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傾酒。
一中提前開學的補課學期里是沒有晚自習這回事的, 要到九月一號新高一入學,喬卿久他們才會開始高二的生活模式, 晚自習到八點鐘。 下課太早或者太晚皆有幾分尷尬, 之前她和蕭恕完全曠掉下午的課,自己在家復習期末考試,晚飯多是喬卿久自己做的。 女孩子, 尤其是曾經常年跳舞的女孩子, 對體型基本上達到某種天生的苛求。 喬卿久之前每天練舞四個小時以上,早、午餐吃的隨心所欲, 晚飯則吃的相當敷衍隨意, 現(xiàn)在不跳了, 運動量巨減, 更是挑挑揀揀的怎么清淡怎么來。 但六點鐘放學, 再買菜回家做飯這種事, 喬卿久做不出來,蕭恕也不舍得喬卿久這么折騰。 家里又沒個照顧起居的大人,索性統(tǒng)統(tǒng)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家。 “我有幾分后悔了, 早知理科如此艱辛, 早當時就該義無反顧的投入文科的溫柔懷抱?!眴糖渚檬持腹粗褰袼偷拿驁缶? 她當了鑰匙鏈, 綿軟的毛球隨著她輕挑步調搖曳擺動。 蕭恕右手牽著人, 左手拎著個粉紅色書包, 無奈的笑著應,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久寶你后悔吧,看看有用嗎?” 喬卿久扁嘴, 搖頭晃腦地回擊, “你就是吃定我了,你這個人思想道德水平不行!世風日下!” “是、是、是?!笔捤】隙ㄈB,敷衍道,“我還想道德淪亡呢,可惜你年紀不夠,我道德感太強?!?/br> 喬卿久片頭,長睫毛撲閃,嘟噥著,“你怎么這樣?。 ?/br> 蕭恕垂眼看她,混不吝的吹氣,額前散碎黑發(fā)浮動,他勾唇,“我哪樣了?” “……你?!眴糖渚迷诙纷焐蠌牟桓视谌讼拢豢上樒け?,尚未開口,緋紅就從耳后開始向臉頰蔓延。 氣勢上就矮蕭恕一頭,雖然她本來也比蕭恕矮不只一頭。 喬卿久氣得兩腮鼓鼓囊囊,蕭恕沒有空著手,沉沉問,“久寶今天是小河豚嗎?生氣會鼓起來那種?” 喬卿久一秒泄氣。 蕭恕沒停嘴,依然調侃,“河豚挺好吃的,明晚吃河豚怎么樣?” 這就非常欺負人了,知道她選不出,還問怎么樣,過分! “……”喬卿久冷漠的瞥蕭恕,眼風往下掃,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她遲疑片刻,覺得拌嘴歸拌嘴,不要松手為好。 夏日高溫,令人胃口不佳,他倆都不是在吃飯方面過于講究的人,能高能低,干凈衛(wèi)生即可。 最近三兩天都是在學輔路上隨便找家吃的,七點出頭,燒紅的晚霞翻涌在天際,遠沒有要匆匆落下帷幕的意思。 喬卿久牽著蕭恕的手,拐進胡同口,朝著八號院,他們的家走去。 穿著背心搖蒲扇的大爺站在老友門口高聲喊,“老張,出來打麻將了,今天老徐拿了茉莉花給你消火,他說再也不給你點炮了!” 尚不到路燈亮起的時間,胡同左邊卻已經架好了照明燈,防止看不清麻將,右前方凹出的那塊平地,持太極扇的阿姨正吱吱呀呀的調適著收音機。 人間煙火,有令人心生安寧的力量。 每次上學他們走的都快,可放學回家就又不約而同的放慢腳步。 不長的路被拉的很長,嬉鬧追逐的小朋友在離喬卿久半寸遠的地方剎住閘,晃晃悠悠的站穩(wěn)。 喬卿久笑著從兜里摸出檸檬糖,給他們分掉,換得幾句甜甜的“哥哥、jiejie好?!?