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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97節(jié)

    他看了眼像是兩只小雞仔一樣縮在洪武帝羽翼下的兩個弟弟,用小朋友們聽不到的聲音悄悄說:“錦衣衛(wèi)有好多特殊的刑訊方法哦~我先給你說說那些不容易死人的叭!”

    一炷香后,木白將問出來的訊息整理抄錄后交給了洪武帝,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老板,他拍了拍瑟瑟發(fā)抖整個人都像是被吸干了精氣的乞丐頭子,讓趕來的幾個錦衣衛(wèi)將人帶了下去。

    “多謝你了,快去洗個澡吧?!蹦景讻_著那人揮了揮并沒有被使用的小手帕,大熱天的一番折騰下,乞丐頭子身上的異味已經濃到無法忽視了,見這人面露驚恐,木白又安撫了句:“吃好喝好,等我通知。”

    “阿兄……他為什么哭了?”木文悄悄探出腦袋,疑惑得看著那個一邊抽泣一邊發(fā)抖的中年人。

    “嗯……大概是誤會了什么?!碧斓亓夹?,他是真的讓人帶那個新手下去打理一下自己,順便做一下戶籍調查以及登記。既然已經答應了會將對方收作小弟,木白是不會中途反悔的。

    他想了想,又遙遙補充了句:“別擔心,他們不會把你怎么樣的?!?/br>
    已經逐漸遠去的身影腳下一歪,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恢復正常后不知道是不是木白的錯覺,他感覺那人似乎整個人都褪色了……

    “哎,所以說人和人之間還是多幾分信任比較好,這種就屬于典型的自己嚇自己。”木白趁機教育弟弟:“寬心才比較快樂,總是患得患失自己是會把自己嚇出病來的?!?/br>
    木小白的兩個弟弟乖乖點頭,均表示受教。

    洪武帝沒有去看那邊大孫子教育弟弟們的場面,他正捏著木白送上的信息整理細細品讀,漸漸的,他的胡子翹了起來。

    “要說這些當官的人……一個個腦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明的開國皇帝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這一動作帶著幾分疲憊又有幾分無奈,還有幾分不解:“是朕殺的人還不夠多嗎?是法令還不夠嚴?還是監(jiān)管審查還不夠?!?/br>
    他喃喃自語:“這貪官……怎么就是殺不干凈呢?這一個個都是咱們的國之棟梁,有不少都是跟著咱開口罵過貪官的。現(xiàn)在怎么就變這樣了呢?”

    “應該是殺得還不夠吧……是還不夠怕……咱們的刑罰還是太輕了?!彼稽c點攢起手指,眉宇間染上狠厲:“行,既然他們這么要求,那朕就滿足他們?!?/br>
    “是抄家,還是滅族,夷三族,五族,剝皮填草五馬分尸朕都滿足他們?!彪S著他的話語,天邊的殘陽似乎也染上了帶著不詳之氣的血色,自天邊慢慢在應天府的天空中彌散開來。

    這朵濃艷的火燒云仿佛是已經感應到了即將翻騰而起血氣的禿鷲一般,提前來到了京城的上空。

    動物遠比人類敏感,當人類還興致勃勃抬頭觀望天氣之時,林中的飛鳥已經被驚出,它們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又一圈,試圖尋找一個可以安全的落腳之處。

    但他們找不到。

    在鳥類的眼中,這片京城已經被肅殺之氣侵染,此刻的祥和和溫馨宛若是水中鏡一般,只要一個人伸手一碰,就會立刻化為糜粉。

    木白看了眼外頭鳥群和動物們的慌亂恐慌的場景,作為一個沐浴著殺氣長大的器妖,他自然也感應到了洪武帝身上蓬勃而起的殺意。

    帝王之怒,浮尸百萬,流血千里,作為人間帝王,當洪武帝動了殺念之時,天地亦是會為之變色。

    他思考了下后,伸手捏住了洪武帝的手指,說:“阿爺,英兒之前問您討要的可以派往云南的先生,是不是這次可以有了?”

    朱元璋微微挑眉,停頓片刻后,他有些意味不明得看著大孫子:“英兒要讓他們去云南做先生?你難道不怕大貪官教出來一群小貪官嗎?”

