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這是糯米糖?”謝行儉驚喜道。 糯米糖原材料是由糯米, 轟炸焦香后, 倒入鍋里與熱蜂蜜攪拌, 出鍋后趁熱搓成拳頭大小的圓球。 但糯米糖做起來費時費力, 而且最主要的是糯米種植不易, 莊戶人家干的又都是力氣活, 糯米吃多了容易傷胃, 故而林水村很少有人大面積種植糯米。 他哥經(jīng)常和糧商打交道,聽說近兩年糯米種子比一般稻谷種子要貴不少,久而久之, 周圍莊戶人家種糯米的更少了。 只不過他家兩個小侄子喜歡吃糯米圓子,他爹便奢侈了一把,每年都會種個小半畝糯米水稻, 糯米產(chǎn)量低, 能收兩麻袋糯米回來就謝天謝地了。 “娘不是說咱家今年收的糯米不多嗎,都準備留給祥哥兒和賢哥兒搓糯米圓子吃, 咋今個做了這么多糯米糖?” 謝行儉好幾年沒吃過這種糖了, 順手拿起一個啃起來。 “兩個小的嘴饞了唄。”謝行孝朝外呶呶嘴, “對面街來了一個推著車炸糯米的走商, 娘吆喝著爹還有你大嫂她們, 全過去瞧熱鬧去了?!?/br> 謝行孝拍了拍身邊裝滿糯米糖的袋子, “這都是娘拿家里糯米去炸的,光熬糖漿就熬了兩鍋,這還不算。” “那走商說炸出來的炒米香, 祥哥兒他們纏著說喜歡吃, 娘就由著他倆胡來,這不,她又拎了半袋子大米過去炸?!?/br> 謝行儉小的時候見過那種轟炸出來的炒米,確實很香。 炸米用的工具是一臺厚鐵做成的長筒子,筒子尾端用鐵絲套了一件□□袋,是用來裝轟炸出來的成品。 鐵皮長筒子兩頭用撐架懸空,除了尾端,整個筒子身都要放置在火堆上方烤,烤火用的柴也很有講究,往里丟的都是松樹上結的松果球。 松果氣味奇特,經(jīng)過猛火燒炙后,會發(fā)出一股香味,用它來烤吃的,吃食上都會染上幾分松樹的香脂氣息。 長筒子里面的空間不大,一次頂多只能倒一碗米進去烤,一旦架上火堆,cao作的人就必須時刻警惕著。 手要不斷的轉動長筒子前段的鐵把手,身邊還要插一炷香,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停止搖動手柄,緊接著將長筒子抬到空地上。 這時候,大人會將看戲的小孩子們拉遠遠的,并將他們的耳朵捂起來。 只見那人用腳死死抵住長筒子的封口處,隨即用力一蹬。 “轟隆——” 炸響聲過后,空氣中伴有一股焦甜的米香味。 小孩子們興奮的湊上前。 “奶,咱家炸米出鍋了,我瞧見了,白白的,好香啊——”祥哥兒皺著小鼻子興奮道。 “娘,下一鍋是不是就輪到炸咱家的了?” “早著呢,還要等三四鍋。” 小孩一聽立馬癟嘴,大眼睛里瞬間充盈淚花。 這一鍋剛好是王氏的,王氏一瞧周圍好幾個咽口水的娃兒,連忙笑著招手。 “都過來抓一把嘗嘗?!闭f著就將長筒子屁股后面套著的麻袋取下來,一人給了一小把。 轟炸出來的米粒香脆飽滿,貼著鐵皮的那側還泛著點點焦黃。 小孩子們急不可耐的將熱熱的炸米全部塞進嘴巴里,咯吱咯吱的嚼個不停。 王氏還帶了一大碗玉米粒過來,炸之前,要丟幾顆糖精進去,半柱香后,蓬松甜香的爆米花就出鍋了。 一家人背著炸米進門時,謝行儉剛幫他哥將糯米糖包好。 “都去換身干凈衣服,等會中飯去新宅子那邊吃?!?/br> 王氏挑了塊嶄新的頭巾換上,不時催促著幾個男人。 糯米糖使用的糖漿是桂花蜜,桂花蜜濃稠粘手,謝行儉十個手指幾乎都黏在一塊了。 聽他娘在門外催,他連忙加快洗漱的速度。 謝行孝過來看了一眼,見小弟手上糖漿還沒洗掉,還急的額頭都沁出了汗。 他愣了愣,跑去鍋灶底下剮了一層鍋灰撒在謝行儉手心。 “你再搓搓看,看能不能洗掉?!敝x行孝得意的笑道,“我看娘平時浣衣除了用皂莢,偶爾也會用鍋灰,我剛試了,這玩意看的臟,洗東西卻干凈的很?!?/br> 謝行儉挑挑眉,不想他哥竟然摸索到草木灰除污的功效。 謝行儉就著水將鍋灰打在糖漿粘處,使勁的揉搓幾下,黏糊糊的沾手感瞬間消散許多。 “看吧,我就說行!”謝行孝笑的神氣十足。 * 很快謝家人就換好衣裳,鎖好鋪子門,一家人拎著大包小包的物什,浩浩蕩蕩的出發(fā)新宅院。 進了新屋后,王氏、楊氏以及蓮姐兒要去廚房準備做飯,謝行儉這幫男人則負責開大門迎接鄰居們的慶賀。 等廚房煙囪揚起煙霧,謝長義將爆竹一一掛在高樹上,點著火線后,飛快的跑遠。 爆竹轟轟聲里,謝行孝抓起用油紙包裹嚴實的糯米糖,站在臺階上朝底下仰著脖子張望的孩子們扔過去。 往哪邊扔,孩子們就顛著小腿笑著往那邊跑,謝行孝一個大老爺們跟這幫孩子玩的不亦樂乎。 待謝行孝幾包糯米糖發(fā)完,院子里到處都是嬉笑打鬧的孩童,個個兜里都塞滿了糖果,小嘴巴吃的甜津津的。 前來慶賀的大人們則是由謝長義招待,謝行儉笑著給每人添了一盞茶,又進里間端出一盤切好的水果出來。 十月間,秋風瑟瑟,雁平縣靠近山區(qū),應季的水果除了山柿子,很難再有好的水果。 謝行儉端出的這盤果子,還是他爹上回從府城回家,順路從胡商那里淘來的。 有黃澄澄的小金桔,有汁水盈盈的康梨,還有少許甜棗和軟柿子。 吃完一回茶,謝長義見廚房里還有的忙活,便領著大伙繞著宅院參觀起來。 宅院大體還是按照原來的走勢修的,東邊是主廂房,一排三間,左右兩側房屋小點,勝在有四間小屋,西邊只開了兩間房,留著一塊白墻打通連著后院。 這些房屋的墻面都重新粉飾了一遍,眼下看來和新建的屋子沒甚區(qū)別。 因中間院落面積夠大,謝行儉便將他在縣學看到的游廊和他爹說了一嘴。 游廊修寬點,到時候可以將四面屋子連起來,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氣還可以避避,省的一到雨雪天就濕鞋。 修游廊當然是便利事,只不過謝長義考慮到錢財?shù)木壒?,便去和工匠們商量,問修條游廊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工匠見謝長義打算圍游廊,當即驚訝笑道,“游廊有大有小,若只是想避避雨,修起來要不了多少銀子,只不過你家通往后院的那塊地,因鑿空了一面墻,所以要想建游廊,那一塊得花錢抬兩根石柱過來。” “兩根石柱要多少銀子?”謝行儉問。 “一根五六吊銀子?!?/br> 這棟宅院謝家人應該會久住,為了以后住起來舒服,謝長義咬咬牙,買了兩根大理石柱子回來,讓工匠們建了游廊。 “謝大哥這屋子要得!”鄰居夸贊道,“我數(shù)了數(shù),光前院空屋子就有十來間,院子也大,以后再種兩棵桂花樹啥的,滿院飄香,愜意的很?!?/br> “確實不錯,圍墻打的又高又結實?!闭f話的人摸了摸游廊柱子,驚訝道,“謝大哥也是豪氣人,竟舍得買這般好的石頭柱子撐游廊,這柱子我瞧著沒個百來年是不會倒。” 謝長義笑的頗為驕傲,“一家子人住,可不得好好捯飭,花點錢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住的舒服?!?/br> 來人皆是笑著點頭。 幾人相談正歡,這時候謝行儉走過來喊謝長義開席。 謝長義忙笑著招呼眾人上桌吃飯。 正屋里,擺了三桌椅子。 待人坐齊后,王氏才開始上菜。 菜色都是按照雁平縣暖居的樣式安排的,一共八碗,六葷兩素,一個不能少。 