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站在玄關(guān)處，他站在門外，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

    上一次見面他透露的實在太多。

    這不應(yīng)該。對一個十九歲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把一些事情講出來，實在不像他的性格。

    可他就是說了，并且收獲到他預(yù)期中的神情——屬于季挽柯的神情。

    他不確定是不是人在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都是如此，他沒有可以參考的對象，只能把曾經(jīng)的友人搬出來，想象他聽到這番話會是怎樣的神色，李川完美復(fù)刻了一切。

    這讓趙瑞宵感到荒唐的同時有又可怖的想法。

    如果李川是季挽柯就好了，這樣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他產(chǎn)生這個念頭，隨即立刻否認(rèn)了。

    這對身邊的少年不禮貌。

    他在心里說了一聲對不起，擅自把他當(dāng)做另一個人。

    一個消失很久不會再回來的人。

    “下午好?！壁w瑞宵朝他打招呼。

    李川朝他點點頭，很是隨意地說：“林若柳又讓你來？”

    趙瑞宵掛在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很快恢復(fù)過來。

    李川毫不掩飾，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也沒有把他當(dāng)外人。

    趙瑞宵說：“這次是我自己想來?！?/br>
    李川顯然不信，讓開路，“好的，來看樂揚哥？”

    趙瑞宵卻對他說：“來找你?！?/br>
    李川看著他，“你覺得我該信嗎？”

    “信不信隨你?！壁w瑞宵露出他擅長的笑容，和善又令人捉摸不透，“要出去轉(zhuǎn)一圈聊聊嗎？”

    李川回頭往樓上看了一眼，“不了?！?/br>
    “樂揚在做什么？”

    “睡覺?！?/br>
    趙瑞宵看著他，李川一臉坦然。

    “若柳都沒把他看得那么嚴(yán)?！壁w瑞宵意有所指。

    李川懶洋洋抬抬眼皮，“原來私下里你這么叫她？”

    趙瑞宵：“……”

    李川：“……”

    雙方皆沉默。

    “你不想知道更多嗎？關(guān)于樂楊的事。”趙瑞宵拋出一個誘餌。

    李川不為所動，“現(xiàn)在不太想。”

    “現(xiàn)在？”

    這一次李川沒有回頭，仍舊看著他，“因為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br>
    重要的事是指什么？趙瑞宵沒有問出口，他知道答案。

    “我要留在他身邊?！?/br>
    趙瑞宵嘴邊的和善的笑容消失了，變作一種更復(fù)雜的神情注視著對面的少年。

    這很冒犯。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該把少年當(dāng)做另外一個人。

    “叔叔?！崩畲ㄩ_口，“到底進(jìn)不進(jìn)來，空調(diào)開著呢，冷氣都跑出去了。”

    趙瑞宵回過神，點頭，踏進(jìn)溫涼的室內(nèi)。

    季挽柯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眼前的人不是他。

    ##

    林樂揚的記憶力出現(xiàn)衰退大概是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不，比這個時候更涼爽，氣候宜人，是在四月末。

    最開始是會在飯桌上提起季挽柯，當(dāng)所有人都到齊之后，林樂揚忽然說：“等一下，季挽柯還沒到。”

    結(jié)果全桌人都靜下來。

    然后林樂揚道歉，非常誠懇地說：“對不起，我忘記了?！?/br>
    林若柳很擔(dān)心他的精神狀況，提議去醫(yī)院看一看。

    林樂揚感到莫名其妙：“我沒病，為什么要去醫(yī)院？”

    沒有人敢回答。

    但這件事遠(yuǎn)沒有這么簡單就過去，之后的很多次林樂揚都頻繁提起季挽柯。

    林若柳開始害怕了，林樂揚卻安撫她，“姐，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顧好自己?！?/br>
    林若柳相信了。

    結(jié)果換來的卻是醫(yī)院的一通電話，醫(yī)生通知家屬，病人有很嚴(yán)重的厭食行為，并企圖把一整瓶安眠藥吞下去。

    吳旭和趙瑞宵趕到的時候，林樂揚正準(zhǔn)備拔針管逃跑。

    吳旭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么做，林樂揚坐在病床上，他那時候就已經(jīng)很瘦了，神色顯得那么無辜，語氣卻在平靜訴說：“我只是睡不著，意識很恍惚，注意力不能集中，不會再有下次了，所以我什么時候能出院？我不想待在醫(yī)院里?！?/br>
    他討厭醫(yī)院，消毒水和酒精混在一塊，哀嚎和血液也混在一起。

