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shí)的桃園已是一片混亂。

    徐氏和顧婉在得到消息的時(shí)候就立刻趕了過來, 其余夫人、小姐雖然被她們安撫著，道是“無事”，又請(qǐng)她們先在這邊歇息, 可眾人見她們神色匆匆，只當(dāng)出了大事, 自然不肯留在原地，等她們走后也紛紛趕了過來。

    如今這不大不小的一個(gè)桃園竟然齊聚了今日來參加宴會(huì)的大半客人。

    外頭的男客沒來，瑞王和顧廷撫卻在。

    瑞王今年四十有余，一身綾羅綢緞，雖然五官還算不錯(cuò), 但因?yàn)槌Ｄ昊ㄌ炀频氐木壒?，身材顯得十分臃腫，尤其是那雙眼睛, 一看就是縱欲過度的樣子。

    此時(shí)他沉著臉站在一旁, 而他身邊哭叫不止的小孩正是他唯一的嫡子——

    蕭成宣。

    蕭成宣今年不過七歲, 是故去的瑞王妃所生，瑞王風(fēng)流了大半輩子，子嗣卻十分艱難, 這唯一的兒子自然成了他的心頭rou, 又因?yàn)樗麖男]了母親，整個(gè)瑞王府和瑞王妃的母家都拿他當(dāng)小祖宗一樣看待。

    平日那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從來都只有他欺負(fù)別人的份。

    如今卻花著一張小臉, 抱著瑞王的大腿,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嗚嗚嗚, 父王, 疼，疼死我了！父王，我的臉是不是破相了?！?/br>
    他身邊的嬤嬤見他邊說，邊拿手往傷口去摸，忙去阻攔，又小心勸道：“世子爺，您這會(huì)千萬別拿手碰臉，大夫馬上就來了，您放心，不會(huì)破相的。”

    看著自己幼子的這幅慘狀，瑞王一張臉鐵青得不行。

    身旁徐氏臉色也不好看，這會(huì)正伏小做低給人道著歉，“瑞王，妾身已經(jīng)著人去請(qǐng)大夫了，不如讓人先帶小世子回去歇息，等大夫來了再給他好好看看?！?/br>
    跟著瑞王同來的顧廷撫也一并給人道著歉，“是啊，王爺，這里太陽那么曬，不如您和小世子先回屋歇息?！?/br>
    “顧大人，”瑞王聽他開口，倒是終于出聲了，“今日這事，你若是不給本王一個(gè)交代，可就說不過去了啊。”他雖然為人風(fēng)流，在朝堂也沒什么建樹，但畢竟是皇親國戚，沉著一張臉的時(shí)候還是有些氣勢(shì)的。

    顧廷撫理虧在先，自然不敢多言，忙道：“下官一定會(huì)給王爺一個(gè)交代?！?/br>
    說著便去看站在一旁的顧承瑞。

    顧承瑞比蕭成宣只大了一歲，穿著一身藍(lán)色錦服，在這樣喧鬧的場(chǎng)景和眾人的注視下也面不改色，輕輕抿著唇，小臉雖然蒼白，卻顯出幾分不服輸?shù)膱?jiān)韌。

    脊背挺直。

    好似永遠(yuǎn)都不會(huì)低頭。

    “承瑞，”顧廷撫看著他這張和顧廷軒頗為相似的臉，眼眸微沉，“過來和世子道歉?！?/br>
    剛才還哭聲喧天的蕭成宣一聽這話立馬止了哭聲，轉(zhuǎn)過頭去看顧承瑞，小小的眼睛閃爍著憤恨，其余人也都把目光放在了這個(gè)年幼的小孩身上。

    顧承瑞聞言，袖下的手又握緊了一些，卻還是沒有邁出一步，依舊冷著小臉執(zhí)拗道：“我沒錯(cuò)，我不道歉?！?/br>
    “你！”

