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京城是一國皇城, 天子腳下的土地向來金貴?!?/br> 謝行儉手指抵在保證書上的八千兩字樣上, 笑道:“京城四大街, 唯有朱雀街離皇宮正門最遠, 所以這邊的房價比其他三條街都要便宜一些, 當初我買這套宅院只花了四千八百兩, 算上修繕, 頂多五千五百兩,如今我八千兩出手,還是賺了二千五百兩的?!?/br> “可……”王氏還在糾結(jié)一萬一千兩。 謝行儉拍著王氏的手, 思量了下還是老老實實的說了,“朱雀街六月間的房價確實漲了不少,但娘仔細瞧瞧, 能過來買宅院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抵都是在朝為官的官宦人家,亦或是家中富裕的商戶, 娘再出去打聽打聽, 但凡賣給官員的宅院, 有幾個超出了八千兩?” 王氏細細的回想了一下, 道:“還真別說, 我前天出去轉(zhuǎn)了一圈, 聽到些風聲,賣出去的宅院有上萬兩的,也有七八千兩的, 更甚者還有四五千兩……” “這是為啥???”謝長義聽得一頭霧水, 納悶道:“我瞧著這些院子都是在這一條街上,也分不出高低好壞來,頂多這個院子大一些,那個院子小一點,但總的來說,價錢也不該差的這么離譜吧?” 羅棠笙歪著頭,掩嘴笑道:“我猜這里頭是因為有官宦和商戶的區(qū)別。” “官宦和商戶?”謝長義和王氏齊齊驚訝,都不明白羅棠笙的意思。 謝行儉抬頭看了一眼羅棠笙,笑了笑又轉(zhuǎn)向二老:“棠笙說得對,這一條街的宅院,之所以有賣的貴的,有賣的便宜的,就是因為買家的身份不同。” “朱雀街是京城四大主街之一,周圍不乏百官云集,想住進來的人如地上的螞蟻一樣數(shù)都數(shù)不盡,想在這邊住下的,光有錢可不行!” 王氏只覺得聽了天大的笑話,瞪大了眼,驚呼道:“鄉(xiāng)下人常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咋有錢還不行呢?” “娘,”羅棠笙膩歪的喊了一聲,柔聲道:“京城跟雁平可不同,雁平是小地方,只要銀子使夠了,想買哪塊地就買哪塊地,京城可不行,拿著銀子去買院子時,領(lǐng)頭的中人會問上一句:你家是干什么的,讀書的還是經(jīng)商?” “若回答讀書,中人便會小心的追問一句讀了幾年書,家中是否有人在朝中做官?倘若說族中有人是官身,中人定會笑爛了臉將您奉為座上賓?!?/br> “買個房子還問這個?”謝長義心跳加快,瞅了謝行儉一眼,“這要是沒讀書呢,沒讀書不讓買嗎?” “沒讀書的也讓買,”謝行儉道:“但價錢上就要翻一翻了,這也是為什么朱雀街的宅院,有的只要四五千兩,有的卻要萬兩起步?!?/br> “這…這也太虧了吧!”王氏感慨的一攤手,翻白眼道:“誰家愿意把院子賣給做官的,豈不是要少拿一半的銀子,傻子才會做這樣的事?!?/br> 新出爐的傻子一號謝行儉:“……” “娘,”謝行儉使勁將王氏拽回正道,“自從兒子高中狀元后,大批的人上門詢問院子價錢,里頭也有大商戶,出的價錢多的您想都不敢想,但兒子不能賣給他們?!?/br> 王氏幽幽的看著兒子,剛想說話,腰部就被謝長義掐了一下,王氏癟癟嘴哼了一聲沒再開口。 羅棠笙見婆母還在生悶氣,又見夫君無可奈何的嘆氣,便站出來替謝行儉說兩句。 “娘,你來京城時間不長,對京城一些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怕是還不了解?!绷_棠笙道。 “什么規(guī)矩?”王氏問。 羅棠笙清了清嗓子,道:“前頭不是說了嘛,中人賣院子都是先緊著讀書做官的人家,夫君之所以不賣給商戶,也是遵循這個規(guī)矩?!?/br> “再說了,”羅棠笙挽起謝行儉的胳膊,笑了笑:“自從夫君中了狀元,四處來打聽宅院的人多了不少,我記得其中有幾家也是做官的,夫君讓底下的人去查了,那幾家官做的不大,脾氣倒是不小,聽說手里還有人命?!?/br> 王氏臉色一變,擺擺手道:“這樣不良善的人家,不能賣給他,誰知道他們給的銀子有沒有沾上血呢?!?/br> “娘說得對?!绷_棠笙點頭,“不能賣給這些人,就只能賣給商戶,商戶雖出的銀子多,但咱們?nèi)羰琴u了,就會對夫君的名聲有影響?!?/br> “咋?”謝長義坐不住了,語氣重了幾分,“為啥?。侩y不成商戶銀子也不干凈?” “這就不關(guān)銀子干不干凈一說了?!敝x行儉嘆了口氣,道:“兒子最近才娶妻,娶得又是京城權(quán)貴侯爺之女,倘若將宅院高價賣給商戶,這件事一旦傳出去,肯定會有不少人笑話咱家,說…” 他覷了眼羅棠笙,羅棠笙乖乖巧巧的站在那抿嘴笑,兩邊梨窩深陷。 謝行儉深吸了口氣,尾音微微揚起,嗓子里壓著一點沙啞的笑意,“說咱家才娶了一個得勢又有錢的貴女媳婦回家,怎么還腆著臉高價賣屋,是缺銀子缺的厲害么?” 他的話還未落下,只聽“砰”的一聲碎響,桌上的一個瓷杯就這樣碎成八瓣。 羅棠笙嚇的一哆嗦,謝行儉捏捏羅棠笙的手,暗中安慰她勿怕。 謝長義的聲音氣著發(fā)抖:“屋子是咱家的,我愿意出多少就出多少,干別人什么事!” 王氏幫謝長義順氣,嘀咕道:“這話我昨兒也聽到了,我原沒當回事,反正她們說她們的,縱是說一堆,家里也不會少一塊rou?!?/br> “娘想的明白?!敝x行儉嘴角挑起一抹諷刺,“不光是外人說閑話,咱家是京城新起的清貴人家,朝中不乏有人盯著咱家呢,就等著看咱家的笑話,指望的能罵咱們一句見錢眼開的土包子,咱們偏不如他們的意,所以兒子才八千兩賣給逸壯兄,八千兩不算多,就當賣給逸壯兄一個人情,還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何樂而不為?” 謝長義粗粗的喘著氣,好半天才緩過來,不斷點頭道:“小寶這事兒做的全乎,不錯不錯,雖少賺三千兩,但你在那個張姓同僚面前賣足了面子,挺好。”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羅棠笙手指緊緊拽著帕子,不安的小聲道:“朝廷有御史,他們的眼睛、鼻子靈通的很,京城官員誰家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都能嗅到?!?/br> 二老不懂御史是干什么的,皆懵逼的看向羅棠笙,羅棠笙頓了頓,簡化道:“他們是大官,專門糾察像夫君這個的小官,好些官明明做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被抄了家,就是因為他們背著人做了不好的事,卻讓御史知道了,御史就會跟皇上告狀,這些人自然就要倒霉?!?