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fā)表
謝長義正在家剛伺候王氏吃飽后走動走動, 大老遠就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喊他, 王氏叫他出去看看, 他腳剛動, 就見自家院子里沖進一婦人。 “長義兄弟, 快去村頭, 你家小寶寄東西回來了!”婦人興奮的直跳腳。 “小寶寄東西回來了?”王氏挺著大肚子, 一聽小寶字眼,著急的就要往外走。 剛從屋子里走出來的楊氏忙拉住王氏,謝長義交代大兒媳照顧好王氏, 他和大兒子兩人則急匆匆的往村口趕。 才走到路口,發(fā)現(xiàn)送信人跟著村婦們已經(jīng)往他家趕了。 送信的人著急離開,便火速將車上的東西卸在謝家院子里, 謝行孝很有眼色的給送信的遞了杯茶水。 送信的也是渴急了, 三大口就喝的精光,胡亂的擦擦嘴正準備走時, 被謝行孝塞了塊銀子, 見謝行孝給他使眼色, 送信的忙跟著謝行孝往院角走去。 馬車上的布匹和禮盒一落地, 就被圍觀上來的婆娘們?nèi)ψ? 雖送信的一直強調(diào)不要瞎碰, 但還是有婦人忍不住摸了幾把。 “喲,這布比縣里的布還要光滑,瞧瞧這色, 大氣, 還有這花,嘖嘖嘖,繡的跟真的一樣?!?/br> “我數(shù)了數(shù),得有十匹,這樣好的料子得花不少銀子吧?長義兄弟,可是???”有婦人跟在往屋子里搬東西的謝長義后面,問個不停。 謝長義顛了顛手上的布匹,笑的見牙不見眼。 “我哪曉得,全是小寶買的,得問他。” 婦人緊緊追問,旁敲側(cè)擊道,“這我知道,只是現(xiàn)在小寶不是在京城嘛,我哪里問的到他,哎,長義兄弟,小寶擱京城干啥呢,寄這么多東西回來,怕是要賺不少銀子才行吧?” 婦人往王氏手上的紅色禮盒瞟了一眼,嘟囔著這又是什么好東西,王氏眼睛往這邊一斜,“啪”的一下關好首飾盒,交代楊氏收起來。 婦人訕訕的收回目光,跟在謝長義身后轉(zhuǎn)噠,時不時的幫謝長義遞遞東西。 謝長義感激婦人一聲,便說小兒子年前去京城讀書去了。 婦人咋呼,“這我們都知道啊,只是男人們都說讀書耗錢財,咋小寶還往家搬東西嘞?” 謝長義停下手糾正一句,“讀書當然要花錢,年前小寶上京,將家里大半銀子都帶出去了。” 周圍的人唏噓了一聲,婦人仍想打聽謝行儉是怎么掙到銀子,買這么多東西回來的。 謝長義猜到小兒子應該在京城寫書,但這事他跟這些婆娘說,她們也聽不懂,所以只好含糊其辭的忽悠過去。 見謝長義嘴巴緊的很,婦人掃興的癟癟嘴,站在一旁看謝家人搬東西。 一下午的功夫,謝家小兒子從京城寄東西回來的事,就這樣在林水村傳開了。 連大門不出的老族長都驚動了。 謝長義按照小兒子信上交代的,拿出五十兩銀子交給老族長,說是小兒子在國子監(jiān)謀了差事,現(xiàn)在半工半讀,賺了點銀子就寄了回來。 考慮到上回秀才宴因為族田一事,族里人對此表示不滿,謝長義便拿出五十兩給族里,想著給族里人買點田地種一種。 老族長欣慰一笑,這是謝行儉作為小輩孝敬族里的,他收下來回頭給族人分分,也好安撫族人,省的有人因為上次族田的事怨恨小寶。 老族長又拉著謝長義的手,問小寶在京城過的怎么樣。 謝行儉寫家書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老族長問起,謝長義當然也是挑著好話講,說小寶在京城好著呢。 王氏會做人,因挺著大肚子不好走動,便喊來楊氏,讓她挑一匹老人家穿的布料給老族長送去,說是小寶孝敬他老人家的。 老族長推辭不要,最后被熱情的謝長義說的沒法子,只好接了布匹。 臨走前,老族長還一個勁的問小寶啥時候回林水村。 