    當(dāng)了三年多的家主，已經(jīng)很久沒被人這樣拂落臉面的顧廷撫一臉不敢置信，緊接著又有些生氣，瑞王那張臉更是立刻就沉了下去，旁邊圍觀的一眾婦人也都紛紛擰起眉，低聲議論起來，“這孩子是怎么回事，打了人還不道歉，真是一點(diǎn)禮貌都沒有?！?/br>
    “我看當(dāng)初陛下就不該把他們姐弟留下來，他爹是那個(gè)德性，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蕭雅一聽這話就皺了眉，剛要說話，就見剛才神色還算平靜的顧承瑞突然拿起手里的石子朝剛才說話的婦人砸去，雙眼通紅，嘴里還厲聲說道：“不許你這樣說我爹！”

    那石頭其實(shí)也就丁點(diǎn)大，就算打到人身上也不會(huì)疼。

    可那婦人顯然還是被嚇了一跳，等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尖叫起來，“哎呀！你這孩子怎么回事，眾目睽睽居然還敢打人！”

    說著又去質(zhì)問徐氏，“顧夫人，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徐氏的臉色也不好看。

    如今顧承瑞算是被他們收養(yǎng)著，一概言行自然同他們脫不了干系，她一邊同瑞王和那位被打到的夫人道著歉，一邊沉著臉去看顧承瑞，“承瑞，快跟世子和李夫人道歉?！?/br>
    “不！”

    顧承瑞雙眼通紅，兩只手緊緊攥著，小臉也紅得不行，整個(gè)人就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小獸。

    嘴里仍舊說道：“我沒錯(cuò)，我不道歉！”

    “承瑞，”顧婉走過去牽他的手，彎著腰，柔聲哄道：“你先和世子還有李夫人道個(gè)歉，他們大人有大量，一定不會(huì)和你計(jì)較的?！?/br>
    顧承瑞此時(shí)早就被激怒了，一聽這話，直接拂開她的手，高聲道：“我說了不道歉就不道歉！”

    顧婉被他一推，一時(shí)不察竟往旁邊摔去，還是侍棋扶了她一把，“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顧婉搖了搖頭，但看著顧承瑞的目光卻帶了些無奈，似乎自己也無能為力了。

    這下子，無論是圍觀的人還是徐氏等人，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起來，尤其是徐氏，見顧承瑞剛才居然去推妙儀，目光更是當(dāng)場(chǎng)就沉了下去。

    “來人！”

    她沉聲發(fā)話，“把小少爺帶去祠堂，沒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br>
    翠荷等人連忙應(yīng)是。

    剛要去拿人，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道厲聲，“住手！”

    裹挾著冷意的女聲在這方天地響起，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容色艷絕的少女正大步朝這邊走來，她明艷的小臉此時(shí)欺霜賽雪，整個(gè)人就像是從九寒天里出來，目光在四周梭巡，待瞧見顧承瑞的身影時(shí)，一直緊繃著的臉稍稍緩和了一些。

    沒看其他人，她徑直朝顧承瑞走去。

    而剛才面對(duì)眾人都能不低頭的顧承瑞在見到顧攸寧出現(xiàn)的這剎那，突然就掉了眼淚，就像是受傷的小獸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可以縱容自己變得軟弱了，他掙開幾個(gè)婆子的桎梏，朝顧攸寧的方向跑去，委屈的哭聲從喉間吐出，眼眶紅紅地喊人，“阿姐。”

    “別怕，阿姐在?！鳖欂鼘幧焓址鲎☆櫝腥?，蹲下身握著他的胳膊細(xì)細(xì)看了一遭，見胳膊和后腦勺都有血跡，眸光微沉，紅唇也緊抿成一條直線。

    徐氏剛才被她這一聲唬住。

    此時(shí)反應(yīng)過來，臉色越發(fā)難看，沉著嗓音說道：“寧姐兒，你可算是來了，你若再不來，只怕我們這誰也降不住他?！庇终f道，“他打傷瑞王府的世子爺在先，不聽管教也就算了，還拿石子砸李夫人?！?/br>
    “我們顧家的臉面全都被他丟盡了！”

    “阿姐……”剛才一個(gè)字沒說的顧承瑞此時(shí)看著顧攸寧卻害怕起來，似乎是怕自己的阿姐也誤會(huì)自己是個(gè)壞小孩，他拉著顧攸寧的胳膊哽咽道：“是蕭成宣先說父親和哥哥的壞話，也是他先拿石子砸我，我開始已經(jīng)繞著他走了，是他一直追著我，我才反擊的。”

