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背陰處湖面上一大片綠藤蔓延, 藤蔓上的葉子寬扁, 葉梢尖尖, 團團錦簇的葉子飄蕩在湖面上, 只需用手輕輕一撈, 一下子就能拽起全株藤蔓, 接著拿起來倒翻, 底部根莖連著的果實輕而易舉的就露了出來。 莖部的果實漆黑光滑,在太陽的照射下泛著淡淡紫紅的光芒,謝行儉興奮的雙手下水抓, 一抓一大把,只見露出水面的果實有兩角的,也有三角的, 甚至還有罕見的四角。 他拽著綠葉將莖部果子放水里上上下下的涮涮, 不一會兒,略帶淤泥的果子就被刷洗干凈。 這時候的菱角已到了成熟的季節(jié), 他伸出兩指捏了捏, 菱角硬而帶刺, 角身滑不溜秋的。 放進嘴里需要用牙使勁一咬才能咬破堅硬的外殼, 咬的時候還要小心點, 別嗑了牙齒, 也要防備著嘴唇軟rou被菱角兩頭的尖角給劃傷。 菱角rou質(zhì)脆嫩,咬開外殼,里面的果rou潔白光瑩, 味道粉糯糯的, 可口甜美。 背陰處的水比荷葉田的水要淺很多,來的時候他沒有帶采摘的背簍,瞧著湖面飄蕩的菱角葉一堆一堆的,他想著底部的菱角應(yīng)該能摘下很多。 菱角細小,沒東西裝可不行,但現(xiàn)在上岸回去拿背簍實在太麻煩,想了想謝行儉直接脫下外衣,將衣服攤開擲在菱角藤蔓葉面,隨后拔起周圍綠意盎然的菱角藤,一邊拔一邊揪下底部的菱角。 采了一把就丟到衣服上,不一會兒,菱角多的衣服都包不下。 他卷起衣服四角,將滿滿的菱角緊緊的包裹起來系了個死疙瘩,然后往田埂方向使勁一甩,下一秒,沉甸甸的衣服直挺挺的落到對面田里。 許是動靜過大,那頭搶摘蓮蓬的少年們聞聲而來。 一個光著膀子的少年雙手舉著好幾根蓮蓬桿子,顛簸著踩過來,笑嘻嘻沖后面伙伴調(diào)侃,“儉哥兒不仗義啊,你們看,他找到菱角都不喊我們!” 跟過來的少年們嘴里塞著蓮子,邊嚼邊笑的懟他,“瞧你小心眼,你一手的蓮蓬也沒見你送給儉哥兒吃,嘿,半斤對八兩的東西,歇嘴吧你?!?/br> 少年聞言也不惱,笑呵呵的撇下荷葉桿的碩大蓮蓬,隔空拋給謝行儉,“給你吃幾個,我采的多?!?/br> 謝行儉伸手接過蓮蓬,指了指腿邊菱角藤,揚聲笑道,“本想喊你們過來一起摘菱角,只你們一個個躲在荷葉堆里,我都瞧不見你們?nèi)擞白樱热欢歼^來了,倒也省了我喊你們,你們過來時小心點,淤泥里好多碎的菱角頭頭,別踩著了割傷腳?!?/br> 眾少年齊齊應(yīng)聲,一幫人興高采烈的奔涌而至,這一塊菱角漲勢頗瘋,也許是被前頭成片荷葉遮擋住視線,一時沒被人發(fā)現(xiàn)。 人一多,周圍的淤泥瞬間被踩的亂七八糟,渾濁的湖水灌進被腳踩踏的深洞里,rou眼根本分不清面前的一灘水到底是洞還是水,謝行儉沒了外套,只能上岸拿背簍,這一趟回程路走起來可苦了他。 稍不注意就會踩空水洞,謝行儉自詡平衡感尚可,可也在淤泥中栽了好幾次跟頭,渾身都抹滿了臟兮兮的泥水。 一上岸,經(jīng)過毒辣陽光的暴曬,濕淋淋的淤泥轉(zhuǎn)眼干化,皺巴巴的貼在肌膚上。 他抱著包滿菱角的衣服跑到柳樹下,衣服黏糊糊的,他便沒打算再穿上身,直接拎著背簍沖進菱角堆里。 