站在墻角跟送信的嘮嗑完話的謝行孝剛把送信的送走,轉(zhuǎn)身揚聲道,“京城的人說,小寶呆的國子監(jiān)大抵會在六月間放熱假,應該有一兩個月的假,想來小寶會回來一趟。” 謝長義正在拆謝行儉寄回來的書信,看完后笑著對老族長道,“孝哥兒說的沒錯,小寶在信里也說了,說六月學堂休假,過了中秋才正式開課?!?/br> 老族長瞇著眼,沉吟道,“來回路上要耽擱一個月,八月才開課,小寶這孩子能在家呆一個月多點,算算日子,還能趕上你家老三七月間的上譜?!?/br> “可不是嘛!”王氏聽了半天,實在忍不住,由著楊氏攙扶著出來走兩步。 “老族長,我這肚子四月間就要生,過三個月,剛好小寶回來,到時候我家老三的上譜宴還要麻煩老族長幫我家cao持。” 莊戶人家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不容易,好些孩子在娘胎里就沒補足營養(yǎng),一落地沒幾天就夭折的比比皆是。 有些孩子還沒等到來祠堂上族譜就沒了,所以后來謝氏一族就規(guī)定最早上族譜也要等孩子三四個月后。 孩子能平安度過最危險的前三月,一般接下來都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三個月后再上族譜是再好不過的了。 老族長欣然答應,對著王氏說了一些吉祥話后,老族長就回去了。 待老族長走后,謝家一家子人立馬圍起來,仔細的聽謝長義讀信。 謝行儉在信中沒用什么高深的詞,字里行間都在照顧著半文盲老爹,所以謝長義讀起來時,絲毫感覺不到別扭,順溜的很。 “六月初從京城出發(fā)來家一趟,還說了啥?”王氏半躺在床上,掰著手指問。 謝行孝將信中塞的九百五十兩銀票拿給王氏,笑吟吟道,“小寶說他賺了銀子,往家里寄了一千兩,希望爹在娘生老三的時候,拿這錢買點好的,到時候給娘補補身子,到底是小寶啊,出門在外還不忘惦念著娘?!?/br> 王氏接過銀票,眼眶微紅。 一旁的楊氏忙遞上手帕,輕輕拍拍王氏,“娘,擦擦吧,懷孩子不能落淚。” 王氏忙揪起手帕擦干淚花,一個勁的點頭,“對對對,小寶在京城大老遠寄銀子過來,就是想著我和老三能平平安安的,我可不能哭,不然小寶不安心?!?/br> 王氏疊好銀票,吶吶道,“剛當家的和外頭那些婆娘說小寶在京城謀了差事?啥差事啊,這么有掙頭?” “那是爹瞎說的!”謝行孝覷了一眼首飾盒里的步搖,這一看就是小姑娘戴的,他下意識的往他娘那邊看,王氏點點頭,說這應該是小寶買來給蓮姐兒的。 謝行孝忙招呼一旁繡花的蓮姐兒過來,笨拙的將流蘇蝴蝶步搖歪歪的插在女兒發(fā)髻上。 楊氏看男人笨手笨腳的,忙拔下步搖重新給蓮姐兒戴上,小姑娘長這么大,頭上除了紅頭繩和木簪,都沒有其他像樣的首飾。 如今戴上步搖,走起路來發(fā)出叮當脆響,步搖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蝴蝶襯著蓮姐兒小臉越發(fā)的嬌艷。 王氏將首飾盒敞開,里面還有兩塊好墨,不用說就知道是給兩個孫子的,剩下的一支盤花的吉祥發(fā)釵,顏色雖是紅艷艷的,但瞧著有些暗淡,不似楊氏這樣小媳婦能帶,王氏心知這釵是小兒子買給她的。 王氏一看首飾盒空了,再瞧瞧低眉順眼的大兒媳,心頭有點不得意。 楊氏雖然膽子小些,性子軟糯些,但叫她這個婆婆說,楊氏作為兒媳,是很不錯的。 她懷老三期間,家里大頭有當家的照看,但平日家里的做飯、浣衣全靠楊氏一人把持,除此之外,她大熱天洗澡拉撒,楊氏都毫無怨言的在做。 如果說她懷胎十月辛苦,照顧她的楊氏也辛苦的很,她懷老三很不順,吃啥都喜歡吐,最后還是楊氏跑娘家深山給她采了酸果子,有了這酸果子,她的胃口才好些。 