/br> “御史這么厲害啊…”二老唬的心驚膽跳,王氏遲疑道:“像咱家賣宅院的事,御史官也管嗎?會不會太雞毛蒜皮了?” “執(zhí)法在傍,御史在后。”謝行儉高深的點點頭,面帶微笑:“朱雀街的房價常年都低于其他三街,今年因為這邊住下的讀書人考中了進士,外加我…中了狀元,所以房價才被虛抬?!?/br> “即便這樣也阻擋不了想買院子的人的腳步?!敝x行儉扶額,“我記得街口那邊新開了兩家書肆,大抵不過是蹭最近的熱聞——說文昌帝君降臨朱雀街,還說這邊的風水好,不然怎么住這的讀書人都高中金榜。” 王氏認同的點頭,眼珠子往外瞅,正色道:“街尾靠近山腳那邊,聽說以前建了一座小廟,香火一直都不旺,也就這一月來,去那邊燒香拜佛的香客越來越多,我閑著沒事跟過去看了一眼,嗬我的老天爺吶,進進出出的竟都是頭戴儒帽的書生,大概就是拜小寶說的那什么文昌帝君?!?/br> “文昌帝君是掌管世人文運功名的神仙,凡京城喜逢大比之年,亦或是皇帝加封臣子等等與功名相關(guān)的事,都會有讀書人過去參拜。” 羅棠笙道靜靜的開口:“京城人多,四處尊奉的文昌帝君廟也多,朱雀街原是四大街最敗落的一條,因而這邊的文昌廟香火也跟著稀疏一些?!?/br> 說著,羅棠笙燦爛一笑,轉(zhuǎn)頭看向王氏,“娘,要我說啊,今年朱雀街的文昌廟香火之所以旺盛,大抵有夫君的一份功勞,外頭好些人都說夫君高中狀元是文昌帝君顯了靈,您瞧瞧咱家買的這棟宅院,門窗坐北朝南,房屋坐向東北位,正好卡在文昌位上,福運自然而來,難怪有一堆人上門求著買院子?!?/br> 農(nóng)家人都愛聽房屋風水好的話,王氏也不例外,聽羅棠笙這番話心里舒服的不得了,竟生了不賣這棟宅院的念頭。 王氏的心思很簡單:好院子就得自家留著,給別人太可惜了。 “按了手印的事不能再反悔?!敝x行儉堅定的拒絕,“我和逸壯兄要在翰林院共事三年,反悔的口一開豈不是要得罪人,這讓我日后怎么見他?沒臉啊娘?!?/br> 謝行儉嘴上跟他娘賴皮,心里其實恨不得將這棟院子趕緊脫手。 這棟院子地理位置是還不錯,當初順帶買下隔壁的小院子,打通后連成一片,面積大了,屋子也多了,但綠化跟不上啊,一到夏天熱的發(fā)慌,到了冬天光禿蕭瑟。 要他說,他當初是眼瞎了才看中這棟院子。 他原想翻修開地上的青石板路,打算種些花草樹木裝扮一下,到時候不論是留著租給上京求學的讀書人也好,亦或是賣給旁人也好,都能說個好價錢。 誰知,他才和羅棠笙商量了此事,羅棠笙噼里啪啦的算盤一頓敲,直言修繕種植要花好小千兩。 謝行儉呼吸一窒,又不是添金磚蓋銀瓦,用的著花小千兩? 羅棠笙撲閃著大眼睛:“腳下的青石板踩了幾十年,夫君要想撬開結(jié)實的青石板,肯定要請十幾個幫工,京城請工匠上門的工錢貴的很,還要包他們一日吃喝,這是一筆銀子?!?/br> 謝行儉點頭,說這些他知道,滿打滿算也就百兩銀子就能搞定啊。 羅棠笙再次道:“咱家這塊地皮上建的房屋多,夫君想多種點樹木乘涼,勢必是要拆幾間屋子,這拆屋子,挖樹坑,也是要請專門的人來做,這又是一筆銀子?!?/br> 謝行儉再點頭:“是的呢?!?/br> 羅棠笙淡定的收尾:“這些都是小錢,大頭在后邊,夫君想讓后人乘涼,那便要買些樹苗花卉回來,這些不易種活,所以要種好多回,便是種活了,那些小樹枝小花兒也要人細心搭理,得請個懂這行的下人照看著,這筆銀子可不容小覷?!?