/br> 明明是她給的糖,好處蕭恕卻占了,他的稱呼還排在前面。 喬卿久小氣的想,下次把糖全給蕭恕,讓他來發(fā),自己就能賺回來牌面了。 日落的迅速,幾朵流云拂過,天色暗下兩分。 蕭恕忽然停了腳步,喬卿久困惑的仰頭看蕭恕,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站在路中間的中年人西裝革履,站姿筆挺,背頭梳的板板正正,眉眼與蕭恕有七分相像。 這人是蕭馳,他也并不是不速之客,不過是個回家看看兒子的父親而已。 只是他來的時機似乎不太對。 如果人類能夠提前預知未來,那在剛剛,喬卿久負氣時,一定會義無反顧的松開蕭恕的手。 而不是現(xiàn)在,耳畔聽不見任何聲響,笑意在臉上掛著,忘記消退。 喬卿久清楚的感覺到蕭恕的手一點點從自己手里掙脫出來,她咬緊了牙關,想要去抓緊,不讓他松,結果理智不停的驅使著她放開蕭恕的手。 心在被什么東西揉圓捏扁搓條,又塞到小小的格子里,上了鎖。 這是蕭恕第二次要她松手,上次是在教室里,她給打架的蕭恕遞刀,她堅持不放開。 可現(xiàn)在喬卿久必須放,他們在早戀,世俗絕對批判這件事情的發(fā)生。 況且他們而今同住一個屋檐下,即便他們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沒做過,但能說清楚嗎? 不是欲加之罪,一定難辭其咎。 有的事就是這樣的,你知道當下的抉擇為最優(yōu)解,放開手,等蕭恕的父親蕭馳離開,照樣萬事大吉。 非要在家長面前拉著手叫囂坦白:我們在早戀。 沒有任何益處。 道理喬卿久全清楚,從她和蕭恕交往那天開始,她就通通了解。 這路固難走,但于喜歡蕭恕的喬卿久來說,是坦途。 然而她仍為這樣的抉擇難過,這難過的感覺不針對誰。 像是漲潮時的海浪,起初是溫吞地,慢慢涌上來,又回落下去一些,緊接著洶涌的沖上來。 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 交往兩個月后,喬卿久首次體會到戀愛的酸澀感覺,因為尚年少,無力在家長面前光明正大的說喜歡,那些心意只能在陰影里萌生,等待陽光全然覆下來的時刻。 須臾間,喬卿久思考過很多事,是蕭恕先開了口。 他的音色如舊清冽悅耳,蕭恕低低的喊了聲,“爸?!?/br> 蕭馳難以置信的看著兒子,他的神色帶了幾分恍惚,路燈“啪”地一聲驟然亮起,昏黃的路燈扯長他高大的影子。 天快徹底黑了。 “你先進去寫作業(yè)吧。”蕭恕把粉紅色書包遞給喬卿久說, “我和我爸聊會兒天?!?/br> 喬卿久回神的迅速,她接過書包,點點頭,又和蕭馳問好,“叔叔晚上好,那我就先進去了。” 剛抬腿,又被蕭恕揪住了校服后領,她回眸蹙眉。 蕭恕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打火機,來回反復把玩著,他抿唇輕笑,低聲道,“給你拿了一路書包,不和哥哥打個招呼就進門,不合適吧?” “……”喬卿久感覺這人戲多太過了,臨了非要再著重強調下他們的清白關系,拿個包要討聲謝。 “謝謝哥哥,明天你少裝點兒書,我?guī)湍隳??!眴糖渚幂笭枺竭吘`出梨渦,軟糯糯的陪著他裝。 她進門進的太順利,順利的喬卿久背貼在第二道防盜門后,鋼門微涼,才察覺短短不過幾分鐘,竟渾身是汗,校服黏膩的貼在背后。 喬卿久斂眸,去看自己的左手,她揚手,閉眼虔誠的親上去,上面仿佛還殘存著蕭恕的體溫。 