謝長義見王氏端著首飾盒不說話,再看看王氏給他使眼色,立馬意識到小寶沒給大兒媳買首飾。 楊氏見公婆兩人眉來眼去,拉來蓮姐兒,擺弄著蓮姐兒的步搖,柔聲道,“爹,娘,小叔是讀書人,讀書人講究,我前頭跟嬤嬤學禮時,嬤嬤說大戶人家不興兄弟給親娘外的人買首飾,叫什么不合禮數(shù)?!?/br> “真的?”王氏不太相信,莊戶人家沒這說法,禮數(shù)啥的只要男女不過分就好。 謝行孝接話,“可不就是,小寶上回不是說,他和羅家大小姐結(jié)了姻緣嘛,他是大小伙子了,怕是想著避嫌,才沒給大嫂帶東西。” “對對對!” 王氏陡然一機靈,“你們瞧瞧我,懷了老三都記不住事兒了,小寶再過兩年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成親的男兒郎確實不方便給你媳婦買首飾,我還當他是個小毛孩呢!” 王氏看了一眼大孫女蓮姐兒頭上金閃閃的步搖,再看看王氏頭上光禿禿的木簪,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便從謝行儉寄來的銀票里抽出一張,讓謝行孝得空去城里給楊氏打一根金釵。 楊氏聞言受寵若驚,忙站起身推辭不要,謝行孝搓搓手,他早就想給媳婦買一兩件像樣的首飾了,無奈他鋪子掙得銀子大頭都在他娘手里握著,他有這心思卻苦于捉襟見肘。 楊氏不好意思要,王氏就塞給謝行孝,謝行孝厚著臉皮接下,首飾一事就此翻開一頁。 謝長義拍拍桌上堆碼高高的布匹,笑道,“剛才村里的人追著我問,說小寶不是在讀書嗎,咋來得銀子買這些好東西。” “你咋說的?”王氏問。 “我逗他們說小寶在京城謀了差事,你還別說,小寶這回在信上講,他能在京城吃開,功勞多虧了這門差事,有時候行情好,一天能掙一百兩都不在話下。” “我的老天爺!” 王氏砸吧著嘴,“難怪能大老遠寄這些回來,我瞧著,他連未出世的老三都顧及到了,也是難為小寶讀完書想著、念著咱們?!?/br> “這是他該做的?!敝x行孝道,“做兒子跑再遠,心都要留半邊在爹娘這?!?/br> 王氏笑的暢快,連連感嘆自己福氣好,生的兩個兒子都是孝順懂事的人。 * 謝家自從謝行儉的家書和東西寄回去后,隔三差五的就有村子里的人抱著瓜果蔬菜上門嘮嗑,名義上說是來探望懷孕的王氏,實際上都在打聽謝行儉在京城混的如何,大概的意思是混的好能不能帶帶他們家孩子這類的話。 謝長義對于村民上門閑聊是來者不拒,畢竟他們也沒惡意,且瞧著王氏每日笑容滿面的與那些人聊天,神態(tài)比之前總悶在家要好很多。 有眾人陪王氏散心,謝長義樂的見到這種場面。 村子里的人往來無所謂,誰料十里八鄉(xiāng)的媒婆竟然也找上門來了,謝長義見事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便關上門謝絕會客,對于那些堅持不懈的媒婆,謝長義直言小寶已經(jīng)有了,不需要再簽紅線。 媒婆的嘴比誰都會說,一聽謝長義說他家小寶定了親,當下跑出去“吧唧吧唧”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周圍村子立馬都知道這事了。 謝長義壓根就沒說謝行儉要娶的人家是高門大戶,可那些媒婆亂七八糟的瞎傳,到后來,一些人道聽途說,竟然傳成謝行儉要娶公主了。 好在這種流言不經(jīng)說,有人就質(zhì)疑天家的公主不可能嫁給窮小子,因而這種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還有些媒婆,愣是不管謝行儉已經(jīng)定了親,硬是將如花似玉的姑娘往謝家領,腆著臉說不在乎做妻,做妾做通房都要得。 