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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兆輝的頭微微低垂,痛苦地皺眉,下巴磨蹭胡巖的額頭。一束光從這人脖子上流下來,象牙雕小掛件在胡巖眼角不停晃動。二十年前的血,在牙雕紋路里漬入晦暗的銹跡,從暗夜叢林帶出一股濃郁的腥氣。 狙擊槍子兒呼嘯著劃破密林上空; 破碎的頭顱,爆裂四濺的腦漿; 軟綿綿毫無生氣的身軀,遲來一步而永遠(yuǎn)無法挽回的生命。 灰蒙蒙的天,青磚綠瓦的大雜院,紫藤架上開出一片瑩瑩粉嫩的小紫花; 稻草人,小糖瓜,洋火貼畫,冰糖葫蘆 黎兆輝發(fā)出粗重的喘息,發(fā)抖,緊緊抱著胡巖,吻頸動脈上健康有力的脈動,吻胡巖完整無損沒有一絲傷痕的額頭,用最激烈最粗野的方式吻 人和人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還不完的債;感情是債,義氣是債,仇恨是債,恩緣更是債。 黎兆輝生于南國,身世坎坷,曾經(jīng)流落京城,再輾轉(zhuǎn)飄零異鄉(xiāng)。尤二爺當(dāng)年與羅qiáng有斷指之仇,對這個輝子,卻有救命舍飯之恩。 二十多年前,尤二爺還年輕,身手利索,道上呼風(fēng)喚雨。有一回上外地倒騰煙草買賣,收貨,被人賴賬,與當(dāng)?shù)匾换锏仡^蛇起了沖突。尤寶川是啥人?沒聽說過混黑道的讓人家給黑了的,說出去丟人,甭混了。雙方亮開家伙打了一仗,尤寶川厲害,抄了對方的巢,發(fā)現(xiàn)那伙地頭蛇是開窯子和做人口買賣的,撈的是bào利,喝的是人血。 尤二機緣巧合解救了一窩小孩,都是讓人販子拐賣到這地兒的。尚在襁褓中的嬰孩他設(shè)法留給警察了,也算為自己積個功德。只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揪著他的袖子,不愿意去派出所,不樂意回家,非要跟他走。 那小男孩自己說,名叫小輝。 尤寶川把這小孩帶回京城,在東皇城根北街故宮腳下的大雜院里,養(yǎng)了一年多。 小孩很聰明,但是不愛說話,性格極其孤僻內(nèi)向,看人不正眼瞧,斜著眼盯著;對周遭所有人都不信任,喜歡蹲在墻角畫地,吃飯都要端著碗離開桌子蹲墻角,怕人搶他飯似的。小輝唯獨不懼怕尤二,可能就是緣分。 尤二教小輝練拳腳,三九天在大雜院里,對著凍得硬邦邦掛滿冰渣的稻草人打拳,冰渣把小手都戳紅了。 小輝不怕槍,頭一回摸手槍,就直接把槍平舉,槍口對準(zhǔn)尤寶川手下心腹,里邊還壓著子彈呢,嚇得那人當(dāng)時就哆嗦了。 小輝調(diào)轉(zhuǎn)槍口,瞄準(zhǔn)稻草人,嘭得就開槍了 槍的后座力把小孩震得往后趔趄了好幾步,槍脫手了,發(fā)皴的兩只小手虎口處震得通紅 過年,尤寶川與手下兄弟坐在正屋里喝酒,聊天,盤算一年的買賣收成,小輝就蹲在墻角剝桔子,嗑瓜子,面無表情地聽一伙土匪談?wù)撡嵙硕嗌馘X,死了多少人,逃過多少次公安圍剿,爆了多少個腦瓢。 有個崽子手欠,坐過來,一把搶過小輝剛剝完準(zhǔn)備慢慢吃的一盤瓜子仁,一口把瓜子仁都悶自個兒嘴里了。 小輝冷冷地白眼看人:我的瓜子。 那崽子笑呵呵:小子,算你過年孝敬爺爺?shù)模詡€兒再剝一把。 小輝重復(fù)著:gān爹讓我吃瓜子。 尤二插嘴道:甭欺負(fù)小孩。 那手下還不以為然:沒娘小崽子,大爺疼你才吃你的瓜子兒 話音未落,小男孩撿起地上一根筷子,狠狠一把戳上那人的手背! 當(dāng)時在場人包括尤寶川都震了,半晌沒說出話,地上灑出一攤血,哀嚎陣陣。小輝把筷子插到那崽子手掌上,食指中指兩塊掌骨中間,戳了個血窟窿。 尤寶川那時候沒兒子,后來這么大歲數(shù)也沒撈著個親生兒子。他心里待見小輝子,孩子人不大,性格冷,下手狠,而且很忠心。 他一直讓手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打聽小孩原籍,原本想著倘若打聽不到,就徹底將這孩子收入門下,然而過了一年多,還是打聽到了,小孩是從廣西那邊拐賣到北方的。 尤寶川最終還是一咬牙,派人把這孩子送回老家了。江湖中人,gān得刀口舔血掉腦袋的買賣,身邊帶個孩子不方便,難免有牽掛。 孩子送回去一段時間,尤二心里還老惦記著,左思右想不放心,又著人去打聽,這才知道,孩子又賣給人販子了。 小輝子身上有棍棒煙頭和燒火鉗子留下的傷痕。 他是讓親爹媽賣給人販子的。這次被送回家,正好,爹媽轉(zhuǎn)過臉把兒子又賣了一次,囫圇賺了兩回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