菱角作為水中花生,rou可生吃也可以蒸煮后食用。 往年他娘打豬草的時候,會順帶的采摘一些老菱角回來曬干,用砍刀將其剁成細粒,每每熬粥的時候撒一些進去,寡淡的小米粥瞬間變得清甜軟糯。 謝行儉背著背簍第二回下水,沒再去采摘那些yingying的老菱角,轉(zhuǎn)身往旁邊淺水譚里摸索菱角的嫩莖。 林水村池塘的菱角都是野生菱角,淀粉含量高,但含水量少,生吃多了嘴巴容易泛干,回味還有些澀感,而且生食多了易傷脾胃,遂謝行儉吃了幾個后便沒有再饞嘴。 酷夏的綠色蔬菜少,他想著不如找些菱角嫩莖回去讓他娘做個菜蔬。 嫩菱顏色比之老菱角顏色較淡,粉嫩嫩的,個頭也要小上許多,外膜的殼也不硬,輕輕一擠,雪白剔透的果rou汁水噴涌而出,質(zhì)鮮爽口。 少年們采夠了零嘴,遠處早已上岸的大人們便撒開嗓子喊自家孩子上來干活。 謝行儉將背簍交給蓮姐兒,交代她回家別忘了跟他娘說晚上燒菱角菜。 蓮姐兒遞過來一塊干凈的布巾,搗鼓著背簍里的一堆菱角和蓮蓬,小姑娘笑彎了眼。 “還是爺跟小叔厲害,才一會的功夫,就采了這么多,又是菱角又是蓮蓬,晚上奶和我娘有的忙了?!?/br> 謝行儉接水洗了把臉,將肩上灰不溜秋的臟布巾替換下來扔進背簍,隨即坐在地上戴手套穿鞋。 見蓮姐兒在那絮絮叨叨,他笑了笑,“蓮蓬都是你爺摘的,我沒插手,菱角我摘的多,回去后你剝點給祥哥兒和賢哥兒吃,但你得看著點,別叫他倆生吃太多,不然肚子會不舒服?!?/br> 蓮姐兒笑著點頭,倚著田埂的高度,腿微微彎曲,借力將笨重的背簍扛上肩頭,穩(wěn)穩(wěn)的往家的方向走。 謝行儉則拎著鐮刀跟著他爹還有他哥后頭,下田繼續(xù)收割稻谷。 約莫半下午的時辰,王氏帶著一家子女人,推著打稻滾輪過來甩稻子。 打稻滾輪是謝長義找木匠專門制作的,謝行儉上輩子是個文史研究生,壓根設(shè)計不出高深的工具,每年看他爹娘脫稻子脫的手皮都蛻了好幾層,心疼的他差點掉男兒淚。 冥思苦想了好幾天,他才琢磨出打稻機的雛形,找了幾位手藝卓越的老工匠來回修改,幾人好一番煞費苦心后,才造出一輛省時省力的打稻滾輪。 用的材料是粗大的杉木,切割拼湊成四方形,頂部留口,在兩端裝上木質(zhì)的轉(zhuǎn)輪即可使用。 做法其實很簡單,主要是木輪容易卡稻草,為了解決這個難題,謝行儉和工匠們費盡心思研究了好幾種卡槽,最后這款雖轉(zhuǎn)輪用起來還是有些不如意,但總比人工甩稻臂膀要輕松的多。 打稻要比割稻速度快,謝家男子才剛割完一畝田,女人們早已將地上堆碼的稻谷打完。 傍晚溫度降下來不少,男人們便決定多割一個時辰,王氏和楊氏則扛著新鮮的稻谷回家準備晚飯。 天色漸漸暗下來,夜晚的田野蟲鳴聲此起彼伏,謝長義擔心兩個兒子抹黑揮刀容易傷到手,便扯下肩上的毛巾抹了把臉,走過來喊兩人回家,說明早起早點再繼續(xù)。 回到家后,王氏早已準備了熱水,三個男人均脫了衣服進耳房泡澡。 謝行儉趴在浴桶里,手酸的一點勁都使不上,他一邊按摩著小腿腫脹的肌rou,一邊暗暗下定決心,明年一定要考上秀才。 只有成了秀才,家里賦稅才會得以減免,到時候多買點地,請長工上門,村里的人也不會說閑話。 有了長工幫襯,他家就可以不用再這么辛苦的勞作。 