這話可把謝長義惹到了,痛罵媒婆沒良心,直言他謝家不納妾,別說是他謝家,就是整個莊戶人家都沒納妾的風氣。 可那媒婆又說了,“你家小寶是秀才,日后還要往上考,等成了進士老爺,官大爺,誰身邊不放著一妻兩妾,這叫風流曉得不?但凡做官的老爺,誰家后院只會有一個婆娘的,都是一院子的鶯鶯燕燕?!?/br> 謝長義還真的聽了進去,他想也是啊,小寶和他不同,小寶以后是要當官的,這世道當官的,幾乎都養(yǎng)著小妾,就連他們雁平縣縣令,后院都有兩個妾室呢。 謝長義本著別人做官有的東西,那他兒子也要有的念頭,準備松口放媒婆進來時,卻被王氏狠狠的擰了一把腰。 眼見事情要說成的媒婆愣住了,王氏孕期脾氣不太好,正好媒婆趕上了趟,王氏照著媒婆的大痦子臉臭罵了一頓,然后放言她兒子才不要什么小妾通房。 媒婆頭一回被女人罵的回不了嘴,且這人還是個孕婦。 這邊媒婆灰溜溜的領著姑娘走了,王氏轉(zhuǎn)身開始“教訓”謝長義。 又哭又鬧的說謝長義變了心,謝長義頭疼的解釋,說媒婆是要給小寶納妾的,不是為他。 王氏冷笑,“我當然知道是小寶,小寶更不行!當家的也不打量打量小寶未來親家是何人?” 謝長義愕然,回過神后,為自己剛才的魯莽無腦感到羞愧。 握著王氏的手,謝長義連連感慨,“還好你及時止住了我,不然我怎么跟小寶交代?!?/br> 王氏嗔笑,由著謝長義扶她坐下,“小寶是我們兒子,他那邊都好說,只是你一旦接手剛才媒婆送來的那女子,羅家大小姐怕是要恨透你?!?/br> “我也是女子,還是個窮人家的女兒,我都不愿意與她人共侍一夫,羅家姑娘可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她能愿意?” “再說了,小寶還小,你得給他和羅家姑娘相處的時間,你當?shù)?,突然給小寶安排房里人,你讓羅家姑娘如何想?如何自處?搞不準兩人的婚事都要吹!” 謝長義出了一身的冷汗,懊惱道,“我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那媒婆說當官的后院都有妾室,還咬文嚼字說什么紅袖添香……” 王氏呸了一聲,“人家常說美色誤事,還添香?我看是添亂差不多,當家的你是不知道,這女人一多,就家宅不寧,你看看你原先大哥家就知道了?!?/br> 謝長義豁然開朗,謝長忠休妻另娶最后落了一個牢獄之災,源頭不正是兩個女人之間的糾葛么? 夫妻倆又將謝長忠自作自受的下場跟謝行孝說了一遍,勒令謝行孝也要注意些,別被外邊女人下了套,攪和的家宅不寧。 因為王氏及時止損的勸解,謝長義從此打消了給小兒子納美妾的想法。 甚至于多年后上了京城,看到有同僚給謝行儉送女人,第一個站出來嚴防死守的不是羅棠笙,而是謝長義。 謝長義被謝長忠的落魄下場洗腦很深,后來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那些送女人給他兒子的人,都是在害他兒子,都存心讓他兒子后宅不安定。 所以對這些人,謝長義從來不給好臉色。 久而久之,京城人人都傳謝大人不好惹是有原因的,瞧瞧謝大人的爹就知道了,管他送婢女美人的是什么品階的官,謝大人的老爹皆冷著臉將人趕走。 …… 待謝行儉收到驛站說信已經(jīng)送到雁平的時候,時間一晃而過又過去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謝行儉和魏氏兄弟將考集再次升級改良了一番,同時,謝行儉準備開始翻譯四書五經(jīng)。 他口中的翻譯并不是兩種語言替換,而是解析四書五經(jīng)。 因他資歷尚淺,且四書五經(jīng)內(nèi)容多,他便邀請了鐘木鴻加入他們。 