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之前在御書房, 徐堯律因為諫言敬元帝不該砍殺工部尚書李松, 敬元帝怒而停了徐堯律都察院御史的職, 命其在家好好反省, 然而徐堯律在家閉門思過不到三天, 就收拾包裹一路南下游玩。 幾乎跟謝行儉是前后腳進的江南府, 一路上徐堯律吃吃喝喝快活的不行, 進了江南府準備找家客棧住下時,徐堯律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遇上了扒手。 兜里沒有銀子,大街上人山人海, 偷錢的扒手反正是找不到了,一向自詡機靈的徐堯律這回算是吃了啞巴虧,還好官家文籍貼身保存著, 思索一番后, 徐堯律拿著文籍只身前往驛站投宿。 驛站留有漕營的將士,一問才知道南巡的謝行儉住在這, 徐堯律收拾妥當準備找謝行儉借點銀子花花, 驛站的人卻說謝行儉清早帶著家眷爬小耳山還未歸。 徐堯律下意識的伸手摸摸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 嘆口氣只好先去巡撫衙門找好友崔婁秀討口飯吃。 不湊巧, 崔婁秀也不在府中。 一問, 官差說崔婁秀帶人去群英山辦事沒回來。 徐堯律幾年前曾陪向家大公子向棕來江南府住過一段時日, 對江南府兩大名山記憶尤為深刻。 謝行儉攜家眷去小耳山游玩還說的過去,但一府巡撫跑葬死人的群英山去干什么,難道江南府有了人命案? 徐堯律在巡撫衙門蹭了一頓吃食后, 左等右等等不來崔婁秀, 正準備起身離開,這時,崔婁秀的貼身隨從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隨從驚悚徐堯律出現(xiàn)在江南府是有原因的。 徐堯律和崔婁秀師從同一年的科舉,當年徐堯律以寒門子身份高登金鑾殿奪得狀元名頭,名聲響徹四方的同時,崔婁秀因熟讀經(jīng)學(xué),被當時的鎮(zhèn)國公宋閔(韓夫子岳父)推薦給太上皇,被舉后,崔婁秀通過射策考明經(jīng)科高中乙科。 當天下人都在羨慕徐堯律輕輕松松進翰林院時,崔婁秀則悄無聲息的成了東宮太子舍人。 可以說,崔婁秀比徐堯律更早和敬元帝相識相知。 徐堯律是在敬元帝登基后才站在敬元帝身后的,崔婁秀則不一樣,入仕后就和還是太子的敬元帝打成一片了。 然而崔婁秀年少時心浮氣躁,在一眾東宮幕僚官員中,崔婁秀的直言不諱和暴躁性情得罪了不少人,縱是當時的太子—敬元帝想保崔婁秀也無從下手。 三年任期一滿,崔婁秀便請旨外放江南為官,在江南府,崔婁秀和同樣請旨外放來江南的徐堯律相遇,兩人陰差陽錯成了好友。 在相處過程中,徐堯律發(fā)現(xiàn)崔婁秀行的是中庸之道,處事風格亦正亦邪,給人的感覺很危險。 就比方當初建立孤女巷,徐堯律表一萬個不同意,但崔婁秀就覺得非建不可。 因為孤女巷,徐堯律罵了崔婁秀好幾年。 后來因為崔婁秀慢慢爬上江南府巡撫的位置,徐堯律又遠在京城插手不了這件事,孤女巷這三個字漸漸成為兩人之間不可言語的忌諱詞。 以徐堯律對崔婁秀的認知,崔婁秀建立孤女巷絕不是簡單的想替江南府肅清純貞風氣,里頭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無奈崔婁秀近幾年辦事越發(fā)縝密,徐堯律多番打探,楞是查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 巡撫衙門內(nèi),徐堯律逮著崔婁秀的隨從不放,質(zhì)問崔婁秀去群英山做什么,隨從拼命搖頭不做回答。 