    他確實有十足的理由討厭醫(yī)院。

    最后幾個人妥協(xié)了，讓林樂揚回家休養(yǎng)，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去看望。林樂揚不喜歡他們進(jìn)出自己的家，干脆回公司上班了，他有很久沒有來，公司里的員工都有點怕他，因為這個不常來辦公的小老板，脾氣很差，情緒總是陰晴不定。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但沒人敢提以前。

    五月天氣暖了起來，陣陣花香裹挾著青草氣息隨風(fēng)吹拂，而后下雨了。

    趙瑞宵永遠(yuǎn)記得這一天，或者說他們都無法不記得這天。

    雨過之后空氣異常清新，山林里被雨水澆過的石板路上，深淺不一的水洼倒影出林樂揚的影子還有灰白色的傘的影兒。

    直到身后的林若柳提醒他已經(jīng)不下雨了，他才把傘收起來，卻忽然揚起頭，對著林若柳露出茫然而無措的表情。

    這和很不像他。

    他已經(jīng)長大了，二十七歲，不該尋求家人的庇護。

    可家人永遠(yuǎn)都是家人。

    他終于把那層堅硬的殼剝下來，對著林若柳說：“jiejie，我有點后悔了?！?/br>
    走在前面的吳旭停下來，趙瑞宵也停下來。

    雨已經(jīng)不下了。

    可是所有人的心里都醞釀著一場沉重的暴雨，他們都在等它下落，等雨水掩埋山谷——現(xiàn)在就是這個時刻了。

    林樂揚的眼里蓄滿淚水，他說著后悔，聲音輕輕顫抖著。

    他從來不說后悔的。

    他后悔遇見季挽柯了嗎？

    那他一定是在撒謊。

    所以林若柳說：“你在說什么傻話？”

    可是林樂揚接下來的話令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他是真心實意在后悔。

    林樂揚說：“我要是再勇敢一點就好了，我們見面的第一天我就說喜歡他，這樣我們就能多在一起兩年。我最近記性開始變得不好了，很多事情都會忘，和他在一起的一些事情都不記得，常常要想好久才能記起來。要是能重新來過就好了，這一次我早點說喜歡他，反正他遲早也要喜歡我的?！?/br>
    他和季挽柯相遇在十八歲那年夏天，

    第一年僅僅是舍友關(guān)系，直到大三才在一起。

    他的眼淚終于往下落，像墜落的雨，guntang沖刷過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原來語言也能切割出疼痛。

    “我后悔了，我要是能早點遇見他就好了?！?/br>
    要是被季挽柯看到這場景，指不定他要怎么指責(zé)在場所有人。

    趙瑞宵猜他一定會說：“你們就是這么照顧林樂揚的？！不及我在時的萬分之一，你們廢物吧？”

    那人活著的時候嘴上就不饒人，張口閉口：“林樂揚、林小缺，是你先告白我才答應(yīng)你的，要是你敢變心你就死定了?！?/br>
    實際上沒有安全感至極，要一直對只比他大半年的林樂揚撒嬌，要他多多在乎自己，直到畢業(yè)以后才收斂，變得可靠變得沉穩(wěn)，也學(xué)會把愛講出口，去安撫當(dāng)年脆弱無助的林樂揚。

    趙瑞宵以前很羨慕這樣的感情，知道如果不發(fā)生那場意外這兩個人會一輩子在一起。

    季挽柯死后他常常想，怎么沒有這樣的感情也成為一件幸事。

    他們相互扶持走過的第七年。

    季挽柯死在二十六歲的一個雨季里。

    作者有話說：

    季挽柯死于兩年前。

    第41章 已經(jīng)碎了

    林樂揚夢到一家文具店里擺滿五顏六色的發(fā)帶頭繩，身邊有年輕的學(xué)生，他聽到自己問：“我把頭發(fā)養(yǎng)起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