他,鐘木鴻,還有魏氏兄弟,都是打算參加明年鄉(xiāng)試的,這時候多花些心思研究四書五經(jīng)有好處。 解析四書五經(jīng)是一條漫長的工作線,雖任務艱巨,可一旦做出來,一定非常有成就感。 將四書五經(jīng)通篇解析一遍后,不僅自己的知識見解會上升,回頭還可以整編出書送去羅家書肆,不失為一舉兩得。 他所翻譯的四書五經(jīng)不高深,專門針對的是童生秀才這類的讀書人,依照這四人的水平還是可以勝任的,所以他們除了每日自己查閱相關書籍外,并沒有像做考集那樣去尋求韓夫子幫忙。 過了三月份,吏部一年一度的文官任免升降開始調(diào)動,于尚書將四曹的長史都調(diào)去身邊幫忙,幾人沒日沒夜的整合從朝廷大臣到地方官員的述職文書。 謝行儉這類小主事卻清閑了,述職文書這類機密折子他當然觸碰不到,考功司一旦閑下來,他便有了大把的時間出考集。 上回他跟他爹說國子監(jiān)這邊六月到八月中秋會放熱休,這些主要是針對國子監(jiān)的學生,比如他明年要下場,那么他今年六月間就可以回一趟家,但像宋由美這種不再繼續(xù)走科舉的人來說,是沒有所謂的假期的。 他已經(jīng)在家書中說了,六月要回一趟家,那么他這會子就要將六七八,三個月的考集提前趕出來,好留給羅家書肆做預備用。 到了四月,吏部除了四曹長史,其他的小主事徹底閑了下來。 因他們不是正經(jīng)領俸祿的官員,所以一旦吏部沒安排事下來,他們這些小主事只需要每日早晨去考功司點個卯就行,其余時間可以自由活動。 宋由美這樣的公子哥樂的清閑,點了卯以后,天天招呼著一幫同窗們騎馬出城游玩。 初幾日,宋由美還來北郊喊過謝行儉,然而見謝行儉呆在家,忙著整理考集忙的熬油費火,宋由美摸摸鼻子,暗道不好再過來打擾謝行儉。 除了宋由美過來相邀玩耍,羅郁卓竟然也跑了北郊一趟。 自從他和羅棠笙好上以后,他對羅郁卓當初在老侯爺跟前捉弄他的事漸漸釋然,羅郁卓后來誠摯的跟他道過歉,兩人又和好如初。 謝行儉將羅郁卓領進了書房,他的書房已經(jīng)從東廂房挪了出來,一應讀書用的東西都搬到了旁邊的耳房,耳房面積不夠大,但放兩張桌子還是可以的。 他為了白日看書方便,還在耳房南面鑿了一面窗,窗明幾凈,斜斜的陽光通過鏤空窗格投射進來,整個書房看上去通透明亮。 羅郁卓這回來是單獨一個人來的,連服侍的小廝都沒帶。 羅郁卓將手上的食盒親自交到謝行儉手里,沖著謝行儉笑的曖昧。 “嘗嘗!” 羅郁卓搖著扇子,催促謝行儉趕緊吃,“這可是我家獨一無二的吃食,我和我爺爺都沒口福,天底下就這一份?!?/br> 謝行儉冷不防的被羅郁卓酸溜溜的話搞得面紅耳赤。 說什么他家獨一份的吃食,這不就是在明著告訴他,這食盒里的東西是羅棠笙做的嗎? 在羅郁卓耐人尋味的眼神下,謝行儉打開了食盒,羅郁卓眼睛一亮,湊上前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小姑姑瞞著我們做,連爺爺都吃不上一口,原來是做這個點心,這點心費工費力的很?!?/br> 謝行儉順著食盒望去,只見食盒中央靜靜躺著一小碟各色點心,紅的綠的紫的應有盡有。 “怎么?為何這點心侯爺都吃不上?”謝行儉伸手撿起一塊,點心外皮撒了一層糖粉,抓起來不粘手,觸感像果凍一樣,軟軟的。 “那當然!”羅郁卓道,“小姑姑不讓爺爺吃。” 點心做的很小,謝行儉一口就能包住一個,點心一入嘴,最先觸發(fā)味蕾的是其表面撒的那層白色糖粉,糖粉里應該添加了酒水,舌尖掃過,留下淡淡的酒香。 點心外邊包裹的糖酒味散去后,他輕輕用牙齒將點心咬開,點心皮應該是糯米粉做的,吃起來有點粘牙,不過一咬開,口腔里立馬蹦出一股濃郁的草莓汁,細細咀嚼,還能嘗到碎小的草莓顆粒。 “草莓!”謝行儉驚呼,“京城草莓成熟了?” “沒入夏呢,怎么可能熟?!绷_郁卓翻了個白眼。 “那我吃的……” 他指指嘴巴,以為自己剛才出現(xiàn)了幻覺,他竟然在古代這個季節(jié)吃到了草莓。 他伸手又拿了一個紅色點心,顧不上舔去上面的糖酒粉,一口咬破點心外皮,熟悉的草莓味再次席卷而來。 他將疑惑的目光投向羅郁卓,羅郁卓略略點頭。 謝行儉笑,“那你剛才還不認同我說的?” 羅郁卓嘆了一口氣,“我翻白眼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草莓果子要等到六七月才能熟,這會子外面果園里的都還沒熟呢。” “原來如此,那你小姑姑是從哪里弄來這般甜的草莓???” 謝行儉又丟進嘴里一個,草莓果醬與糖酒的氣味交叉,好吃的令他無法用言語形容。 羅郁卓咽了咽口水,巴巴道,“這是小姑姑自己種的,她找農(nóng)匠學的法子,冬季搭了暖棚,草莓果子種在里面長的格外的好。” 謝行儉好吃到瞇起眼,他又挑了其他顏色的點心各自嘗了一口,里頭綠色的是酸橘,紫色的是葡萄,各有各的風味。 謝行儉瞥見羅郁卓眼睛不離食盒,想起剛才羅郁卓說這吃食連老侯爺都吃不上,便隨口問這是為何,邊問邊示意羅郁卓可以吃幾個。 羅郁卓卻拼命的搖頭。 謝行儉偷笑,口水都流出來了,竟然還忍得住。 他將食盒再次往羅郁卓方向推了推,“我吃的夠多了,眼下京城的氣溫越來越高,點心不能放長了時間,你幫我消幾個?!?/br> 羅郁卓這才將扇子收起插在腰間,興沖沖的拿起一個放進嘴里,邊吃邊強調(diào),“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吃不下我才吃的,回頭小姑姑問起,你可要實話實說?!?/br> 謝行儉笑著點點頭,羅郁卓一口氣吃了四個,“小姑姑最擅長做這些吃食,做出來的東西,比府里下人做的還要好吃百倍千倍,但小姑姑不常下廚,每回下廚做的東西份量極少,每次我和爺爺都要搶著吃,才能吃上一兩口?!?/br> 說著,將最后兩個綠酸橘一口塞進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這點心,小姑姑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做,足足做了一個多時辰,我和爺爺守著小廚房一上午,卻一個也沒吃上,就全被小姑姑打包送你這來了?!?/br> 羅郁卓吃東西很斯文,哪怕嘴里有東西嚼個不停,順道說話時也不會濺出殘渣。 謝行儉將空的食盒放置一邊,只聽羅郁卓道,“小姑姑說,爺爺年紀大了不能吃太甜太粘牙的東西,唉,所以叫我全拿給你?!?/br> 謝行儉笑,“回頭幫我謝謝她,就說點心好吃又好看,我很喜歡?!?/br> 羅郁卓故意嚴肅的點點頭,“這話我定帶到,即便你不說,回頭小姑姑問起,我編也要編幾句像樣的話,說給她聽?!?/br> “別,”謝行儉制止他,“就按我的原話回,越樸實的話,越真實,她聽了會更高興?!?/br> 羅郁卓身子猛然一哆嗦,揉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嫌棄的道,“以往從不覺得你會說這些話,我原以為你比我家夫子還要迂腐,沒想到這些討小姑娘歡心的話,你說起來得心應手的很啊?!?/br> 為了小姑姑未來幸福著想,羅郁卓覺得有必要懷疑一下,“你得如實回答我,你以前是不是經(jīng)常說?” 謝行儉挑眉,嘴角翹起的弧度剛剛好,乍一看,周身的氣場,比那持扇撒銀子去怡紅樓覓柳尋花的公子哥還要痞色。 “不會真的——”羅郁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喃喃。 謝行儉哈哈大笑,“我是怎樣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羅郁卓郁悶,“誰叫你剛才那副樣子,和我身邊那些紈绔世家子沒什么兩樣?!?/br> “當初你在侯爺面前說我和你小姑姑有私情的時候,我若真的心懷鬼胎,早就應承下來了?!敝x行儉淡笑。 羅郁卓心思一動,跟著笑起來,“這話不假,只不過,你若那時騙爺爺說你和小姑姑真有些個什么,爺爺必不會信的,且你和小姑姑也不會有今日的月老姻緣?!?/br> 這話不假,老侯爺是何等人,他寧愿將羅棠笙打入尼姑庵待一輩子,也不會將她許給滿嘴謊話的人。 吃過點心后,羅郁卓這才將他來北郊的目的說了出來。 和宋由美一樣,是來喊他出去玩的,謝行儉既然推辭了宋由美,就不好獨獨答應羅郁卓,不然到時候宋由美知道了,心里會不舒服。 因此,他以手頭上還有事要忙為由,婉拒了羅郁卓。 羅郁卓其實知道謝行儉不會跟他出去的,之所以跑一趟,還不是被他小姑姑逼得,光拎一盒點心過來太做作,他這才起了心思問謝行儉要不要出城散心。 既然謝行儉推辭不去,羅郁卓也不強求,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后,羅郁卓就離開了北郊。 * 羅郁卓才走一會兒,院門又被敲響。 伴隨著敲門聲,一道渾厚的男聲在門口響起。 “小公子,多麥兄弟——” 王多麥正在院子里晾曬衣服,一聽聲音,立馬就猜到是誰了,衣服都來不及晾好就跑過去開遠門。 果然,門口立著的大漢,正是年尾被押進難民隊伍,送去北疆三個月的居三。 謝行儉寫書的思路接連被打斷,此刻也沒了繼續(xù)下筆的心情,聽到居三的聲音后,他索性給自己放半天假。 收拾好桌上的信箋,他前腳才踏出書房門,一道黑影重重的跪倒在他跟前。 “小公子!” 居三雙手放在膝蓋上,淚流滿面道,“還望小公子能收下居三,居三給您做牛做馬都可以……” 謝行儉忙將居三拉起來,微笑道,“你臨去北疆前,我與你早就已經(jīng)說好了,倘若你能從北疆平安歸來,自然可以來我這,我家雖窮了些,但我敢保證,比其他雇主肯定要好?!?/br> 居三拼命的點頭,又想跪下磕頭謝恩,但謝行儉不讓,居三只好雙手合十,以示感激。 當初他想讓居三留在他身邊幫忙,主要是想讓居三幫他出面清風書肆,省的他被別人認出。 然而,世事難料。 他現(xiàn)在合作的書肆已經(jīng)不是清風書肆,最重要的是,他這回出考集用的是真名,身份早已被書客們叭的干干凈凈,倒也不用居三再幫他往書肆跑著送書,遮掩他的身份。 居三一聽自己沒事做了,急得瞪大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那,那小公子有沒有其他的活讓我干的,什么活都行,我不挑?!?/br> 謝行儉撐著下巴將居三上下打量了一番,別說啊,那些難民去北疆,哪一個不是被折磨的骨瘦如柴? 居三卻不同,他的皮膚比之前要黑一些,許是北疆天寒地凍的,兩雙手背都有皸裂,破爛鞋子露出的腳趾上長滿了足繭。 看著渾身篳路藍縷,但謝行儉瞧著,居三似乎更壯實了,手臂上凸起的肌rou比他兩個胳膊加起來還要粗,臉上能看出一些趕路的疲憊,但一雙眼睛精神奕奕。 居三見謝行儉在看他,不由自主的將駝背稍稍挺直,一雙虎目一瞬不瞬的盯著謝行儉的嘴,生怕謝行儉下一秒開口說不要他了。 王多麥站一旁跟著著急,可收留居三是大事,他做不了主,所以也將目光緊緊的投向謝行儉。 謝行儉被兩人緊張的神色弄的哭笑不得,索性不繞彎子了。 “我這還真的有事請你幫忙?!敝x行儉清潤的嗓音在安靜的書房里響起。 