    瑞王一聽這話就沉了臉，“放肆！”

    “我宣兒無緣無故為什么要打你！”又去說顧廷撫，“顧大人，這就是你顧家的家教？本王好心好意來參加你們顧家的宴會(huì)，沒想到……哼！”

    “今日之事，你要是不給本王一個(gè)滿意的答復(fù)，休怪本王不客氣！”

    顧廷撫和徐氏見他發(fā)怒，臉色頓時(shí)變得蒼白起來，忙彎腰同人告罪：“王爺息怒?！?/br>
    “阿姐……”

    顧承瑞到底還年幼，見這番陣仗也有些害怕起來。

    “沒事?！鳖欂鼘庉p輕握了握他的手，讓四喜把他照看好，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朝瑞王的方向一拜，低著眉眼說道：“王爺，今日之事是我們不對(duì)，希望王爺看在我弟弟還年幼的份上，原諒他這一回。”

    “小小年紀(jì)就如此陰毒，以后長大還了得！”

    瑞王顯然沒被她說動(dòng)，沉著一張臃腫的臉，還想再說，余光卻瞧見跪在地上的美艷少女，剛才還忿忿不平的聲音突然就頓了下來。

    少女雖然低著頭，卻依舊可以清晰窺見她傾城的容貌。

    尤其是那一身不同常人的氣質(zhì)，即使跪在地上，也不會(huì)給人一點(diǎn)卑微軟弱，好似一段不會(huì)彎曲的綠竹。

    瑞王風(fēng)流了大半輩子，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此時(shí)卻被這才過及笄的少女鬧得心頭一陣發(fā)熱，若不是此時(shí)旁人都把目光放在顧攸寧的身上，估計(jì)誰都能瞧出他的心思。

    眼中流露出癡迷之色，剛才的憤慨全然不見。

    倘若現(xiàn)在沒有外人，只怕這會(huì)，他就要親自把人扶起來了。

    姬朝宗趕到這的時(shí)候，看見的便是那個(gè)永遠(yuǎn)不曾低頭的顧攸寧跪在地上，腳步一頓，他的心口有一瞬感覺到很沉悶，似乎像是被誰用力掐了下他的心臟。

    這種沉悶和那日被顧攸寧拒絕時(shí)不同。

    那個(gè)時(shí)候的沉悶只是不甘和生氣，還有一絲惱怒，而今日……卻好似夾雜著一抹心疼。

    而沉悶之后，就是一股無名火在心中騰地升起。

    他都沒有給她受過委屈，旁人憑什么？！姬朝宗擰著長眉，薄唇也繃成了一條直線，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更是十分不好看。

    剛要繼續(xù)提步。

    身后便傳來了顧修文的聲音，“這……”

    顧修文也瞧見了顧攸寧的身影，又見自己的父母也都弓著腰，正向瑞王致著歉意，便止了聲，沒再往下說，他越過姬朝宗先向瑞王拱手致歉：“王爺，今日是我顧家有錯(cuò)在先，您大人大量，切莫同我們計(jì)較。”

    又看了一眼蕭成宣，繼續(xù)道：“這會(huì)大夫已經(jīng)來了，還是先讓小世子過去，至于今天發(fā)生的事，我們顧家肯定會(huì)給您一個(gè)答復(fù)?！?/br>
    蕭雅也開了口，“四哥，先帶成宣下去看看吧?！?/br>
    早在看到顧攸寧那張臉的時(shí)候，瑞王就不想計(jì)較了，如今聽到顧修文這么一頓話，他索性也就順坡下驢地說道：“行了，既然昭德都開口了，你們就起來吧。”

    又吩咐人，“先帶成宣過去?！?/br>
    走得時(shí)候還看了一眼顧攸寧，而后才提步離開。

    旁人哪里知曉他的心思？

    徐氏和顧廷撫見他沒再發(fā)作，松了口氣，陪著瑞王和蕭成宣往外頭走，顧婉留下來招待其他夫人和小姐，顧修文沒跟著徐氏等人過去，而是走到顧攸寧身邊，朝她伸出手，“阿寧，你先起來?！?/br>
    又看了一眼顧承瑞，見他小臉蒼白，顯然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便又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你們先回去?！?/br>
    “……好?！?/br>
    顧攸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被人扶著起來的時(shí)候又啞著嗓音同人說道：“謝謝二哥?！?/br>
    “你和我客氣什么？”