泡了一場熱水澡,渾身的疲累和酸痛舒緩不少。 廚房里,女人們已經(jīng)將晚飯準備妥當,等謝行儉他們在桌上坐定,王氏一手拖著一盤菜,笑著端上桌。 “都累了一天,我特意炒了兩盤硬菜,快嘗嘗!” 謝行儉低頭一瞧,見他娘做了一大盤蒜苗炒臘rou。 八月份的臘rou可是好東西、稀罕物,這盤臘rou還是去年冬季他娘腌制熏曬而成,整整腌了半只豬,一百多斤呢。 只再多的臘rou,吃到八月份,也是所剩無幾了,如今最后一塊臘rou也被端上了桌。 謝行孝搓搓手,險些流口水,撩起筷子夾起一大塊rou塞進嘴里。 臘rourou質(zhì)緊實,風味咸鮮獨特,再燴以大蔥爆炒,濃郁的蔥香味浮游rou里,吃起來香嘴的很。 另一盤是菱秧rou餃,王氏將謝行儉采摘回來的新鮮菱秧洗凈切碎剁成泥,白嫩嫩的餃子皮裹著一小撮菱rou豬皮餡,餃子皮搟的薄,里頭餡料包的又多,謝行儉生怕他用力過大弄破了皮,到時候汁水一濺,弄臟衣裳可劃不來,剛洗的澡呢。 王氏見狀,轉(zhuǎn)身去廚房拿了幾個湯匙過來,一人給了一個。 “用勺子舀著吃?!?/br> 謝長義舉著筷子笑說他用不著,王氏嗔怪了他一眼,“鍋里正汆著酸蘿卜菱秧丸子,丸子我搓的小,我看你到時候用筷子怎么夾?!?/br> 謝長義一聽,忙笑呵呵的接過勺子。 “往年還沒等菱角熟呢,大伙就搶摘精光,哪像今年能輪的到咱們?nèi)フ?。?/br> 說著,舀起一勺小餃子放碗里,邊吃邊說,“若不是上半年發(fā)地動,這兩個月,村子里忙著建屋子啥的,我瞧著不光菱角被摘沒了影子,估計眼下這池塘里的魚恐怕都要摸走?!?/br> “爹,那今年還摸魚嗎?”謝行儉牙齒咬住餃子rou餡,聽到有關(guān)魚的字眼,急忙問道。 白天他摘菱角的時候,腳下踩到好幾條鯽魚,只手上全是泥巴,滑的很,不然早逮了回來煲魚頭湯。 “估計今年是不摸魚了。”謝長義思索后道,“現(xiàn)在都中秋了,我也沒聽到村里說要抽干湖水,想必是不打算摸魚了。” “都忙著打稻谷呢,誰還有心思下水摸魚?!敝x行孝接話,“我今個碰上有根叔家的,聽他們說,腰河的魚還小,賣不上價錢,反正今年是不摸腰河的魚?!?/br> “家家田里的水都往蓮花塘引,現(xiàn)如今塘里水越來越深,我看釣魚才差不多,摸魚?嘖,反正是不可能有的?!?/br> 他哥的一席話聽得謝行儉一陣嘆息。 縣城魚貴,他好久沒吃上魚了,饞的很啊。 本以為回了老宅,魚rou是應(yīng)有盡有,誰能想到今年竟然不準備摸魚。 越吃不到魚,他心里越癢,他琢磨著等秋收過去,他弄根魚鉤出去釣魚去。 王氏似是看出謝行儉的小心思,笑的盛了一碗剛出鍋的汆丸子給他。 “饞魚了吧,你打小就喜歡吃魚,等著吧,過兩天鎮(zhèn)子趕集,我去買幾條回來,到時候做一頓全魚宴,管你吃個飽。” “謝謝娘——”謝行儉雙手捧著rou丸碗,抬眼喜滋滋的看王氏,隨即低頭用勺子舀起碎小的酸蘿卜菱秧rou丸,吸溜一口,菱秧的脆嫩混合著酸蘿卜的酸爽,輔之豬rou的葷香,簡直美翻了天。 兩個小侄子砸吧著嘴,仰著小腦袋讓王氏幫他們盛了一碗又一碗,直到第三碗下肚,小家伙們還磨著王氏要,王氏嚇得摸摸兩小孩圓鼓鼓的肚皮,當即唬著臉不再讓兩人繼續(xù)胡吃海塞。 