居三搓著大掌,靦腆一笑,“小公子只管說做什么,犯不著客氣說請的。” “你可會趕馬車?”謝行儉直言不諱的問。 “會,”居三激動的道,“馬車,牛車,都會,我家里長輩以前就是給貴人家當車夫的,我從小看的多,自然而然就會了?!?/br> “這就好辦了?!?/br> 謝行儉松了一口氣,“我和表哥六月份要從京城出發(fā)回家探親,你既然會趕馬車,那我們回家的馬車就由你來趕,可行?” “行!怎么不行!” 居三鄭重其事的保證,“剛我進院子時,沒瞧見馬車在哪,要不多麥兄弟領我先去看看,我今個先趕幾次讓小公子感受感受,如何?” “不著急,”謝行儉按住居三,失笑道,“馬車我還在讓表哥物色,等過幾日應該就有消息了?!?/br> 居三摸摸腦袋,意識到自己興奮過了頭,好在小公子沒親自感受過,就愿意相信他會趕車。 居三就這樣留在了謝行儉身邊。 過了幾日,王多麥說馬販子那里新進了一批好馬,可王多麥瞧不出好壞,便讓懂馬的居三過去掌掌眼。 謝行儉在書房里將八月份考集整理完畢后,正好想出去走走,聽表哥說附近有成群的馬,他便起身說一道過去看看。 這一遭出門,居三立馬起作用了。 先不說居三在挑馬上很在行,就憑居三往前一站,能嚇退那些在路上認出謝行儉的書生,謝行儉當場就決定了,居三必須留下來! 有了居三,他以后上街都要安全些,這些瘋狂書生真的是腦子魔障了,路上偶遇到他,都會追著他問問題,說實話,謝行儉剛開始還挺享受這種有粉絲追捧的日子,可后來時間長了,他就有些厭煩。 到哪都有人堵他,有時候還尾隨他回家,讓謝行儉覺得自己都快沒私人空間了。 以后有了居三,他就可以敞開了心上街,他發(fā)現(xiàn),但凡居三站在他身邊,那些瘦弱的書生會自發(fā)的離他三米遠。 居三偷偷的跟他說,許是他長的高壯,路人瞧他一眼都會不由自主的將他歸總為兇橫惡煞一類,所以才能輕而易舉的震懾住那些堵人的讀書人。 謝行儉想想也是,便跟居三商量,平日除了趕馬車接送他去國子監(jiān)或吏部,其余時間,只要他出門,居三都要形影不離的跟著他,沒別的要求,就護他人身安全,趕走書生過來問問題就行。 居三欣然同意,謝行儉考慮到居三并不是賣身為奴,便按照京城聘長工的酬勞,每月支付居三一兩半的銀子。 居三推辭不要,被謝行儉一個眼神給唬回去了。 居三拿著銀子,暗暗下定決心,這輩子要守著謝行儉過活,才能報答當初謝行儉把他從小客棧弄出來的解救之恩。 * 到了六月,六部給謝行儉這批準備下場科舉的優(yōu)監(jiān)生都放了假,假期一直延長到八月中秋前。 時間足夠長,不管家在何方的學子都有機會回家一趟。 皇上體恤優(yōu)監(jiān)生獨自上京讀書的苦楚,便從國庫里調(diào)出些皇家賞銀,著戶部給每個回家的優(yōu)監(jiān)生發(fā)了五十兩的盤纏。 謝行儉仔細看了這五十兩,發(fā)現(xiàn)銀子一角刻了小字,定眼一看,上面雕的是竟然是敬元帝的私印。 這應該是敬元帝特意命人燒制的,專門拿來打賞下人,謝行儉想著這銀子有紀念意義,便沒有花出去,而是妥善的保管好,回雁平時一道帶回了家。 此番回家,魏氏兄弟沒有跟他一道,主要是魏席坤想置辦一些以后成親用的物件,可一時又拿捏不定買什么好,所以倆兄弟只好推遲回家,等東西置辦完再走。 謝行儉等不及歸家,所以提前走了,路上他真正的體會到居三趕馬車的手藝,平路快而疾,山道緩而穩(wěn)。 謝行儉唯恐走水路經(jīng)過淮安城時會遇上向景向大人,他擔心向大人會緊抓著他不放,問他有關徐大人婚事。 所以,來到鞏丘郡后,他喊住居三,讓他別上船渡,居三聽話的將馬車一拐,走了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