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1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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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草原上那個新任的蒙古大汗……洪武帝表示:咱一點都不care。 新任蒙古大汗就是那個以下犯上殺死前任蒙古大汗的也速迭兒,這人掀翻了老上司后自立為王,只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他這么做的后果。 哪怕前任是個被明軍攆得到處跑的廢物,作為臣子、作為親族,這樣來一刀背刺然后自立為王,那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訴自己的血脈和別的勢力,大草原亂斗亂殺稱王活動正式開始嗎? 可想而知,從今往后草原上會出現(xiàn)多少零散勢力,等那些勢力互相爭斗磨合再壯大,大明起碼可以安穩(wěn)個二十年。 這位老兄簡直就是犧牲自己一個人,成全了整個大明朝喲!而且除了這點外,這位仁兄還幫大明殺死了先王的長子。 現(xiàn)在,黃金家族的長子被殺,次子被俘,可以說其已經(jīng)沒有了直系繼承人。 雖然說按照草原上的規(guī)則是實力為上,血緣這東西不算什么,但是在蒙古人南下的過程中,這個自身文化歷史比較淺薄的民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漢文化的浸染,在元滅之前,就已經(jīng)有不少王公貴族就開始喊起了嫡庶、忠孝的口號。 這點從也速迭兒叛亂自立為王后有不少游牧部族投向大明就能看出來。若非是北元朝廷自己亂了,不少臣子選擇投降,就算是藍玉再猛也無法獲得如今這可怕的戰(zhàn)績。 這世界上還有什么能夠比老鄰居自斷翅膀,從飛鳥變成走地雞更能讓人快樂的嗎? 有,那就是咱兒子孫子都比死對頭的崽能干! 別人家的崽搞得自己家破人亡,祖宗家業(yè)拱手讓人,自家的崽接下了國家重任,讓他老頭子可以種菜、討飯,和老婆牽著寵物蕩馬路。 想想苦逼的死對頭,洪武帝就快樂得不得了。 不得不說,朱元璋也算是皇帝中的奇葩,同樣是個長壽皇帝,同樣有個年長又有好名聲的嫡長子,朱元璋對于兒子的信任和放縱簡直是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比不上的。 木白甚至覺得自家爺爺假如有一天看到他老爹披著黃袍,絕對不會有什么雷霆大怒,甚至會立刻扒拉著兒子讓他轉(zhuǎn)圈圈給自己看,沒準自己看了還不夠,還得拉著兒子去給馬皇后看看。 中心思想大概就是:咱兒子穿黃袍真好看,像我。 當然,生于亂世,長于戰(zhàn)爭,師從大明文武頂級梯隊的太子朱標肯定是做不出來這種明顯僭越的事兒滴,所以,洪武帝的不靠譜也沒機會向大家展示。 咳咳,扯遠了,大明的皇帝陛下這段時間除了軍政要務還要經(jīng)手外,幾乎不再插手其他朝廷事務,因此,有些過于無聊的皇帝陛下就開啟了溜達模式。 等他去孫子的書社轉(zhuǎn)了兩圈后,洪武帝大手一揮,表示朕想要修書。 在洪武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朝中臣子有一半面如菜色。為什么呢……因為洪武帝他……有著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不良記錄?。?/br> 雖然現(xiàn)在朱元璋也能算是出口成章,典故信手拈來,甚至可以給科舉文人的考卷評個優(yōu)劣,但在當年他可是個實打?qū)嵉奈拿ぁ?/br> 朱元璋是在二十五六歲的時候才得以開蒙正式接受教育,而他這種先立業(yè)后念書的人就會有個天然的毛病。 ——那就是刻薄。 成人的世界觀已經(jīng)形成,留給學術著作的空間不多,而且朱元璋還是個有成就的成年人,這就導致他一看書就會下意識去挑刺。 看到此處覺得荒謬,那兒覺得不妥,這兒那兒幼稚,一入眼,字字句句均有鄙陋之處。 