    今天來了那么多客人，還有不少事需要他cao持，顧修文也沒再多說，見他們往東院的方向走去便收回目光，余光瞥見在一旁招待客人的顧婉，他輕輕擰了擰眉，總覺得今日這事有些不大尋常，但又覺得自己是多疑了。

    剛想招呼姬朝宗和京景明回去，卻見姬朝宗正看著一處。

    他心下一動(dòng)。

    那個(gè)方向……

    顧修文斂了思緒走過去，同兩人恭聲道：“世子，京大人，我們先回去吧?！?/br>
    姬朝宗并未回話，還是京景明先開了口，“不了，我和留行還有事，就先回去了?！?/br>
    出了這樣的事，顧修文也不好強(qiáng)留，便又同他們致了歉意，把兩人好生送到門口，眼見他們上了馬車也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過了一會(huì)，才往外院走。

    *

    東院。

    顧承瑞的身上都是些外傷，這會(huì)已經(jīng)由李嬤嬤清洗過傷口又擦了藥。

    等到李嬤嬤退下，顧承瑞看著坐在一旁沉著臉不說話的顧攸寧，再也沒有先前面對(duì)外人時(shí)的模樣，白著一張小臉去牽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阿姐，我今天是不是做錯(cuò)什么了?！?/br>
    “是?！?/br>
    顧攸寧并沒有因?yàn)樗昙o(jì)小就去哄騙他，她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見他眼眶通紅也沒去安慰，只是垂著眼眸問他，“早上我同你說了什么，你可還記得？”

    “我……”

    顧承瑞紅著眼眶說道：“我記得，可是，可是我忍不??！”他咬著嘴唇，眼淚就跟止不住似的往下掉，“他們說爹爹和哥哥的壞話，說他們是大惡人，還說他們死了活該。”

    “爹爹和哥哥才不是壞人！”

    “他們是保家衛(wèi)國的大英雄！”

    他像是忍不住，聲音都拔高了，而后咬著嘴唇哭了起來，眼淚很快就布滿了整張小臉。

    顧攸寧那張剛剛還沒什么表情的臉在聽到這些話的時(shí)候終于流露出一絲難過，纖長濃密的眼睫遮擋住眼中的情緒，看著面前流淚不止的顧承瑞，她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把人攏到自己懷中，撫著他的頭，低聲說道：“阿姐知道?！?/br>
    因?yàn)樗@一抱，剛才還能強(qiáng)忍著不哭出聲的顧承瑞再也繃不住，哭出聲來。

    顧攸寧就任他哭著，輕輕撫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撫他的委屈，直到他的哭聲慢慢消停下來才說道：“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剛才我沒來，若是今天沒人護(hù)著你，若是這人厲害地連我都護(hù)不住你，那你該怎么辦？”

    “我又該怎么辦？”

    話音剛落，懷中人的哭聲便一止。

    看著他抬起眼眸，顧攸寧撫著他的頭，低聲說道：“小滿，我們只有先好好活著才能給父親和兄長洗刷冤屈，如果連我們都死了，那誰還能他們清白？”

    顧承瑞啞然。

    好一會(huì)，他才羞愧低頭，“阿姐，對(duì)不起，我知道錯(cuò)了?！?/br>
    “我以后……”他的小手緊攥成拳，卻還是承諾道：“我以后不會(huì)再這樣沖動(dòng)了?！?/br>
    顧攸寧還有其他事要做，安撫完顧承瑞便站了起來，剛要離開就聽到身后傳來顧承瑞的聲音，“阿姐?！?/br>
    “嗯？”

    她回頭。

    顧承瑞緊緊攥著身上的被子，看著顧攸寧說道：“如果他們要我道歉，我會(huì)道歉的，就算要打我罵我，我也都會(huì)忍著?！?/br>
    他還是沒覺得自己做錯(cuò)了。