    “爺爺,英兒始終認為貪欲和教育沒有關系,而是信念。貪官是教不出來的,就像一個真正勇猛的將士也不可能是在學堂上教會的一樣?!蹦景孜兆∷氖郑抗鈱W⒍嬲\:“貪官之所以變成貪官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而是他們沒有了追隨正義的信念?!?/br>
    “所以,爺爺您看,如果那些學生們看到做官貪婪的代價是自中央被打入地方,豈不是更有教育意義?”

    “你還是太小了?!焙槲涞蹏@息一聲,他感受著手心里孫子的小手的重量,只覺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教導長子的那些歲月。他的孫子往日里活潑得像只猴子,又調皮又能搞事,但看來,骨子里還是隨了他的父親,還是太善良了。

    他教育自己單純的孫子:“那些貪官只會心存僥幸,覺得這是運氣不好的結果,若是運氣好那便是青云直上腰纏萬貫,最后成為大毒瘤?!?/br>
    “但他們終究會被發(fā)現(xiàn)。”木白并不退讓:“就像這次一樣,其實人群中一直都有很多眼睛在看著他們,只要這些眼睛在,他們逃得過初一,卻沒辦法逃過十五?!?/br>
    洪武帝定定看著他的孫子,片刻后,他略有所悟道:“你是要為他們求情?”

    “不是求情。”木白搖頭:“是將他們廢物利用,爺爺,這次的事件中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貪官,如果其中有哪些確實不知情,完全是被蒙蔽的笨蛋,你把他們派去云南好不好?”

    洪武帝微微蹙眉,木白見狀吸了口氣,學著木文平日里的樣子,拉著爺爺?shù)氖珠_始搖晃起來,“爺爺啊~人口才是社會的第一生產力啊,咔擦一刀,除了給花草樹木多提供了些肥料,別的一點用都沒有?!?/br>
    “這些人活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糧食動物,現(xiàn)在直接就死了那豈不是很可惜?不如讓他們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教書育人行業(yè)之中?!?/br>
    木白兩眼閃著星星,拽著他爺爺?shù)氖忠苍谂窝交?,竭盡全力得要給自己的第二老家謀福利:“填充云南就是個好辦法。云南的無知兒童需要他們來拯救,云南的人口和勞動力也需要他們出力??!”

    “而且爺爺,您想啊,對付這種人,咔擦一刀多便宜他們啊,一刀下去就不疼了,對付這些貪官,就該抄沒他們的全部財產,然后讓他們去創(chuàng)造財富,一直到將欠國家的都還清楚才可以停止,沒還清楚前就吃糠咽菜,男人下地種田女人種桑養(yǎng)蠶才對!”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當然,是在云南,否則怎么叫懲罰咧???”

    “讓沒那么嚴重罪責的人到云南去吧,爺爺啊~~~”

    朱元璋定定看著抱著自己胳膊努力翻動嘴皮子的大孫子片刻,伸出空著的一只手,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瓜:“這樣,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爺爺就給你一次機會?!?/br>
    “此前,你同爺爺提議過與北地開展貿易,去買他們的礦產,你將此事寫成奏折,然后想法子說服朝臣,只要他們認可了此事,朕就只誅大惡,其余的人都給你送去云南。”

    大惡而不是首惡?那不是還是少了不少人?而且他對于說服朝臣答應和北方做貿易這件事其實也沒有那么大的執(zhí)念,木白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說:“爺爺,能換一個嗎?英兒去試著說服他們和南洋的商人做貿易怎么樣?”

    洪武帝一臉深沉得看著他,“既然你誠心如此,那就加上它做選答題吧?!?/br>
    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xiàn)在了木白的腦袋上,爺爺,您哪只眼睛看出他有這個誠心的?

    他明明是想要換個命題,不是想要增加一道題。

    “對了,”洪武帝沉吟道:“我記得你此前說過,要開展一個新學科以矯正思想……不如順便將其也……”

    他的話沒說完,懷中的大孫子立刻松開了他的手,捂著耳朵撒腿狂奔,小孩倔強的背影仿佛是書寫了:“我聽不見”四個大字!