上菜的順序也有講究,要吃一碗上一碗,第一碗上的是紅燒豬rou貼粉。 王氏燒的紅燒rou顏色正,rou香汁鮮,沿著鍋邊貼著的紅薯粉浸透了豬油水,吸溜一口滿□□香。 待桌上紅燒rou動了筷,緊接著上第二道菜,第二道菜上的是紅燒魚,魚身不可切斷,整條魚擺放在盤子里,魚頭朝向主人家,寓意‘年年有余’。 這一盤魚比較特殊,客人們只能看不能吃,紅燒魚要擺在謝家餐桌上三頓,最后只有謝家人才可以伸筷食用。 就這樣一碗一碗的上菜,八大碗上桌后,謝長義和謝行孝一人拿一壺酒,依次敬酒。 謝行儉尚未弱冠娶妻,且又是年輕讀書人,便免了他敬酒。 謝行儉巴不得如此,主要是他爹買的酒水入喉實在太辣,若沒有好酒量,最多三杯倒。 桌上菜色上齊,所有來恭喜的人都端起酒杯,謝家人來者不拒,舉杯一桌一桌的轉著勸酒。 一頓午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散席時,謝長義和謝行孝喝的有點多,站都站不穩(wěn)。 醉酒百態(tài),好些人喝大了吐的到處都是,好在今個是喜事,謝家人也不惱,之后還是由謝行儉小心的將醉酒的人送回家。 回到家后,他跟他娘將他爹還有他哥扶進房間睡下。 他爹跟大哥的酒品還算可以,雖喝的臉龐紅撲撲的,但不耍酒瘋,吐了一回后,就蒙頭打著呼嚕睡下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地上滿是丟棄的糖紙、果皮,除此之外,還有東一堆西一堆惡心的嘔吐物。 謝行儉走出房間時,蓮姐兒已經(jīng)拿著掃帚在收拾,謝行儉閑的無聊,便找來簸箕幫蓮姐兒倒垃圾。 掃好院子,謝行儉這才拎著書箱和書籃進入他的房間。 他的房間在東廂房側面,空間比林水村老宅要大很多,窗戶開了兩扇,一推開,正對著院子,陽光斜斜灑進來,通透明亮。 他放在林水村的書柜早被他爹搬了進來,上面一摞摞手抄書碼的整整齊齊。 謝行儉將近幾個月抄的新書按分類在書柜上排好,徐大人推薦給他的書單書籍尤為重要,他便找了個樟木箱子,專門安置這些珍貴書籍。 放好這類書籍,謝行儉開始著手清風書肆這個月的話本潤筆。 秋收后縣學的課業(yè)緊,他一直沒時間想話本的事,直到今天放旬假,他才想起來他這個月的話本潤筆還沒完成。 自從新儒寫手翻車后,整個雁平縣的話本生意唯清風書肆一家獨大,陳叔在嘗到話本甜頭后,又招攬了一批寫手,專門研究話本。 如此一來,謝行儉的潤筆工作量逐層加大,不過他樂在其中,有錢賺,他暫時辛苦點沒什么。 除了要抓緊完成潤筆,他還有另外一件要緊的事要做。 上回他去清風書肆送稿子,正好碰上林邵白詢問抄書的事。 一手好字抄一本書頂多能換兩百個銅板,相比寫話本,抄書賺的錢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且讀書人都愛惜羽毛,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拋頭露面的去書肆寫書。 林邵白也是如此,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選擇抄書賺錢。 林邵白學問上等,謝行儉想了想,便將他的想法當著林邵白的面說了。 “出考集?”林邵白頭一次聽到這詞,雙眼發(fā)懵,腦子里像裝著一張白紙。 謝行儉耐心解釋,“考集就是專門針對科考而出的書,書題涉及正式科考的考題,也會摻雜一些平時的輔題?!?