毛球聽見聲音,從正廳里昂首挺胸的甩著尾巴走出來,蹭到喬卿久腿邊喵了起來。 **** “爸,抽煙嗎?”蕭恕上前兩步,摸出煙盒,抵了過來。 如果蕭馳沒記錯,這是蕭恕近年來,第一次喊他叫爸。他在這聲“爸”里恍惚許久,除了愧疚,另有絲絲縷縷的難過。 父與子之間,究竟是怎么走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的呢。 蕭恕這聲喊出來,意味著他在主動服軟示好,因為他不想讓喬卿久難堪。 蕭馳白手起家,商場上殺伐果決,人送外號蕭敢拼。年過五十,到了知天命的時候,少年人那些小心思,他看在眼里,門清兒。 可他今天來真不是故意堵誰的來的,就僅僅是因為和蕭恕不喜歡的唐媛媛徹底了斷了,又剛好路過八號院,過來看看兒子,并準備親口告知一下他這個喜訊。 哪怕看到了喬卿久和蕭恕拉著的手,猜測到他們在早戀這件事,蕭馳也不準備苛責半分。 喬卿久是他兄弟的女兒,那就是他親女兒,蕭恕喜歡與否,他都會照顧喬卿久一輩子,這是男人間的約定,沒有任何人或者事情能夠打破。 “抽?!笔採Y干脆答,他抽出一根來,咬在嘴里,想給自己點上,但打火機突然罷工,反復連著推蓋幾次都沒躥出火苗來。 當老子的在兒子面前丟臉,蕭馳臉色登時變了。 蕭恕無所謂地聳肩,湊過去不咸不淡的講,“我給你點吧?!?/br> 他的打火機從沒換過,始終是哪款刻著hell is other people的磨砂黑。 蕭恕手攏幽藍火苗,為父親點上,又抽回手給自己也點了根。 父子倆站在八號院門口,各倚一邊,同步吞吐著煙圈,兩人都懶得更改自己的節(jié)奏,索性就由著同步了。 “我和唐媛媛大上個月就分開了,她不會、更不敢再來sao擾你們?!笔採Y撣掉煙灰,嘶啞講。 蕭恕微微頷首,臉上不見喜悅,淡聲回,“知道了?!?/br> 蕭馳望著高出自己小半個頭的兒子,解釋道,“爸爸今天過來,沒其他別的意思,單純來看看你?!?/br> “嗯,看吧?!笔捤∈痔故?,有問必答。 蕭馳問,“你最近過的怎么樣?” 蕭恕答,“挺好,吃好喝好?!?/br> 蕭馳飛黃騰達許多年,已經很難在找到自己去討好他人的路子了,聊這種天難免尷尬,可今天氣氛不錯,他也著實關心蕭恕生活,又不得不多問。 “錢夠花嗎?有什么喜歡的車,爸爸給你買???” “跟老師相處的還行嗎,要不要我打點下?” “……” 等蕭恕一一作答完畢,煙快抽到底了。 蕭馳沒有等煙徹底燒空的習慣,他利落的將剩下的四分之一懟在墻面上,星火碰撞,暗了下來。 他虛咳,拋出今天最后的問題,“你是喜歡喬卿久吧?!?/br> “嗯?!笔捤∠蒲燮?,回肯定的單音節(jié),緊接著他以同樣的方式在墻上捻滅煙火,收起了懶散浪蕩模樣。 他單手抄抖,站得筆直,活像棵沙漠里的小白楊。 還特地重復了一次,加上了父親的問題,蕭恕和父親對視,一字一頓,篤定道,“我是喜歡喬卿久?!?/br> 蕭恕放手放得有多干脆,肯定時就多認真。 “你倒是真直白?!笔採Y和藹的笑,“既然在一起了,那就竭盡全力對人家好吧,喬卿久是我兄弟的女兒,我兄弟沒了,她就是我親女兒,你要是惹她難過,我只能大義滅親了。” “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笔捤≥p嗤,“我哪舍得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