    只要我跑得足夠快,家庭作業(yè)就跟不上我!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木白撒丫子沖回了大明皇宮,然后他直直沖著春和宮趕去。

    按照木小白對他爺爺?shù)牧私猓X得爺爺一定還有后手,就像是每個給學生發(fā)寒假作業(yè)的老師一定會撕掉后面的答案一樣,木白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趕在答案被撕掉之前先將其抄錄一邊。

    沒錯!有事找爸爸才是每個小朋友行事的正確準則。

    木小白靠譜的老父親和他的想象一樣,此刻正在春和宮勤勤懇懇得做社畜。

    而他的面前,還坐著一個似乎正在與太子交談的老叟,老叟并沒有穿官服,可能是太子老爹找來出參考答案的老儒。

    洪武帝在此前發(fā)現(xiàn)儒生并不代表會治國之后就撤掉了春夏秋冬四官的官職,而這些老儒后來都到了東宮來上班,太子不需要他們出主意,但偶爾會把人叫來聽聽他們說儒。

    對于一名光榮的社畜來說,這就算是工作之余的休閑時間啦。

    木白跨國春和宮高高的門檻,像是一塊高速飛行的小粘膠一樣也不顧自己滿身風霜就沾到了他老爹的懷里。

    “爹爹,你可要為英兒做主呀!爺爺他可可怕了,居然讓英兒這個十歲的小朋友去寫策論,還是兩篇,天哪,居然有兩篇哦!英兒怎么寫得完嘛!”

    “爹,您可一定要幫我??!”將一整套仿照木文小朋友撒潑打滾又乖巧式的撒嬌詞說完之后,木白一把抱住了他爹的大腿,小臉枕在他爹強壯有力的大腿上,用圓眼睛眨呀得試圖用可愛光線迷暈他老爹,好讓太子殿下忘記他的兒子可是在科舉考試中過五關斬六將殺出來的。

    木白賣萌的光波對上的是他爹微微閃爍的眼神。

    他們家斯文睿智又英俊漂亮的太子殿下伸出了自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將兒子的小臉往邊上一擰,口中若無其事道:“英兒啊,快來看看是誰來了。”

    木白對上的正是他們家先生古井無波的一雙眼。

    王袆此前一直將茶盞舉在手中,見學生看過來的圓眼睛猛然間瞪大,遂輕柔得將以青花紋繪制的“小童玩鬧”盞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茶盞接觸木桌案是的“格噠”一聲宛若驚雷,木白立刻抖了抖風塵仆仆的衣裳,拍掉袖子袍子上的灰塵,又將抱住他爹的手臂收回,在地上亂蹬的腳丫子放好,最后,他乖乖得坐下了。

    兩腿屈起,腳背平鋪于地,臀部壓在腳踝上,正是最正式的大禮而坐。

    前一刻還幼稚得令人懷疑其心理年齡的小皇孫向眾人展露了作為大明國第二皇位繼承人那大氣、優(yōu)雅、又不失乖巧可愛的氣魄。

    “皇孫殿下?!蓖跣剾_著弟子微微點頭,對學生的這幅姿態(tài)并沒有半分意外,只是笑著道:“今日臣在街上閑逛之時,聽到了一驚世之言?!?/br>
    “有一小童與他的祖父說,他的先生教授他的是【知史而后勇】臣捉摸了下,覺得也有些道理,只是說來慚愧,臣學了一輩子學問,當真不曾聽過這句話,不知是哪位大儒所寫?臣也好去拜見一番?!?/br>
    木小白頓時汗如雨下。

    作者有話要說:木白!危!

    是什么讓氣沖沖沖出去的太子殿下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家里的神獸的馴獸師來啦!

    知道了兒子要趕作業(yè)的太子殿下:情不自禁得露出了快樂的笑容。

    第108章

    “凄凄復戚戚,小白寫策論,不聞落筆聲,惟聞白嘆息,問白何所思,問白何所憶。小白無所思,小白無所憶。吾昨觀星辰,小孩寫策論,容易長不高……哎喲!”

    木白眨著狗狗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一手執(zhí)筆快速抄寫,另一只手正款款收回的先生。委屈.jpg

    那么久沒有見面的先生,怎么對小白這么兇捏?

