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傾酒。
今天二班下午有三節(jié)課, 蕭恕準備回家補個覺晚上帶喬卿久吃宵夜,剛走到樓下, 就看到對面走廊里有個身材高大, 披著長風衣內里是西裝的中年男性迎面走來。 玩賽車對視力有極高的要求,蕭恕裸眼5.3。 他從來沒想過會在學校大堂里撞見父親這件事,乃至于畫面荒唐的有些像是情景默劇。 蕭恕沒有停步, 繼續(xù)往前, 反而是握著牛皮紙袋的蕭馳先愣住了。 “你怎么在這里?”蕭馳開腔問道。 “這話該我問您,我是學生, 在學校天經地義, 您為什么會在這里?”蕭恕挑眉反問。 蕭馳捏著手上的紙袋, 晃了晃, “來處理些事情, 走吧, 我們去喝個茶?!?/br> 蕭恕對茶道文化沒什么太大的興趣,奈何父母和jiejie皆熱衷此道,耳濡目染下來倒也略知一二。 今天來的這家茶室是私人的, 閣樓帶花園, 裝的古樸清幽。 夏日有小橋流水, 亂花迷眼, 冬日有寒梅著雪, 風雅之至。 店主是個保養(yǎng)很好的中年女人, 穿旗袍別有格調, 她熱切的湊來幫忙沏茶,被蕭馳擺手讓離開了,諾大的茶室里只余父子二人。 蕭恕要起身泡茶, 也被蕭馳制止了, 蕭馳脫掉西裝外套,解袖口挽手,慢悠悠地燙壺溫杯。 隨著流水聲稀嘩,蕭恕的心不斷的下沉。 他清楚記得年幼時每次父親要和他提什么要求之前,都會不緊不慢的先做手頭的事情,像是在醞釀言辭,又像是在給自己足夠的心理準備時間,久而久之,形成了某種習慣。 蕭恕看向透明玻璃外的景致,紛紛揚揚的白雪蓋在紅梅枝上,人工的水潭里結了層薄冰,看不見池內游魚。 薄唇緊抿著,蕭恕是臨行人。 這杯茶經過許多道繁瑣的工序,最后被推倒蕭恕面前,他垂著眼睛,茶湯清亮,熱氣徐徐上涌,熏得整個身體都燥了起來。 蕭馳終于開了口,“不嘗嘗嗎?” “不太渴,等下喝?!笔捤灺暣稹?/br> 蕭馳也不惱,端著茶盤靠在太師椅上,陳述道,“我聽說你準備放棄清華的提前入學了?!?/br> 蕭恕勾唇輕嗤,“這決定是我們見面前二十分鐘,我才和我班主任說出來的,您是猜到的,不是聽到的,何必說的這樣委婉呢?” “這只能說明一個事情。”蕭馳望著兒子,“知子莫若父?!?/br> “算無遺策罷了?!笔捤∈种竿浦璞案赣H的那側微微推了半寸,人向后仰,散漫的翹了個二郎腿。 蕭馳靜了片刻,終于徹底否定了他們可以好好談的想法,也不再周旋。 他單刀直入的講,“我今天去你學校,是和你們校長談你學業(yè)的事情?!?/br> “這有什么可談的嗎?”蕭恕平靜的問,“保送我拿到了,只是準備晚一年入學而已,我老師當年放棄了保送,去參加高考,不是一樣考上了北大?” 蕭馳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說,“我想你弄清楚兩點,第一,你老師放棄保送那年只有十六歲,她考上北大時也還不到十七周歲,而你現(xiàn)在十九歲了。第二,我今天并不準備跟你討論保送的事情,因為哪怕你明年九月提前入學讀清華,結果也不是我想要的,我等不了你慢慢讀完了,我需要你以最快的速度讀完本科,幫家里打理生意?!?/br> “……”蕭恕驟然轉頭,盯著父親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為你安排了麻省理工的入學資格,專業(yè)自選,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你這個月就可以過去,advanced plat五月考,可以抵大學學分,只要你夠努力,本科三年足夠了?!?/br> 蕭馳把玩著手上的扳指,不緊不慢的說, “這是你jiejie的母校,有全世界最好的理科實驗室,是目前最好的選擇,我不認為你有拒絕的理由。何況我剛剛已經和你們校長溝通過了,你的學籍我稍后會直接幫你轉到美國那邊?!?/br> “校長會同意嗎?放棄清華的升學率?”蕭恕蹙眉掙扎。 蕭馳樂了,“你已經拿到數(shù)競第一,證明了你自己和學校。清華提前批和麻省理工到底哪個才更值得吹噓,顯而易見是后者,況且你但凡清醒點兒,都應該能夠想起來我是捐了棟實驗樓,才讓你整個高一沒去上課還能悠閑自得的回學校讀書的,有什么不同意的?你是成年人了,別再鬧小孩子脾氣了。” 蕭恕覺得自己像是只被困囚籠中的小獸,做著毫無意義的掙扎,他閉上眼,再睜開,示弱講,“爸,你知道我喜歡喬卿久,不想離開她。” 雪不知何時下的更大了些,時逢課間休息。