失地。 此后, 王梁開始一手掌握越王朝的大權(quán), 至慶元61年代越稱帝, 是為景平帝。 梁之亂越,歷時三年,時光轉(zhuǎn)瞬, 又過了八年。 景平八年,平陽郡,雁門縣, 林水村。 謝行儉嘚吧著兩條小短腿飛快的在林水山的山腳田埂上跑, 邊跑邊扯著小嗓子:“爹,大哥—” 謝行儉的大哥謝行孝聞著聲, 直起腰, 一眼就望見隔著好幾條田埂的小弟在那又蹦又跳。 謝老爹緊跟著抬起頭, 以為是喊他們爺倆回家吃飯, 當(dāng)即朝著田埂上的小兒喊, “咋啦這是?不是才吃過中飯嗎?” “家里來人了, 娘讓我喊你們趕緊家去——” 撩著嗓子喊出話,謝行儉狠狠的吸了口氣,他實在是跑不動了, 當(dāng)即一屁股跌坐在田埂上大喘氣。 他家的新宅子坐落在林水村的村尾大山腳下, 而他家分家分到的水田卻在村頭對面的山腳,距離約莫隔著一個村子外加好幾條扭扭曲曲的山路,說實話,他這六歲小身板能一口氣跑到這里就算不錯了。 更何況,現(xiàn)在天又熱,出汗多,喊久了嗓子冒煙沙啞的疼。 反正他老爹和大哥都聽見了,他索性就在田埂上歇一歇,等會和他們一起家去。 “小寶,累了吧?”謝行孝肩上扛著鋤頭,一邊彎下身抱起謝行儉的小身子,問道,“這大熱天的,家里誰來了?” 邊上的謝老爹摸摸謝行儉的額頭,滿臉慈愛,見小兒子面色潮紅燥熱但精神頭卻很足,當(dāng)下放心,點點頭看著謝行儉,心里頭卻也琢磨著家里會有誰上門。 謝行儉這些年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他大哥和老爹對他的溺愛,扭了扭屁股,示意大哥放他下來。 老爹和大哥都是種莊稼的好把式,此時衣服上都滲滿了汗?jié)n,那nongnong的氣味聞著,嘖,謝行儉除了心疼外也有些抗拒,但面上不顯。 從大哥身上下來后,他仰著脖子,奶聲奶氣的道,“是村長伯伯他們?!?/br> “有根叔去咱家干啥?”謝行孝納悶。 謝老爹一聽,“約是村里腰河摸魚的事,前些天說過下河摸魚,應(yīng)該是這事。” “摸魚?”謝行儉低著頭搓了搓小手,咽下口水。 別怪他口饞,實在是家里飯菜很少會有魚rou葷腥,就算他是家里最得寵的男娃,頂多是隔兩日得一個煮雞蛋吃。 謝老爹揪了把草擦了擦鋤頭上沾的泥土,瞧見謝行儉咽口水的動作,心里頭有些悶悶的,嘆了口氣,“腰河的魚苗是村里各家湊錢買的,等分了魚就讓你娘做些小魚干給小寶當(dāng)零食?!?/br> “腰河的魚苗還是小寶出生那年下的呢,快有六年了吧,河里的魚肥的很,上次我和山娃還偷偷的抓了一條烤......”話還未落,謝老爹警告的咳嗽聲響起。 “你做大哥的,別整天不著調(diào)帶壞小寶。”謝老爹皺著眉呵斥道,“當(dāng)?shù)娜肆?,咋還做小孩子姿態(tài),臉皮子都不想要了?” 謝行孝止住話,嘿嘿笑不停,不望逮著謝行儉佯裝囑咐,“小寶你可別學(xué)山娃下水,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一下去可就沒影了?!?/br> 謝行儉不以為意的點點頭,他雖然特別想吃魚,但叫他下河捉魚,不好意思,打擾了,他可不會游泳,還是小命重要。 要知道古代醫(yī)學(xué)不發(fā)達,他可不想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白白喪了命,他約莫記得腰河的水線可不淺,這會子摸魚難道水都放干了? “說話都不會說,什么叫沒影了?有你這樣咒小寶的嗎!”謝老爹當(dāng)即一個板栗子挖下去,痛的謝行孝齜牙咧嘴的直跳腳。 “爹,你都說我是當(dāng)?shù)娜肆?,你怎么還打我?”謝行孝捂著腦袋控訴。 “你就是當(dāng)爺爺了,老子也打得!”說著又拎起手。 “爹——別打了——” 謝行儉背著手,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父子倆你追我趕的溫馨畫面,也不上前阻止,一路往家走去。 聽到屋外的動靜,王氏擱下手上針線活,探頭往院門口看了看,見是小兒子領(lǐng)著那倆爺倆回來,趕忙吩咐大兒媳去倒水。 “當(dāng)家的,你可算回來了,有根大哥剛才來了又走?!蓖跏线f上茶水,小聲道,“我估摸著是村里要有啥大事?!?/br> “咋,不是家家出人去腰河摸魚的事?”謝老爹歪在椅子上,灌了小半茶壺的水后還打了個嗝。 “要是摸魚我會不知道?”王氏翻了個白眼,接過謝老爹手上的茶杯,“我可瞧見了,有根大哥后頭還跟著官府的人呢,哎呦,各個沉著臉,嘖嘖?!?/br> “官府的人?”謝老爹愣了,“沒把你們怎么樣吧?” “沒,只有根大哥發(fā)了話,說半個時辰后去他家集合,村里的人每一家都要去,一個也不許落下,就這事,說完就走了?!蹦┪餐跏嫌盅a了一句,“那幾個官差倒沒和我說什么?!?/br> 王氏挺了挺胸膛,回想之前的事越發(fā)覺得自己有膽量,瞧瞧行孝媳婦,一見到官員嚇得趕忙帶著娃躲進屋里去了,留她一個人招待,雖說有根大哥和官差們屁股墩子都沒挨著自家椅子,但好歹她也算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了。恩,見過面了。 這要是被謝行儉知道,他肯定又要翻白眼,他娘臉真大。 當(dāng)時有根叔領(lǐng)著兩個官差,門都沒進,就擱院門口喊了聲,“謝老二家的,可在家,在家就帶著一家子人半個時辰后去我家院子,一個都不能少?!?/br> 說完見王氏打開了院門,又囑咐了一遍就走了,那兩個官差可是從頭到尾看都沒看王氏。 “娘,還是你厲害,媳婦我可是嚇的夠嗆?!?/br> 行孝媳婦楊氏豎起大拇指對著王氏,楊氏雖膽子不大,卻有些眼力,至少對相處六年的婆婆還是摸的清心思的。 王氏話落,她就不著聲調(diào)的夸了婆婆一句,一則是真的佩服,二則是在婆婆面前刷刷好感,之前她帶著蓮姐兒躲進屋子里丟下婆婆獨自面對官差可不是什么上臺面的舉動,若婆婆緊抓著不放立她規(guī)矩,她就是說破嘴皮子也討不到好處。 王氏捂著嘴一笑,對于楊氏之前的做法算是氣消了。 “你娘是不錯?!敝x老爹一貫捧媳婦。 “娘真厲害。”沒見過世面的謝行孝跟著拍馬屁。 就連四歲的小侄女蓮姐兒都睜著大眼睛孺慕的仰望著她奶。 謝行儉看不下去了,打破局面,上面拉拉他老爹的手,提醒道,“爹,咱們該去有根叔家吧?!辈皇钦f半個時辰后嘛,咋還不出發(fā)? 一家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正事,鎖好門朝著村長家奔去。 此時村長家的小院子里,滿滿的都是人,謝行儉的個子小,站在那還不到別人大腿根高,他使勁的惦著腳,可惜啥也看不到。 謝行孝笑了,一把撈過小弟,“小寶坐我肩上看?!?/br> 一陣暈頭轉(zhuǎn)腦,等謝行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他大哥的脖子上了。 此一時彼一時,這一次他沒有央求大哥放他下來。 他扭頭看家里的其他人,他爹娘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倒是她大嫂楊氏抿著嘴對他笑了笑,還特意顛了顛懷里的蓮姐兒,蓮姐兒見小叔瞧過來,呼哧著小手打著招呼。 謝行儉漲著臉通紅,好歹他在現(xiàn)代活了23歲,比他大哥謝行孝都還大了三歲,咋到了這里還要人抱,真丟臉。 謝·真丟臉·小寶小心翼翼的扶著大哥的手,望著底下烏泱泱的腦袋,激動不已,這視角絕對是vip啊。 村里的人多,此刻吵鬧喧囂的卻一個都沒有,許是今日村長家來了兩位官差的緣故,對了,連里長都來了。 