    可若是因?yàn)樗木壒蕰?huì)讓阿姐受委屈，他愿意低這個(gè)頭。

    顧攸寧的眉眼因?yàn)檫@句話綻開笑，她看著顧承瑞說道：“沒事，阿姐會(huì)處理的?！?/br>
    出去的時(shí)候，便聽到李嬤嬤正在外頭訓(xùn)斥四喜，“姑娘把少爺交到你手上，還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寸步不離，你倒好！竟然讓少爺跟別人打起來，還受了這樣的傷！”

    “說！”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小少爺那會(huì)想喂魚，我便去給他拿魚食了，我也沒想到會(huì)出這樣的事……”話音剛落就看見從里頭出來的顧攸寧，四喜連忙膝行過去給人請(qǐng)罪，“姑娘，是奴婢的錯(cuò)，是奴婢害小少爺身處險(xiǎn)境。”

    顧攸寧并沒有因?yàn)樗倪@番話而動(dòng)容，只是垂眸看她一眼，而后和李嬤嬤說道：“嬤嬤，我去一趟西院?！?/br>
    李嬤嬤皺了眉，“老奴陪您去吧?！?/br>
    “不用，”顧攸寧拒絕道：“你在這照看小滿吧?！彼f完便徑直朝西院走去，沒有理會(huì)身后哭泣的四喜。

    家里的客人都已經(jīng)走了。

    翠荷見她過來，神色有異，卻還是上前給她行了禮，“二小姐?！?/br>
    “嗯?！?/br>
    顧攸寧點(diǎn)頭，“我來找二嬸?！?/br>
    “夫人和二少爺就在里頭，奴婢領(lǐng)您過去?！?/br>
    翠荷領(lǐng)著她往里頭走，還沒進(jìn)去就聽到顧修文的聲音從簾子里傳出來，“不行！瑞王是什么樣的人，母親難道不知道嗎？若是讓阿寧去瑞王府，她以后還有什么清白？”

    “你當(dāng)我想這樣，可瑞王說得這樣明白?！?/br>
    “再說瑞王也沒說要她，只是讓她去跳個(gè)舞……”

    “母親！”

    顧修文沉聲，“瑞王府那樣的地方，但凡阿寧進(jìn)去過，便是沒出什么事，可外頭的人哪里會(huì)信？你讓她以后怎么嫁人！”

    站在簾外的顧攸寧聽到這番話便知道那位瑞王爺要什么了，身邊翠荷似乎也有些不忍，小聲喊她，“二小姐……”

    “沒事?！?/br>
    顧攸寧神色淡淡，并沒有因?yàn)檫@番話而怎么樣，翠荷便繼續(xù)給人通傳，里頭的聲音戛然而止，須臾才響起徐氏的聲音，“進(jìn)來?！?/br>
    屋子里就徐氏和顧修文，兩個(gè)人的臉色都不好看，看見她進(jìn)來，顧修文勉強(qiáng)露了個(gè)笑，開口喊她，“阿寧?！?/br>
    “二哥?！鳖欂鼘幊c(diǎn)頭，又給徐氏請(qǐng)安，并沒有寒暄，而是直言道：“二嬸，就按照瑞王說的，我會(huì)去的?！?/br>
    “阿寧！”

    顧修文一聽這話，當(dāng)場(chǎng)就站了起來，他沉著一張臉，神色非常難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又軟了語調(diào)，哄著人，“你放心，二哥會(huì)想法子的?！?/br>
    “二哥?！?/br>
    顧攸寧朝他笑笑，“沒事的?！币娝€要開口，她說道：“二哥如今剛?cè)氤?，根基本就不穩(wěn)，沒必要為了我的事得罪瑞王。”

    她感謝二哥這一份心意，卻也不愿意讓他為了自己得罪旁人。

    她從來沒想過靠別人，這么多年，她都是靠自己走過來的，何況她本就沒想過嫁人，自然也不需要那些所謂的名聲……她說完也沒再多言，朝兩人斂衽一禮后便往外退去。

    ……

    知道她答應(yīng)了瑞王的要求，半夏當(dāng)場(chǎng)就白了臉，李嬤嬤的臉色也不好看。

    顧攸寧神色倒是無礙，反而還朝她們露了個(gè)笑，“好了，都別喪著一張臉了，就跳支舞的事，我倒慶幸他沒有非要小滿做什么。”就小滿那個(gè)身體，如果真要一報(bào)還一報(bào)，就算有譚大夫替他診治，恐怕也不安全。