喬卿久拉開走廊的窗,伸手去接雪花,忽然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一旁的洛今連忙拉了她一把,順手關了窗,批評道,“凍感冒了怎么辦啊,你看都打噴嚏了,快回教室穿外套。” 上次聽到兒子喊自己這聲爸,是八月二十七號,在八號院門口。 數(shù)年間蕭恕只喊過寥寥幾聲爸,皆因喬卿久而喊,蕭馳怔然許久,才繼續(xù)說下去,“我知道你喜歡喬卿久,我也很喜歡她,但涉及到你的前途,這件事情我聽不了你的?!?/br> 蕭恕攥著拳,后槽牙咬緊,父親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把劣質的刀,插進他心口,血rou沾染著鐵銹,鈍痛卻無力拔出刀來。 “你聽我的話,我可以向你保證,無論你今后是不是會喜歡上其他人,喬卿久這邊我都會照顧到底?!?/br> “想讀書的話,她可以任選學校;想跳舞就繼續(xù)跳,我花錢讓她接受最好的舞蹈教育;想出道就出,我包她大紅大紫,娛樂圈水渾,可我決沒有人敢動她分毫;我會把她當成我自己的女兒對待,跟今天之前一樣,無論她選哪條路,我必定竭盡全力為她鋪平……” “如果她想跟你一起出國的話,我當然也可以讓她和你一起去。蕭恕,你相信爸爸,我來找你是想好好跟你談的,不想吵架,只要你點頭,其他事通通我們可以談。” “條件優(yōu)厚,但如果你之前說的,你和喬叔叔兄弟情分不假、那這些本來就是你該做的,而不是用來威脅我的籌碼?!笔捤±淙慌険舻?。 蕭馳苦笑,又抿了口茶,“這事我對我兄弟有悔,今后泉下相見,我跪下同他說對不起。但今天你這事,我讓不了步,清狂那邊我會注資,你可以選合適的人看著,你現(xiàn)在的車隊我同樣會買下來,你讀完回來,我保證一切如舊?!?/br> “你現(xiàn)在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彼E然拍桌而起,居高質問蕭恕道, “你每年要花多少你自己心里有個大概的數(shù)字,你單玩的車要多少錢,普通人可以活過一生了。喬卿久的家境也非常好,她每年要花掉的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意味著你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去做個普通人,你想得很天真,你和她一起讀完本科,然后工作,那我請問你,抽離掉我給予你的金錢背景,你哪來的底氣說給喬卿久她想要的未來。什么樣的工作能養(yǎng)得起你的愛好、和你心上人,你有思考過嗎?” 父親說的是對的,蕭恕明白的,他渾不吝這幾年,不過是因為家里足夠有錢罷了,當這條資金鏈斷掉,還剩下什么?憑什么賺錢呢?憑他拿沒拿到的本科學歷,還是去賽車比賽贏獎金? 人家喬卿久小公主做的好好的,別管她媽怎么不做人,總歸錢是給夠的,反過來被包養(yǎng)等自己讀完本科嗎? 以上父親說的每個字,蕭恕都沒辦法反駁。 風吹雪在空中盤旋紛飛,每片雪花的命運都不是自己能夠掌控的,全憑風的意愿,它們從水底受寒變換形態(tài),落下來時仍不知道自己能飄向何方。 沒有選擇權的人和雪究竟又有什么區(qū)別呢?被推著長大、被經歷磨平性格,然后身不由己。 室內布景古樸幽雅,暖氣燒的很足,可不知為何,捧在掌心的茶冷得竟這般快。 蕭恕仰頭干了整杯茶,手背蹭干凈唇角,凝望著父親略顯老態(tài)的臉,悲愴嘶啞道,“我對你很失望,仿佛任何事情在你這里,都可以算作是交易?!?/br> “并不,喬卿久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不是。是你喜歡上了她,因為你太喜歡她,才讓她不得不成為了你我交易中的棋子?!笔採Y握住茶壺,先給蕭恕的杯子里續(xù)茶,然后才給自己續(xù)。 他低頭的須臾,蕭恕無意間掃到了頭頂?shù)哪歉装l(fā)。 抵是覺得方才那些話說的太過火,怕傷了兒子的自尊心,接下來蕭馳話說的語重心長,“我知道我和你媽都不是什么好父母,但請你相信,我們真的愛你,愿意替你承擔任何災禍。你媽生你時候難產,我在產房外徘徊到清晨,我向上天祈求,只要你平安就好。人總是太貪心,后來你跟你jiejie一樣有天賦,于是乎又開始對你寄予厚望。父母是孩子的人生的起點,我小時候沒爹沒娘跟著爺爺長大,像個野孩子似的滿街瘋跑,總是會覺得,如果沒有把孩子養(yǎng)到比我站的更高、更成功,就是件失敗的事情。” 