林水村有43戶人家,一半以上都是姓謝的,所以村長之位大多都是姓謝的擔(dān)任,誰讓古代宗族觀念強,我家族大,財富多,我不當(dāng)村長誰當(dāng)村長? 再加上謝氏這幾十年還出了秀才和童生,更是‘囂張’的一發(fā)不可收拾。 只不過如今分家了,他的童生爺爺和秀才大伯對于他家而言,想帶來財富那是不可能的,瞧他大伯家過得一般般就知道了,只不過有了這些稱號,至少在這十里八村的是沒人敢輕視他謝家二房的。 景平朝是八十戶設(shè)立一里長,負責(zé)掌管戶口、賦役之事,此時里長出現(xiàn)在林水村,謝行儉猜想無外乎是這兩件事了,若是查戶籍之事,倒不至于興師動眾的把大家招致一起,那只剩下賦役。 一想到這,謝行儉的小臉不自然的扭曲起來,又要出血汗錢了。 轉(zhuǎn)頭他又想,這夏稅不是還沒到時候嗎,估算的還有一個月才到六月征稅啊。 朝廷恢復(fù)賦稅后,分夏秋兩次征收,夏稅限六月納畢,秋稅十一月納畢,他家每年光納稅糧上就要交出去四分之一。 聽他爹說,新朝初立時,朝廷減免了三年的賦稅,等恢復(fù)賦稅后,朝廷下達的旨意是平均每畝納粟八升。 據(jù)他所知,這幾年他家的畝產(chǎn)量最多是一畝收到三石的糧食,也就300斤不到。 至于那些貧瘠的山地,他老爹用的肥料足,種的精細,每年每畝也只得了二石出頭。 他家分得的好水田滿打滿算十畝左右,每年能收糧2800斤,加上五畝山地,能收1000斤左右。(1石等于10斗,1斗等于10升) 水稻一年兩季,如今市面上糧價3文錢一斤,新朝的春秋兩稅,繳納的都是糧食,扣掉需要繳納的糧食,全部賣出去他家整年能得到15左右兩的樣子,這還是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外加一家子不吃不喝的前提下。 他家沒有桑田,當(dāng)然就沒有桑、棗、榆的收入的,打住,你不會以為就沒有桑田課稅吧? 想當(dāng)初他也是這么以為的,問了他爹才知道,有桑田的交桑田課稅,沒有的就要交絹三匹,交完后再去縣衙登冊后就可以免費開荒地一塊,三年后再以水田的四分之一比例收稅。 當(dāng)然你不愿意開荒是你的事,朝廷的三匹絹照樣收。 謝老爹這輩子都是從土地里賺銀子,所以對于開荒地的事,他和大兒子商量了會,咬了咬牙,兩個男人決定還是開! 所以他家就有了接近五畝的荒地,每年會種上紅薯和玉米,紅薯的產(chǎn)量高,每年能收獲500斤左右,但這些粗糧不怎么值錢,1文錢就能買上1斤,賣出去的話可得5兩銀子。 從分家到現(xiàn)在,他家只添了蓮姐兒一個人口,在糧食的需求上還是能供應(yīng)的上的。 因此他老爹每年都會賣掉一小半的糧食,拿了銀錢都讓他娘王氏存了起來備用。 他娘和他大嫂還會去縣里領(lǐng)一些針線活,每年大概能得個2兩半的銀錢。 綜上所述,扣除一家子吃喝用的,他娘的錢袋子每年都會存上15兩左右。 一般人家有這樣的收入早就阿彌陀佛了,但謝行儉還是沒有啥安全感,畢竟他知道他家以后是要再添丁的。 更何況老天爺并不是每年都這么風(fēng)調(diào)雨順,搞不準(zhǔn)明年就鬧饑荒了,在饑荒年代,商人見勢漲價,就他家那點銀錢能買得起多少糧食? 再者,這新朝穩(wěn)不穩(wěn)定都不好講,假若哪天就爆發(fā)戰(zhàn)亂了呢,到時候朝廷征糧,沒了糧食他們這樣底層的老百姓靠什么過活? 所以還是要想法子多賺錢,多存糧食,杜漸防微,防患于未然。 “今年雨水充足,鄰郡發(fā)生水澇災(zāi)害,陛下親頒旨意,先調(diào)近處人手前去抗災(zāi)救人,等一月后朝廷軍隊到達,相關(guān)百姓方可歸家,另,此次調(diào)人前去鄰郡抗洪,可免秋季勞役,想免勞役前去鄰郡的,上前一步!” 黑臉官差的一番話語,頓時在林水村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