/br> 林邵白恍然大悟,又問道,“聽起來不錯,只是咱們不過才參加了縣試、府試,這院試、鄉(xiāng)試以及殿試的考題又是從何而來? “還有,一年考題是否太少?得多些考題才妥當,所以前些年的考題咱們去哪里找?” 謝行儉沒想到林邵白會考慮這么長遠,想的這么細致。 不過,這正和他心意。 “縣學藏書樓有往年的科考題,我已經(jīng)問過林教諭,咱們可以進去抄錄,只不過上面考題沒有答案?!?/br> “縣試、府試這兩場考題的答案我們倆都可以勝任,只這院試、鄉(xiāng)試,更甚者殿試,實在超出我們的能力范圍,這一點咱們得需好好琢磨,是準備找秀才舉人入伙呢,還是怎樣解決,反正就這塊有點棘手。” 見林邵白深思,謝行儉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做考集任務重,前期投入大,但我敢保證,這事若是做成功,比抄書要劃算百倍、千倍,亦或是受益終身。” 林邵白眼里浮起笑意,“你一貫點子多,也不會胡來,既然你給我畫了一張大餅,我就信你,跟著你做便是?!?/br> “好兄弟!”謝行儉笑著錘打林邵白的胸,“這事光我倆恐怕人手不夠,我們得把席時也拉進來,到時候咱們先出一套縣試集試試水?” “本朝規(guī)定私人不可隨意出書,得去書肆……”林邵白欲言又止。 就他們這樣的農(nóng)家子,哪家書肆愿意給他們書號? 謝行儉古怪一笑,引他見了陳叔。 與陳書交談過后,林邵白才知曉謝行儉竟然早已找好書肆,且與掌柜的談好了出書的事。 合伙出書,他當然要對林邵白坦誠相對,便將他與清風書肆的話本潤筆交易解釋了一遍。 林邵白既羨慕又無奈,“如今雁平縣話本買賣極好,原是經(jīng)你手,怪我瞎了眼,上回還見縣學有人傳閱呢,我瞄了一眼,楞是沒將那種書與你掛上溝。” “沒想到也正常?!敝x行儉道,“話本原本是外面那些寫手寫好的,我不過是費點心思潤潤筆,因而并沒有署名,你當然猜不到我?!?/br> 林邵白哈哈大笑,忍不住酸一句,“我聽聞書肆這幾個月就屬話本最是賺錢,你既擔任最關鍵的潤筆一步,想來賺了不少銀子吧。” 謝行儉眼里含笑,“一般一般,夠家里糊口,你若是想走潤筆這條路,我倒是可以向陳叔推薦你?!?/br> 林邵白頭直搖,啞然實笑,“還是不了,我一拿到話本就打瞌睡,看都看不進去,怎么寫?更別談幫它潤筆了,這筆錢啊,我這輩子是賺不到的?!?/br> 見謝行儉挑眉不相信,林邵白悻悻而笑,“上回你讓我寫話本賺錢,我不是沒想過,只我實在不是這塊料,否則今日我也不會過來抄書?!?/br> “無妨,考集與話本不同。”謝行儉爽朗一笑,“且出考集不耽誤咱們讀書人的名聲,不像話本子,被小人扒出來,討不了好?!?/br> “倘若流言傳到學官耳里,前途堪憂?!?/br> “你倒是聰明,不寫話本子,只負責潤筆,這邊錢賺了,風險卻絲毫不沾身。”林邵白不禁佩服。 謝行儉笑而不語,兩人敲定出考集的事后,又拉來魏席時,魏席時一聽能賺銀子,立馬答應。 三人當即與陳叔簽了出書契約,四六分賬,陳叔六,他們仨分四成。 這四成,他們各拿一成,最后一成,他們準備再找個秀才或是舉人入伙。 只縣學最近不太平,找人的事暫且擱置了,且他么準備出的縣試,他們仨就可以搞定,遂他們決定這一成先讓他們平分,等出到院試時,再找人不遲。 這回放旬假,謝行儉從縣學藏書樓里借了好幾本有關縣試的書籍,這幾天,他們仨要根據(jù)這些書,各自整理出一套試題。 等收假回學堂,三人互相批閱,精雕細琢后,再謄錄出一份精準答案,送去清風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