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傾酒。
暖黃的燈光映在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上, 蕭恕在最后的答案那里用黑色簽字筆畫了個大大的勾。 對勾跟十字叉這種東西都是用紅筆劃起來才有那個意思。 黑色總讓人覺得哪里不對,蕭恕眼不見為凈的把書劃拉到一側(cè)。 桌上的計時器還余下十三分鐘。 他把計時器規(guī)定, 咬著煙望墻上掛鐘。 十二點四十。 隔壁屋沒有燈光透出, 廚房的燈倒是依然亮著。 蕭恕渡步到廚房,喬卿久不在里面。 是個忘了關(guān)燈的小迷糊。 他扭頭去按燈光開關(guān),手一僵, 開關(guān)上方貼了張熊貓頭形狀的便簽條。 [我已經(jīng)加過鹽了, 你可以先嘗嘗咸淡,如果淡了就再加點兒, 香菜跟蔥我都切了沫, 在冰箱紅蓋的保鮮盒里。] 末尾畫了個賣萌的小表情。 [(づwど)親親你的宵夜好了。] 可愛的不行, 蕭恕隨口一說, 喬卿久還真就當(dāng)了真。 沖著她這份心意, 蕭恕今夜也勢必得喝口湯。 氣溫不低, 湯鍋的保溫效果極佳。 喬卿久貼心的在爐灶旁邊放了干凈的碗勺。 燉煮出的油花被撇的干凈,湯熬的奶白,入口清甜不膩。 香菜浮在面上, 一點翠色映襯, 漂亮極了。 蕭恕小心翼翼地端著碗, 從東邊移動到西邊, 湯面小幅度的泛起絲絲漣漪。 半滴都沒撒出去。 蕭恕摸黑進(jìn)入蕭如心的臥室, 把湯碗平穩(wěn)的放在桌上才去開燈。 檀香味道淺, 煙霧徐徐繚繞著散開來。 相框里的蕭如心笑容璀璨奪目, 蕭恕單手捧起碗,笑得有些苦澀。 “姐,有人給我做了夜宵。” 他的吃相很好, 瓷勺完全不去碰碗底, 全程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這兩年來每個夜晚對蕭恕來說都如出一轍的難熬。 現(xiàn)在好像終于、終于有那么一點點開始要好起來的勢頭了。 蕭恕斂著眸無端回憶起母親司榕的質(zhì)問,“豪宅、跑車、奢侈品,你應(yīng)有盡有,究竟有什么不滿足?” 十三四歲的蕭恕梗著脖子答,“我想要愛,想跟別的同學(xué)一樣。” 司榕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譏諷的看著蕭恕,“既想有錢滿足私欲,又想要得到充分的愛,世界上的好事情你要占全套,蕭恕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為什么不可能?”蕭恕皺眉反駁。 那時蕭恕太年少,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的雨。 誤以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 后來發(fā)生的所有事都在不停的應(yīng)征司榕的話。 如同惡魔垂首念下的魔咒,他依然有普通人十輩子賺不到的錢可以隨意揮霍,但就連最后的港灣蕭如心都會撒手棄他而去。 如果是之前“命運弄人”對蕭恕來說算成語的話。 那蕭恕從未想過有天命運會作弄到自己頭上。 他負(fù)隅頑抗,毫無半分用處,只得全盤接受。 蕭恕回廚房又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帶料的。 排骨被燉煮至軟爛脫骨,蓮藕粉糯,玉米脆甜,整個身體都暖起來。 他揚起頭,透過廚房大開的門,看見月光清凌。 明明最開始歇斯底里要的是愛,到后來因為靜夜里溫?zé)岬臏痛叱雎錅I的欲望。 蕭恕把碗洗干凈,晾進(jìn)控水筐中。 回屋前在喬卿久臥室對窗的橫欄上抽了小半根煙。 尚且未到需要開空調(diào)睡覺的月份,喬卿久開了半面窗。 “好像,是可能的吧。” 多年后蕭恕終于可以把當(dāng)年的問題,歸納總結(jié)成肯定句。 風(fēng)將淡粉色簾布向屋內(nèi)拂,又在對流后貼著紗窗,被窗臺上的仙人掌頂凸出一小塊。 對的,喬卿久小朋友養(yǎng)仙人掌。 蕭恕隨口問過為什么,別的小姑娘好像都喜歡多rou之類可愛的植物,反正不是仙人球。 得到的回答是:這是我唯一養(yǎng)不死的植物,萬物有靈,作孽不太好。 喬卿久理由太過充分,令蕭恕無法反駁。 藥袋里的氯|硝|西|泮僅剩下最后兩粒,蕭恕捻著藥片猶豫了下,含水吞服掉。 明天喬卿久不必去舞蹈附中跳舞,有概率會在家,他不希望自己錯過喬卿久的整個上午。 氯|硝|西|泮這類精神類安眠藥需要去醫(yī)院拿病例開具,為了避免被用來自|殺,每次只能拿到三十片,普通人一個月的藥量。 實際上蕭恕對自己的睡眠放任自流久了,不甚在意,除非賽車比賽或者固定的越野訓(xùn)練在上午,否則不會吞藥強迫自己入睡。 反正世事都已經(jīng)難過成這樣了,幾點睡覺起碼可以自己選吧。 他鮮少去開藥,即便坐診醫(yī)生是曲楚,蕭恕依然對進(jìn)入醫(yī)院的這件事厭惡之極。 平時一袋藥能撐過小半年,但這幾天每天早上都去一中上課,消耗極快。 眼皮開始打架,意識漸漸模糊。 蕭恕進(jìn)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周末去開藥吧。 **** 喬卿久卡在六點五十被生物鐘喚醒過一次,摸到手機確認(rèn)好星期六,自己不必練舞后。 又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睡了個回籠覺。 這覺睡得極酣甜,夢里想要的應(yīng)有盡有。 父親還在,同母親和睦相處,一家人在奶奶的農(nóng)場秋游,風(fēng)拂過麥田,金色海浪翻涌……桃李杯捧了冠軍獎,蕭恕在她額間落下輕吻。 如若沒有被吵鬧聲驚醒,該是個美好的星期六。 “你又不做虧心事!憑什么不讓我跟著你!”窗戶沒開,尖銳的女聲傳進(jìn)來。 喬卿久的頭個反應(yīng)是畫面快轉(zhuǎn)到噩夢了,她迷茫的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的星月墻紙。 聲音越發(fā)清明的傳進(jìn)來。 男聲渾厚,中氣十足,“我回我自己祖宅,還用得著跟你交代嗎!” 是蕭馳叔叔的聲音。 喬卿久直挺挺的坐起來,搓了把臉徹底清醒過來。 “憑良心說話,我以前有跟蹤過你嗎蕭馳,你做什么我管過嗎?如果不是我聽見你打電話聯(lián)系工人,我都不知道這事?!碧奇骆碌穆曇舭胃?。 南平城近年來房價一路水漲船高,胡同更是有市無價,拆遷款上億。 唐媛媛眼饞已久,雖然沒能騙得蕭馳跟自己領(lǐng)證,但最起碼要把油水撈住。蕭如心死了,蕭恕跟蕭馳的關(guān)系很差,基本上不聯(lián)系,萬一哪天把老家伙哄高興了把胡同轉(zhuǎn)給自己呢? 枕邊風(fēng)總歸是比一年到頭不聯(lián)系的兒子吹的要起勁吧。 可現(xiàn)在莫名其妙的多住進(jìn)了個喬卿久,上次接觸過后,唐媛媛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看著清純無辜,實際上是個狠角色。 蕭馳還要為她方便在八號院改建個舞蹈室,大有讓她一直住下去的意思。 萬一事情成了,那自己長久以來的計劃就全泡了湯,唐媛媛氣急敗壞的講,“蕭恕是你兒子,當(dāng)后媽難,我管不了,也不去管,那姓喬的又是你什么人,你憑什么要給她裝舞蹈室!” 突然被叫到大名的喬卿久眼皮一跳。 蕭恕戴著罩耳式無線耳機面無表情的翹著二郎腿,坐在喬卿久門口的橫欄上抽煙。 