/br> “我花銀子當然是自己享受,買小樹苗等它長個十幾二十年,太不現(xiàn)實?!敝x行儉嘖嘖搖頭。 羅棠笙見招拆招:“那就移栽成年的大樹和花卉,都說京城的土地金貴,成活的大樹更是難求,夫君得出城找人買,開回搬運要花大心思,種上后也是要請人打理的,總之不下個千兩不行?!?/br> 謝行儉面無表情:“……” 算了算了,他還是將院子賣掉吧,太燒銀子了,他做什么要在這里種樹栽花,他又不是沒地住! 打消了這個念頭后,謝行儉是一刻不停緩的想將院子給賣出去,狀元巷那邊的狀元府也在加緊修繕著。 王氏是農(nóng)家婆婆,自從羅棠笙嫁進來后,家里的事都交給了羅棠笙打理,王氏頂多是關(guān)心的時候問兩句,王氏見宅院是兒子與人按的手印,媳婦瞧著也是同意的態(tài)度,至于當家的,王氏撇撇嘴,當家的是站在兒子那頭的人,小寶說啥他信啥,沒啥大用。 總之,宅院買賣的事就這樣敲定了。 通過賣房,謝家二老的心境漸漸發(fā)生了變化,平日在外和別人聊天玩耍,二老都小心翼翼的,不摻和外頭的謠言,也不與人拌嘴吵架,總之是生怕做出了不好的事惹人笑話,到時候給兒子摸黑。 謝行儉后來聽到消息后哭笑不得,拉著二老心疼的問兩人為啥變得這般謹慎,王氏拍著胸脯認真道:“那啥子御史官不就喜歡糾察做官的嘛,我跟你爹在外頭盡量不給你添亂,你在朝中做官做的也順暢,那叫什么來著——” 旁邊悠哉悠哉的躺在搖椅上抽旱煙的謝長義偏頭看王氏,嫌棄道:“說多少遍了,叫無后顧之憂,平日我教你認字,你這個榆木腦袋總記不住,還自稱狀元娘呢,丟臉!” 王氏被罵的心一梗,當即耷拉著腦袋,哆哆嗦嗦的從懷里掏出小本子和炭筆,蹲在那瞇著眼咿呀的讀著啟蒙詩詞。 謝行儉:“……”果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啊。 他娘開始認字帶來的震驚都讓他忘了跟他爹娘說御史沒那么閑,也沒那么恐怖。 因為忘了提這點,二老腦子里一直畏懼著御史官,以至于后來徐堯律有一次來謝家,二老喊來居三問上門的是誰,居三悶頭回了句:都察院的徐御史。 二老一聽,頓時頭發(fā)懵、眼發(fā)暈,大呼御史來他家干什么???! 后來還一度昏厥,可把謝行儉嚇壞了,待二老醒來后,謝行儉解釋了一堆不管用,二老抱頭痛哭,說他們又沒惹事,怎么招惹御史官了? 謝行儉手足無措的安慰,最終還是由正經(jīng)的徐御史徐大人親自解釋,二老才從恐慌中解脫出來。 …… 賣宅院的事說完后,王氏一拍大腿,拉住謝行儉:“坤小子和大山那孩子還沒走,這會子應(yīng)該在你書房,你快過去看看?!?/br> 謝行儉跟著拍腿,大呼自己光顧著賣宅院,怎么把魏席坤放一邊給忘了! 但他沒請林大山啊,林大山怎么來了? 王氏將兒子往外催,理直氣壯道:“大山是我讓居三去北郊接來家吃飯的,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怪可憐,我跟他早上說好了,讓這孩子晚上上咱家吃飯。” 謝行儉:“……” 這種“下次一起吃飯”的客氣話不都是說著玩玩的嗎?怎么兩人還當了真呢? 他古怪的看著他娘,他娘真敢說,林大山也真敢厚著臉皮上門討飯吃,果真不是一路人不碰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