蕭馳此時是真的站在了父親的立場上,和自己的兒子說自己的想法,他不再剛強果斷,一度哽咽難言,“你jiejie走后,我反思很多地方,不敢再逼迫你,不停的放低期望值,回到了最開始,你剛出生時候的心態(tài),希望你健康快樂就好。但事實證明了,我對你的期待不止好好活下去,因為你是我兒子,更因為你有想要愛護的人,你必須為了她努力?!?/br> “別再說了?!笔捤@氣,擺了擺手,“再說下去就沒什么意思了,你知我無力反抗,只能走你替我安排的這條路,又何必再給我解釋什么?” 蕭馳搖頭,“我說最后三句,說完就不再說了?!?/br> “那說吧?!笔捤〈怪郏瑥钠届o的茶水面上窺看到自己沒有血色的臉。 “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更好的再聚,我不認為我在做拆散你們的事情,只要你確信你們會一直愛對方。人世間無法解決的事情有許多,無可避免的生老病死、突如其來的眾叛親離、名利場中的勾心斗角,當然也包括激情消逝后不再相愛。”蕭馳履行了自己的話,他邊說邊站起來,撣著西裝外套上的褶皺,“你唯一能拒絕出國的理由是因為你愛她,那請你證明給我看,你們的愛能不能走過一生一世?!?/br> “你確定好去美國的日期通知我就好,最遲月底走?!笔採Y收拾好一切,交代道。 蕭恕沒說話,他的視線安靜的看著外面的雪景,像是在出神。 蕭馳沒有道別,兀自離開再關門的時候,聽見蕭恕低低的聲音,在答,“我知道了?!?/br> **** 蕭恕兀自對雪景,在茶室坐到天光全暗,掐算著回一中接人宵夜的時間走的。 中間大幾個小時里,他思索過許多的事情,人生看似選擇極多,每條都有光明的未來,實際上事態(tài)臨頭,根本就只有那一條路是通路。 不知道怎么和喬卿久說,她是那樣沒有安全感的人,自己在人前多講了幾句是哥哥都會氣成只小河豚。選擇困難的不行,大概不到餓死前都選不出外賣究竟要點些什么。和自己一樣,因為無力留下什么,而對別離深惡痛絕。 素來引以為傲的邏輯思維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午后被摒棄,情愛一遭,若是能拿理性全部講清楚,未必這愛意太淺淡。 夜宵吃了燒烤,炭火明滅,rou串烤的滋滋冒油,喬卿久吃得雀躍,蕭恕裝的極好,自認沒有暴露半分難過。 小半年來調整好的作息一朝全廢,蕭恕重新回到了徹夜難免的狀態(tài),隔日他陪喬卿久去上課,那間原本競賽用的自習室已經失去了意義。 蕭恕坐回了喬卿久旁邊的位置,趴著補了整個上午的覺,他睡覺極安分,夢靨也只是蹙眉咬唇冷汗,不會磨牙發(fā)出什么聲響。 喬卿久頭一次整節(jié)課都用來摸魚,她仗著自己坐最后一排,肆無忌憚地看蕭恕的睡顏。 他枕著左手,右手環(huán)在頸后,露出半張側臉,睫毛很長,在眼簾打出小片陰影弧度。 可睡得明顯不太|安穩(wěn),往日蕭恕總是這個姿勢補覺,自帶耳塞隔絕老師的講課聲,喬卿久看得次數(shù)多了,深知他的正常睡像該是什么模樣。 在朝夕相對環(huán)境下的親密關系里,戀人有半分不對,都該被察覺。 如同歌唱比賽時候,蕭恕看出喬卿久對自己有所隱瞞,此刻喬卿久同樣意識到了蕭恕再奮力捂住什么事情。 在看到蕭恕睡不安穩(wěn)之前,喬卿久并不準備去戳破,有的話不說才是真的為了自己好,可若是對方自己扛這件事扛得太難過,那還不如攤開來共同分攤。 蕭恕是被課間cao時cao場跑cao的《相信自己》活活震醒的,他緩慢的睜開眼睛,就撞進了雙水汪汪的杏眼里。 哪怕不跳舞了,喬卿久依然懶得去跑cao,去年那本假條還沒用完,她體貼的把蕭恕的名字也加上了。 喬卿久同樣時趴姿,不過和蕭恕對著趴,見人醒了,她眨了眨眼睛,軟聲撒嬌,“哥哥你醒了???” 蕭恕收回蜷縮在后頸的手指,伸過來輕輕的覆在喬卿久的腦袋上,啞著聲講,“乖?!?/br> “……”喬卿久曠掉整節(jié)英語課醞釀出的千言萬語,在這個帶著疲憊的可無比溫柔的“乖”里全部分崩離析。 罷了,等蕭恕樂意說,刀山火海喬卿久都陪他闖,現(xiàn)在愛咋咋地吧。 “喵喵喵?!眴糖渚眯⌒÷暤膶W毛球叫喚。 蕭恕撐著手臂懶洋洋的看著她,拍著自己的大腿,“毛球喜歡坐這里,久寶也想坐哥哥腿上嗎?” “你走開哦?!眴糖渚猛妻募绨?,反而被握住了手,蕭恕低頭,在她手腕血管的地方輕落下一吻。 他身體側傾著,監(jiān)控完全拍不到這個動作,上次在天臺也一樣,這人永遠周密到讓喬卿久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