他手邊放著盒保溫箱,仿若院中無人。 “我做什么事輪不到你管,上次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蕭馳臉色陰沉,情緒尚算穩(wěn)定,斥責(zé)道,“你如果聽不懂我說話,那現(xiàn)在總該聽懂了,唐媛媛,事不過三?!?/br> 喬卿久光腳下地,抽出件外套披在身上,剛推開門便撞上了坐在門口的蕭恕。 院中爭論的蕭馳跟唐媛媛俱是一頓,雙雙看過來。 蕭恕抬眼,黑眸如深水潭,眼神陰鷙。 薄唇勾起抹笑意,他摘掉自己的耳機,另手掀開保溫箱蓋子,拿出食品袋。 “接著。”蕭恕把袋子遞過來。 喬卿久皺眉接下,才發(fā)出個“我” 就被蕭恕打斷,“回屋去吃早飯,好好呆著別出來?!?/br> 他傾身,清冽的雪松氣息覆過來,喬卿久頭上一沉。 蕭恕把他自己的耳機罩到了喬卿久腦袋上。 罩耳式耳機的隔音效果極佳,重金屬搖滾樂在耳畔炸裂開來。 使得喬卿久無法再聽到其他任何聲音。 她被蕭恕輕輕掰著肩膀,溫柔地推回房間里。 門蕭恕迅速帶上,動作行云流水,明顯是坐這兒恭候喬卿久出屋已久了。 喬卿久站在門口,對著后門晃動的掛件,足足怔愣了小半分鐘。 她把早餐放到桌上,又伸手取下了頭上的耳機。 寄人籬下最大的缺點便是,無法因自己而起的事情置身事外。 哪怕主人盡全力去護(hù)著她周全,喬卿久還是毅然決然的摘掉了耳機。 沒半分猶豫。 這樣的做法無疑是種自虐,但喬卿久堅持認(rèn)為自己要聽下去。 以后總是要還的。 即便蕭恕同原本就繼母唐媛媛勢同水火。 可在她出現(xiàn)在八號院之前,蕭馳應(yīng)該同唐媛媛關(guān)系還算不錯。 爭吵聲仍在繼續(xù)。 “……過三又如何,你自己做事過火,還不許人說了嗎!蕭馳你把話撂下,你今天要是給你兒子養(yǎng)童養(yǎng)媳,哪行,我當(dāng)后媽的礙不著蕭恕他談戀愛,我馬上走?!碧奇骆玛庩柟謿獾睾?。 喬卿久緊緊捏攥著裙角,閉上了眼睛。 “姓唐的。”蕭恕的聲音驟然響起,沒有任何溫度,冷得驚人,“如果你不會講人話,我可以幫你閉上你的狗嘴?!?/br> 唐媛媛怒氣沖沖地看向蕭恕,視線撞上的瞬間,又立刻扭過頭看向其他方向。 她不敢和蕭恕對視,那雙眼睛深邃的黑眸里暗流涌動。 目光交錯的瞬間,唐媛媛窺見抹殺意。 她定神,噓了口氣,才看向蕭馳繼續(xù)講,“你兒子蕭恕否認(rèn)了,如果不是,那我倒要問問那姑娘十幾?。磕憔烤拱驳檬鞘裁葱??準(zhǔn)備給自己找……” “啪?!卑驼坡曧懥?。 喬卿久睜開眼,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蕭馳勃然大怒,打的極用力,唐媛媛半邊臉當(dāng)場腫起來。 “你敢打我?”她捂著臉,昂起頭顱,得意洋洋地逼問,“我懷孕了,我懷了你兒子,你他媽知道嗎?” 這話一出,房間里的喬卿久撐桌站起來,蕭恕抿唇笑了,蕭馳的臉色更黑。 院子里安靜下來,風(fēng)都停了。 方塘里錦鯉躲在大片荷葉下面,驚得不敢露頭。 蕭馳震驚地看著唐媛媛,唐媛媛嘲諷一笑。 半分鐘后,又是聲響亮的耳光。 “蕭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碧奇骆虏豢伤甲h的吼叫著,“我懷孕了啊,你是聾了嗎!你居然還敢打我,你有本事打死我啊,一尸兩命你敢嗎!” “老子打不死你?!笔採Y面目猙獰,從牙縫里擠出句話。 喬卿久扯開門要出去攔,蕭恕擋在門口,垂眼看她。 肅聲命令,“回屋去?!?/br> “不可以這樣。”喬卿久著急,揚手就要去推開蕭恕。 蕭恕由著她推,巍然不動,直接伸手?jǐn)堖^她纖弱的腰,大力把人拽帶進(jìn)臥室里。 門啪嗒一聲自動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