徐堯律當下飯飽酒足,有的是閑工夫和隨從耗,隨從這邊著急讓官差去收拾孤女巷,糾結(jié)半天后,只好跟徐堯律說了幾句有關(guān)他家大人去群英山的目的。 徐堯律得知孤女巷寡婦墳被謝行儉帶人挖開后,不由重重嘆了口氣,暗道他當年沒能揪出孤女巷的陰謀線,也許到了謝行儉這里,說不定會變的明朗起來。 * 徐堯律獨自一人來江南府的消息很快傳到崔婁秀的耳朵里,謝行進城后,從守在驛站的漕營將士那也知曉了此事。 崔婁秀面色沉沉,心想徐堯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謝行儉則表現(xiàn)的異常興奮,當年初次進徐府時,他曾偷聽到徐大人和向家大小姐的對話,發(fā)現(xiàn)徐大人年輕時在江南府做過官,這回有徐大人在,他可以多打聽打聽有關(guān)孤女巷的事。 兩人不約而同改道巡撫衙門,路上崔婁秀見謝行儉不著急去孤女巷,忍不住松了口氣,暗道徐堯律一來,孤女巷那邊就能騰出一些時間整頓,如此一想,崔婁秀莫名覺得徐堯律來的正是時候,給他爭了不少時間呢。 謝行儉表示一點都不著急,即便他現(xiàn)在就趕去孤女巷,崔婁秀也不會讓他看到孤女巷的真面目,反正崔婁秀要包裝,那他索性給崔婁秀多點機會,省的逼瘋崔婁秀,到時候狗急跳墻就不好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進了巡撫衙門,因不打算今天去孤女巷,謝行儉便讓居三將羅棠笙送回驛站,他則只帶著兩個護身的漕營將士前往巡撫衙。 一進去,謝行儉和崔婁秀都傻了眼。 徐堯律竟然不在巡撫衙門了! “大人不好了!”隨從連哭帶爬的跪倒在崔婁秀身下,低聲道,“徐大人去了孤女巷——” “什么?”崔婁秀嚇了一跳,強自按捺住不安,“怎么不派人攔著?” 隨從道:“徐大人一聽您要帶謝大人去孤女巷游訪,便說他也想去,小的攔著說等您回來再一道去,誰知徐大人等不及,就獨自去了,小的攔不住啊……” “趕緊備車!”崔婁秀咬牙切齒。 謝行儉目光往主仆二人的方位射去,隱約聽到‘孤女巷,徐大人’等字眼,再瞧瞧空蕩蕩的庭院,莫名猜出兩人的對話。 眼下看來,徐大人先他一步去了孤女巷。 崔婁秀沉沉看了他一眼,“請吧,謝大人?!?/br> “去孤女巷嗎?徐大人呢?”謝行儉明知故問。 崔婁秀冷哼甩袖,坐上馬車后見謝行儉站在原地不動,崔婁秀怒氣沖沖的撩開車簾,蹲在車板上朝謝行儉低吼:“謝大人腳金貴抬不動嗎?要不要本官找人抱大人上車?” “不必?!敝x行儉擺手婉拒,眼睛卻緊緊盯著身旁的空馬車,笑道,“下官那晚在孤女巷受了驚嚇…” ——所以?崔婁秀古怪的看著謝行儉。 謝行儉低低而笑:“沒別的意思,下官不過是惜命罷了,那日大人府上的馬車給下官帶來不可磨滅的痛苦記憶,下官擔心這回去孤女巷又翻車了該如何是好?” 謝行儉嗓音清潤如山泉過深溝般好聽,然而落入崔婁秀的耳里,卻異常的刺耳。 崔婁秀煩躁的揮揮手,冷不丁道:“都說了那夜馬車因為受驚才導(dǎo)致翻…算了算了,謝大人信不過本官,不如跟本官共坐?” 崔婁秀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料謝行儉歡喜的撩起衣擺跑過來。 車夫來不及放下轎凳,謝行儉就已經(jīng)跳上馬車。 “榮幸之至。”