    待又過了一會(huì)，她才沉聲道：“這事別讓小滿知道。”

    半夏不忍道：“姑娘……”

    還是李嬤嬤沉得住氣，低聲回道：“老奴不會(huì)讓小少爺知道這些事的?！?/br>
    “嬤嬤，你剛剛為什么不勸勸姑娘？”走出門，半夏就忍不住說道：“瑞王府那樣的地方，姑娘若是進(jìn)去，她的名聲就徹底完了！”

    李嬤嬤停下步子，看了眼軒窗緊閉的屋子，半晌才出聲，“姑娘最在乎的是什么？”

    半夏一怔，等反應(yīng)過來訥訥道：“小少爺。”

    “是啊……”

    此時(shí)已趨近傍晚，艷麗的晚霞在天邊逶迤開來，仿佛一副天然的畫，她就這樣隔著窗看著里頭的少女，啞著嗓音說，“對(duì)于姑娘而言，什么都比不過小少爺?！?/br>
    “而且……”

    李嬤嬤一頓，須臾才又說道：“我看姑娘怕是早沒了成親的心思?！彼劭粑⒓t，但也只是一瞬又重新肅了臉，沉聲道：“四喜那個(gè)丫頭呢？”

    半夏似乎還沒從李嬤嬤的話中抽回思緒，聲音都有些縹緲，“還跪在院子里?！?/br>
    李嬤嬤冷聲，“就讓她跪著！”

    ……

    而此時(shí)的西院。

    顧婉正在窗邊剪花，聽完侍棋的話，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輕輕說道：“知道了?！?/br>
    侍棋到底還是心有不忍，低聲道：“二小姐進(jìn)了那個(gè)地方，這輩子也算是毀了。”話音剛落，就聽到剪子在花壇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她心下一凜，連忙斂了表情又換了話問道：“姑娘，四喜靠得住嗎？若是她說了什么……”

    “她最清楚顧攸寧的脾氣。”

    顧婉嗤道：“她若說了，顧攸寧第一個(gè)饒不了的就是她?！?/br>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主仆二人嚇了一跳，侍棋先回過神，忙轉(zhuǎn)過身要去訓(xùn)斥來人，可看見來人的面容時(shí)卻是一怔，語氣訥訥，“四小姐。”

    顧婉聽到這一句，神情微頓，等回過頭的時(shí)候又恢復(fù)成從前那副面貌，她放下手中的剪子，柔聲同來人說道：“阿昭，你怎么來了？”

    顧昭沒有進(jìn)來，而是站在門口，沉著一張小臉問她，“今天的事是你安排的？”

    侍棋看了一眼姐妹倆，低下頭，退了出去。

    沒想到會(huì)被顧昭聽見，顧婉的臉色有一瞬不大好看，她回到桌前，倒了一盞茶才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顧昭質(zhì)問道：“顧承瑞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還是第一次被顧昭這樣對(duì)待，顧婉的臉上劃過一道不滿，她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手里的茶盞放到人跟前，“這是你最喜歡的茶?！?/br>
    “阿姐！”

    顧昭急著要一個(gè)答案，哪里顧得上喝茶，連看都沒看就去扯她的胳膊，“到底是不是你！”

    顧婉手里還握著那盞茶，被她這么一晃，茶盞順勢(shì)倒下，茶水順著桌腿往下流，她的好脾氣徹底斂了下去，抬頭看著顧昭，沉眉道：“你如今是在替顧攸寧打抱不平嗎？”

    “我……”

    顧昭啞然，“我只是想要一個(gè)答案?！?/br>
    “答案？”

    顧婉嗤道：“是我，你打算怎么做？”

    顧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只覺得自己好似有些不認(rèn)識(shí)她了，半晌，她才語氣訥訥地問道：“為什么？”

    既然瞞不住了，顧婉也懶得再藏著，握著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指，嘴里是輕描淡寫地一句，“我不高興，就想讓她也不高興，就這么簡單?！?/br>
    “你……”

    “三日后，顧攸寧就要去瑞王府獻(xiàn)舞?！币婎櫷裆裆醋?，顧昭神色越發(fā)難看，聲音也沉了下去，“你可有想過，她若是進(jìn)了瑞王府，她的清白和名聲就徹底毀了！”

