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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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也是個這樣的晚秋,徐良娣病重——她是怯懦卻美麗,安靜又無用的女人,因為僅僅一夜君王恩澤,便成了深宮中枯等一生的傻子,可惜還沒等來第二次見面,便要燈盡油枯了。 宮人們向來拜高踩低,對其不聞不問。那時梁鳶才六歲,跌跌撞撞地想去太醫(yī)令請疾醫(yī)來,好巧不巧,在路上的時候遇到被宮人擁蹙著的,穿著鮮亮衣裳,被眾人抬在高高轎輦上的一對姐妹花。 一個是丹陽城里的明珠:王姬梁同姝。 一個是王姬的閨中密友,當朝丞相之女:周思媛。 她們僅長她一兩歲,言行舉止已經很有貴女風范了,被抬在高處,逆著光的如花容顏顯得尤其高不可攀。二人正要去花園中作曲水流觴。 從前她們是從不會把梁鳶看在眼里的,許是那日心情好,多問了來龍去脈,還主動應承要幫她叫最好的疾醫(yī),哄得她開開心心的回去了。 結果卻讓母女空等了一整夜。 等第二再請疾醫(yī)來時,已經無力回天了。其實徐良娣的病深入膏肓,或許早一日也無濟于事,可…… 這樣就可以原諒她們了嗎? 梁鳶從來對感情的感知很遲鈍,和徐良娣母女緣淺,直至她死后,才后知后覺感念到這個柔弱的蠢女人一直都在竭盡所能的愛護自己。 自徐良娣去世以后至今,也再沒有第二人讓她感覺過溫柔關懷。 梁鳶一夜未眠?;粜橇飨騺硇训迷?,結果一睜眼,看見身邊的小姑娘比自己更早地呆坐在旁,氣質頹唐,眼神卻不盡然是悲傷,他自負閱人無數,卻無法讀懂她此時的心緒。不過他清楚,正是因為她是如此的神秘又孤獨,才讓他愈發(fā)地不能自拔。 “你醒了?!绷壶S不知何時回過神了,狐貍似的眼兒一眨,“何時去?” 他這才想起昨日的許諾,拿了外衫披坐,“就因為這個,你等了一夜?何不早些說,當時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我不光是在等,而是在想。我在想要怎么用一件事報復兩個人?!绷壶S知他要問,叁言兩語把母親的事同他說了,之后露出了精乖的笑容。慢慢頓住話,而是主動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謝謝。謝謝你?!?/br> 霍星流一揚眉,帶著兩分期待的問,“怎么說?!?/br> “因為只能做一件事,所以我要冥思苦想整夜,倘若可以為所欲為,何苦廢這樣的功夫?!彼龑⑿乜谕八?,一心沉浸在屬于自己的瘋狂中,“你摸,一整夜我都心跳得很快,這里好像有團火在燒,而這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樣早就知道個中滋味是如此甜美。” 聽著有些奇怪,但想著她是這樣神神叨叨的性子,所以霍星流還是將這通話當做告白收下了。他把她摟緊懷里,溫柔地扶著她的長發(fā),“你倒也不是真的榆木腦袋。所以,你想要更多么?” “我……”埋在懷里的人主動把臉轉進他的胸膛,身子有些僵硬,片刻后才細微地搖搖頭,“沒有。我沒有想過?!?/br> 口是心非。 霍星流體貼地沒有再多問,而是吻了吻她的額,“走罷。去浮圖塔。” * 浮圖塔就在丹陽城中,高八層,六角形,黃墻青瓦,從外看著平平無奇,但是熟讀史書都知道,它是梁氏尚是公族時,為了楚氏效力而專門建出來豢養(yǎng)鷹犬的地方,后來梁氏奪權,為了收攬民心大赦天下,這等殺業(yè)深重的地方便廢棄了。 沒曾想才空置了幾十年,這座被梁氏先人先手鑄造的牢籠,便將梁氏后人們都關了進去。楚國國破,丹陽淪陷,逆臣殺,判者逃,剩下的一些殺不得看著又礙眼前朝權貴們便都被關在那里。 梁鳶也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因為知道它原來的來歷,所以以為不過是個特別些的教習所。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座牢。 那些昔日天潢貴胄的子女們被關在第四層。戰(zhàn)俘的日子并不好過,從前光鮮靚麗的世家子們穿著清一色的囚衣,憔悴落魄,聽見又漸近的腳步聲,都嚇得發(fā)抖,自發(fā)簇擁成一團。 先是重甲銀胄的侍衛(wèi),一一將囚牢里的燭臺點亮。隨后又有英俊的男子提著羊角燈走進,停下門口,用寵溺地笑容接應緊隨身后的人—— 燈籠先亮了斑斕流光裙擺,再是云錦織繡的襖衫,最后是才是她艷麗攝人的臉。 在這幽深晦澀的地方乍看見一個如此鮮艷的少女,眾人都晃得眼暈。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認了出來,“她是梁鳶!冷宮的那個野丫頭!” 好像一滴水掉進沸騰的油鍋中,這個名字掀起了人群的轟動。 “是你!就是你這賤人害了姝兒是不是!”藏在后面的一個人從陰影中出來,赤紅著眼望著她,“她是你的jiejie!你怎能做出那般蛇蝎心腸的事情!” 梁鳶這才在嘈亂的人群中聽見含糊的哭聲,歪著頭往里看,才發(fā)現(xiàn)前幾日才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那只孔雀正蜷縮在墻角,一身破舊的囚服,滿臉是淚,像是在拼命哀啕,空洞的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站在高處,一如那日她蔑視自己般蔑視著梁同姝,心中騰升強烈的快感,便不加掩飾的笑起來。 那少年咬牙切齒:“斷脊之犬,還敢狺狺狂吠?!?/br> 梁鳶一點也不氣:“周郎君素來一片癡心,我早有耳聞,jiejie得你這樣的良人也算是有福了?!闭f罷并不看她,而是在攢動的人群中巡梭,終于,找到了那個藏在人群中的嬌小影子,扭過臉向霍星流道,“那個。抓出來?!?/br> 被選中的少女尖叫起來,撲倒那少年的懷里:“阿兄!阿兄救我!” 她泣不成聲,哆哆嗦嗦的求饒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日我們不知道你娘親是真的病重……以為,以為只是尋常小病……倘若那時知道她是命懸一線,說什么也不會攔著你去找疾醫(yī)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梁鳶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輕輕的說:“沒關系。賤命一條罷了。”一揮手,意思是讓手下的人再快些。 少女的哭聲更大了,死死抱住兄長,嚎啕著爭辯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同姝,是同姝說的??!啊啊啊啊??!當時也是同姝不讓我去知會的?。。 ?/br> “周思良?!绷壶S終于肯看向那個少年,用天真爛漫的語氣說,“你選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