吃完晚飯,謝家趁著皎潔明亮的月色,將白天打回來的稻谷攤在院壩上晾曬。 夜色涼涼,偶爾吹來絲絲微風。 許是白日秋收太興奮,雖然腰酸背痛的厲害,可就是難以入眠,謝長義與王氏索性抬出風車,將地上的稻谷吹了一遍。 約莫夜半子時,謝行儉起來解手,迷迷糊糊中聽到院子里傳出呼啦啦的木扇搖曳聲。 他躡手躡腳的趴在窗口往外瞅,只見院子里,他爹扶著腰,艱難的抬起盛滿稻穗的簸箕往風車里倒谷子,而對面他娘雙手使勁搖著風車把柄,扇出的風將谷子里的雜碎全吹了出來。 謝行儉的朦朧睡意頓時消散的一干二凈,窗外隱隱傳來他爹碎小的呻.吟聲,說他白天割稻子閃了下腰,似是腰病犯了。 “等會進屋我用熱水給你敷敷,每年這時候,你腰都犯病,只這回咋這么嚴重?哎,上回大夫說吃藥能好來著,咋不見效呢?” 他娘的聲音極輕,可坐在屋里床沿的謝行儉依舊聽的歷歷可辨。 * 雞鳴三聲,東廂房里,王氏穿戴好衣裳,打開房門鉆進廚房,剛系上圍裙,對面門的楊氏打著哈欠走了進來。 一進門就看見站在鍋灶前刷鍋的王氏,楊氏忙拍拍臉頰醒神,加快腳步上前搶著干活。 “讓我來吧?!睏钍喜缓靡馑嫉淖运],不忘問上一句,“娘今日怎起這般早,咋不多睡會?” 王氏皺眉嘆氣,“你爹腰犯了病,痛了一晚上,我哪里睡得著?!?/br> 楊氏一驚,“爹腰痛病可好長時間不復發(fā)了,咋今個疼的這般厲害,要不我去把孝哥兒喊起來,讓他請個大夫回來?” 未等王氏發(fā)話,屋外響起一道略帶沙啞的少年音。 “娘,我去吧,哥累的很,讓他多睡會,我昨日干的活少,正好這會子醒了也睡不進去了,就讓我去鎮(zhèn)上請大夫吧。” 王氏一心焦急謝長義的腰會不會出大事,當即跑回房間取出幾塊碎銀子交給謝行儉。 “我聽人說請鎮(zhèn)上大夫來家里看診貴得很,你數(shù)數(shù)這些可夠?” 謝行儉垂眸點了點,一共十一吊銀子。 他將銀子小心的放進胸袋,隨即扯出一抹笑容,“夠的,不夠我身上還有點,實在不行,我先把人請回來再說?!?/br> 王氏憔悴的點點腦袋,交代謝行儉路上小心。 謝行儉不會趕牛車,大清早的,他也不好意思擾村長家的清夢,讓人家起來送他去鎮(zhèn)上,想了想,他當即決定跑去瀘鎮(zhèn)。 跑到半路才看到一輛牛車,車夫是鄰村的男人,認識謝家人,便喊謝行儉上車,說順路載他一程。 到了瀘鎮(zhèn),謝行儉謝過車夫后,立馬奔向藥鋪。 秋收時節(jié),藥鋪進出的人少,謝行儉最終花了五吊銀子請坐堂大夫跟他回了謝家。 出藥鋪前,他將他爹腰間的病狀細細的和大夫說了一通,又花了六吊銀子買了幾包中藥一并帶回家。 謝行儉請的這位坐堂大夫是瀘鎮(zhèn)醫(yī)館醫(yī)術(shù)最強的大夫,擅長醫(yī)治跌打損傷,一手爐火純青的針灸術(shù),整個瀘鎮(zhèn)都難找出第二個能與之匹敵的。 老大夫背著單肩藥箱,七拐八拐的跟在謝行儉來到謝家東廂房屋內(nèi)。 謝行孝早已起床服侍在謝長義床側(cè),見大夫進來,連忙起身讓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