    說到最后的時(shí)候，她的聲音已經(jīng)止不住拔高了。

    顧婉聽得刺耳，她不高興地抿起紅唇，抬頭看著顧昭憤懣的臉，奇怪道：“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顧攸寧嗎？怎么如今卻幫她說起話了？”

    顧昭被人說得一頓，須臾才道：“是，我是不喜歡她！可我從來沒想過用這樣下作的法子害她！”

    “下作”兩字傳入顧婉的耳中，讓她的臉頓時(shí)沉了下去，她抿緊紅唇，看著顧昭的目光也驟然冷了下去，“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去顧攸寧那邊告發(fā)我？還是去外頭和旁人說，這些都是我做的？”

    眼見顧昭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顧婉又重新放緩語調(diào)，抬手去握她的手，柔著嗓音同她說道：“阿昭，你要清楚，我們才是親姐妹?！?/br>
    顧昭垂眸看著顧婉握著她的那只手，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把目光上移，最后停留在顧婉的那張芙蓉面上，她面前的這個(gè)女子眉目溫和，一如往日，好似先前的那番模樣皆是她的一場(chǎng)虛夢(mèng)。

    可桌子上殘留的茶葉，地上濕潤的茶水，都在提醒她，剛才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做夢(mèng)。

    她的阿姐……

    的確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溫良。

    如果當(dāng)日金臺(tái)寺的事還能讓她以為她是情勢(shì)所逼，那么如今的一切……另一只垂落的手輕輕握緊，屋子里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顧昭抿著唇，把自己的手從顧婉的手中抽出來，看著她微擰的眉，低聲說道：“我不會(huì)和旁人說?！?/br>
    見她輕輕松了口氣，顧昭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團(tuán)棉花，讓她快窒息了，她把抽回的手負(fù)于身后，垂眸看著顧婉，“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了。”

    她說完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阿昭！”

    身后傳來的刺耳女聲讓她腳下的步子有一瞬停頓，顧昭手扶在門上，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我都有些不認(rèn)識(shí)你了?！边@話說完，她提步離開，再未停留。

    *

    安國公府。

    夜已經(jīng)深了，姬朝宗抱著福福躺在臨窗的榻上，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嶂８５拿?，落在窗外的目光卻空蕩蕩的，顯然他此時(shí)的思緒并不在這。

    直到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那雙漆黑的鳳眸微微一動(dòng)，里頭的亮光重新回歸，他轉(zhuǎn)頭朝來人看去，“怎么樣？”

    杜仲行完禮便道：“屬下打聽過了，瑞王要求顧小姐三日后去王府獻(xiàn)舞……”見榻上男子神色難看，他心下微怵，格外小心翼翼地補(bǔ)完后面半句話，“屬下還打聽到，瑞王打算那日給顧小姐的酒水中下藥?！?/br>
    至于下什么藥，他沒說。

    可誰能猜不到？

    果然——

    他這話才說完，屋內(nèi)就像是突然被人放進(jìn)一座冰窖進(jìn)來，凍得人渾身發(fā)寒，杜仲埋著頭，小聲道：“主子，要不要我們……”

    “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姬朝宗冷聲道：“顧家都不幫他，我一個(gè)外人理這些做什么？”話是這么說，臉上的表情卻一點(diǎn)都不好看，手上更是沒輕沒重，有一下更是扯到了福福的毛。

    尖銳的貓叫聲在屋中響起。

    姬朝宗手一松，就見福福咻地一下跑遠(yuǎn)了，等到一個(gè)安全的地方才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屋子里靜悄悄的，杜仲?zèng)]有立刻退下，他才不相信主子的這番話，果然，在一陣沉默后，姬朝宗長指叩著掌下案幾，伴隨著這一聲又一聲的輕叩聲，他才不耐煩道：“吩咐扶風(fēng)，讓她把沁喜姐妹帶回京城?！?/br>
    杜仲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了然的笑，應(yīng)道：“是?！?/br>
    ……

    三日后。

    姬朝宗休沐，一大清早，他就乘著馬車去了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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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xù)給老婆鏟除困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