    “快些寫,別撒嬌,都多大人了?”王袆摸了摸學生的小腦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你不想知道先生一路過來的經歷嗎?快些寫完,先生告訴你?!?/br>
    木白的小腦袋挪呀挪,挪到了先生的大腿上好讓自己被擼起來更舒服。等先生縮回手之后,小孩又探出腦袋來看他桌案上擺著的文書,那模樣就像只充滿了好奇又毫無防備的土撥鼠。

    然后他便驚奇地發(fā)現(xiàn),王袆在手上拿著的,居然是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校對的一冊《公羊傳》。

    東宮的藏書庫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昔日明滅元之時,收繳了一大批前元的奇珍異寶。這些東西按照戰(zhàn)爭的潛規(guī)則,自然是全部進了大明皇帝的私庫。

    大明的洪武帝是過過苦日子的,一般少年貧窮者一朝得勢會對物欲極其看重,但洪武帝并非如此。

    在他的心中有比那些寶物更珍貴的東西,因此,在將一部分東西分給老兄弟和心愛的兒子后,大部分的珍藏都被他塞到了自己的府庫里頭吃灰了。

    作為洪武帝最疼愛的兒子,皇太子朱標自然在這次分果果行動中分到了不少好東西,其中數(shù)量最多的便是各種藏書。

    可以說,從前元宮廷里搜集來的大部分藏書都進了太子的藏書房。

    這些書不少是前宋皇室的藏品,不乏孤本獨本,因為元朝廷對漢人文化的抵觸和排斥,這些書籍幾乎都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經歷了一百年基本都已蟲蛀風化。

    因此,東宮的書院特地招募了一批人專門負責對這些書進行整修,實在修不了的就抄錄校正后重新刊印。

    這些成品均被作為母本放入文淵閣和古今經籍庫,若是有多余的則會送去翰林院和國子監(jiān)。

    總之,對于如今的大明來說,東宮圖書館基本上就可以算得上是如今大明的知識文化中心,而那枚敲在書扉的東宮印章,基本就等同于是質量保證了。

    之前,裝作是錦衣衛(wèi)的太子朱標就給兒子拿來了一套市面上已經找不到完整版,足有幾十本的后蜀石經拓本,這就是珍品中的珍品,其原版就連木白都舍不得翻動,平日里看的都是自己的抄錄版。

    而現(xiàn)在,他的抄錄版以及香杉書舍的小伙伴們的抄錄校正版就放在宿舍舊址之內供來往學子參考。據(jù)別的小伙伴說,就因為有那幾套書鎮(zhèn)宅,他們的書舍內來往生源就沒斷過。

    由此也可一窺當今學子們對于念書的熱情。在這個時代,知識是最寶貴的東西,而正確的知識對于尋常人來說其獲取難度更是不亞于沙里淘金。

    在回到應天府,并且被安排遷出坤寧宮住到春和宮后,木白的大量時間都花在了東宮藏書里頭,王先生手上拿的《公羊傳》就是他的勞動成果之一。

    這冊《公羊傳》上有北宋時期名臣歐陽修的閱讀筆記,歐陽修本身才學過人,在史學上更是成就非凡,其還參與過唐史和五代史的編纂,又是一國之宰,在歷史上的見解和大歷史觀都堪稱經典。

    哪怕不論學術,單看文正公的一手妙字就能算是絕佳的收藏品,歐陽修受顏真卿影響頗深,加上個人的風格,其字體中實剛勁,風骨極佳。

    其實,木小白本來是打算校對完之后讓人送回云南給他先生當教材噠,沒想到先生現(xiàn)在自己過來了,而且還看到了他自己寫的批注。

    咳咳,對于木白這個年齡的孩子而言,他的毛筆字已經算得上是寫得相當不錯,這主要仰賴于他的手腕力量較為出色,字體比較穩(wěn)健。但是寫字風格這種東西沒有長時間的練習是形成不了的,木小白的字單獨放著還算能入眼,但和王袆的字放在一起,那就明顯能看出差距了。

    同樣都是正楷小字,王老先生愣是可以在飄逸優(yōu)雅之余,寫出行云游走般的風骨。

    “先生的字又好看了好多呀!”木白的眼睛亮閃閃的,崇拜之意就寫在了臉上,不過很快,他的表情就轉為擔憂。

    木白看了眼先生的手腕,憂心道:“我不在的時候,先生是不是又徹夜練字了?手腕痛不痛,要不要熱敷一下?”

    “才寫了這么點字,哪里這般嬌氣了。”王袆笑出聲來,不過在學生的堅持之中,他還是將筆暫且擱下,“既如此,我便稍稍歇息,正好聽聽你這些日子來的經歷?!?/br>
    老先生打量著面前的小少年,有些感慨道:“老夫入京不過幾日,便聽到了你不少的傳說啊,皇長孫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