謝行儉拱手笑,“倘若等會擠到崔大人,下官先行說聲得罪?!?/br> 說完,他就躬著身子搶先鉆進車轎,選了個舒服的墊子乖乖坐好。 崔婁秀進去后,發(fā)現(xiàn)車內(nèi)舒坦的狐毛毯子被謝行儉占用,臉徹底冷了下來。 馬車慢慢動起來,未免跌倒,崔婁秀只好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硬板凳上。 謝行儉半邊身子歪在長塌上,俊眉一揚,將崔婁秀對他的不滿盡收眼底。 他忍著笑意搖頭嘆息,誰叫崔婁秀那晚捉弄他呢,他總要還回去,不是嗎? 那晚他險些命喪黃泉,讓崔婁秀坐冷板凳算便宜了。 崔婁秀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哪里受過冷板凳的苦,加之著急去孤女巷,車夫使出渾身解數(shù)飆車,到孤女巷時,崔婁秀屁.股摔的苦不堪言。 馬車停下后,謝行儉跳下車老半天,才看到崔婁秀皺眉扶著腰慢吞吞的爬下車。 望著崔婁秀突然外八字走路,謝行儉再也忍不住,扶著墻哈哈大笑。 崔婁秀狠狠往后瞪眼,顧不上呵斥謝行儉,就急色匆匆的推開孤女巷大門。 ‘吱呀’一聲,門竟從里邊打開了。 開門的是徐堯律。 謝行儉止住笑容,忙上前拱手作揖行禮,徐堯律沖他微微點頭,隨即對崔婁秀不悅道:“你這又不是軍機要地,設(shè)那么多鎖干什么?” 謝行儉疑惑的往前眺望,只見大門內(nèi)還有一道十幾米的長甬,最頂端果然還有一把鎖。 崔婁秀瞥了一眼謝行儉,淡淡道:“這不是因為前些天巷里遭了賊人嗎,出于無奈才追加了一道鎖鏈。” 徐堯律不買賬,幽幽道:“賊人能闖一次,必有二回,你套再多的鎖都無用,還不如直接撤了這道巷院,讓里頭的人家去?!?/br> 崔婁秀咬著牙不做表態(tài)。 謝行儉在旁煽風點火,一派天真的問:“瞧這一道又一道的枷鎖,比京城刑牢看的還嚴,難道崔大人是在關(guān)押犯人么?” 徐堯律聞言嘴角翹起,一本正經(jīng)的接茬:“何止呢,都察院都不及這里,真要論一論,大概大理寺能與之媲美?!?/br> “唔?!敝x行儉癡癡笑開,“下官在大理寺呆過一陣,那里關(guān)的是朝中重犯,徐大人拿孤女巷和大理寺相提并論,難不成孤女巷關(guān)的也是……” 話音戛然而止,他還故意伸手捂住嘴,狀作惶恐。 “崔大人還在呢,你這般說孤女巷,將崔大人置于何地?”徐堯律背著手,輕笑道,“本官瞎說說,你就隨便聽聽,里頭有沒有關(guān)押犯人,等會進去看了就知道了?!?/br> 謝行儉含笑點頭。 “大人之前不是來過江南府嗎?聽大人的意思,莫非大人沒來過這?” 徐堯律搖頭:“托崔大人的福,本官還是頭一回來這?!?/br> “那下官比大人幸運,下官剛來江南沒兩天就能進來觀望?!敝x行儉頗為高興的道。 “你運氣確實不錯。”徐堯律笑道。 謝行儉嗯一聲:“不過咱們都是第一次進來開眼,等會大人可要好生瞧著,聽崔大人說,孤女巷從不對外開放……” “哦?”徐堯律佯裝詫異,“那本官可要看仔細些,說不定下回就見不著了?!?/br> 被兩人視為透明的崔婁秀用力的跺起左腳,動作之大拉扯到屁.股上的傷口,痛的崔婁秀齜牙咧嘴,隨即喘著粗重的鼻息,臉色極為難看的吼道:“你們兩個想閑聊就滾出去說,本官這里不歡迎。” 說著就掏出鑰匙開鎖,炸毛似的往里走。 謝行儉和徐堯律相視一笑,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