所以,當年剛剛登上帝位的洪武帝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看書看到《孟子》的民本思想后非常憤怒,尤其是那句著名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更是戳了老朱的脊梁骨。 這句在現(xiàn)代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話語在封建時代卻是對王權十足十的挑釁,孟老夫子那簡直是指著皇帝說:“你的重要性不如老百姓,是有了百姓才有你,你得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這誰受得了? 他辛辛苦苦從刀山火海、尸山血海里闖出來,趕走蠻夷,重復華夏榮光,可不是為了做人民公仆二等公民的。 于是,朱元璋立刻大張旗鼓地將孟子從孔廟的祭祀臺撤了下來,廢除其“亞圣”的封號,并且親自著墨修改孟子的學說,將那些民本思想全數(shù)刪除,此外,他還命令天下學子背誦由他修改過的《孟子》學說。 這件事發(fā)生在洪武三年,曾經(jīng)也鬧得相當轟轟烈烈。而等到洪武帝的大孫子拿起第一冊 課本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孟子》還有這樣的故事。 因為就在那十年間,有無數(shù)的讀書人、書商和官員為了自己心中的“真理”,明著暗著將被洪武帝校對過的《孟子(改)》控制在了極小的范圍內(nèi),因此,《孟子(改)》到底還是沒有流傳出去。 當然,這也是因為洪武帝做了幾年皇帝后思想更成熟,他漸漸想明白了自己當年做的事多傻,然后就默許了這樣的狀況。 皇帝嘛,面子大過天,就算知道自己之前做得不對,也不會認錯的。后來,朝中一個臣子鬧著要為孟子翻案,洪武帝也就順勢借著這股東風將孟子像重新放回了孔廟,此事也就算了了,但讓他出言廢除自己編纂的書,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最多,最多也就是當不知情的大孫子校對完儒家十三經(jīng)并且將之刊印分發(fā)的時候不發(fā)言而已。 洪武帝裝傻,當然沒有愣頭青跑出來對小皇孫說:哎,你爺爺之前改過孟子?。〉钕履惆l(fā)出去的是原版的嘿! 那不是愣頭青,那是傻子,在宮斗劇里活不過人物介紹的那種。所以,這個歷史典故木白完全不知道,也因此他還真不能理解為什么當爺爺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滿朝文武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過,大臣們的表情再空白也沒用,洪武帝天生一身反骨,你不讓我做的我要做,你說我做不到的我也要做。于是,這位大明皇帝欽點了一干文臣、翰林,熱熱鬧鬧地開啟了洪武朝第一次書籍整理。 洪武帝大手一揮,表示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最好的,他打算收集民間散佚的孤本重新抄錄整理,編一套史無前例的文獻大成。 事實上,當他在大朝會上說出自己的決定時,有九成九的官員都請他“三思”。 皇室有三大耗錢項目:打仗、造宮殿,還有一個就是修書了。 別看修書動靜很小,看起來也頗為簡單,就是將書冊抄錄一遍,最多也就是改個錯別字再思考一下選這篇還是那篇。事實上,這項活動耗時耗力得很,一些隱形成本疊加上去,那可不是一點兩點耗錢。 旁的不說,就拿如今放在文淵閣里頭的《元史》來說吧,當年它的編纂名單可謂是星光熠熠——左丞相李善長為監(jiān)修,名滿天下的江東二儒宋濂、王袆為總裁,靠著兩位儒生的人脈,明朝廷請來隱于山林之中的十六名隱士,并學子無數(shù),在元本就有汗青記載的情況下都用了一百八十余天才倉促整理完畢。 因為編纂得倉促,加上缺乏彼時北逃的順帝資料,洪武帝又派人去民間收集資訊,一年后重新開局,這次只順帝紀加之禮儀、食貨志,便用了一百四十余天。 也就是說,在洪武三年,大明朝廷辦公效率最高、歷史資料最全、國家最支持的情況下,編纂一冊史書就用了近一年的時間。 在這一年的時間里,兩位總裁幾乎是被耽誤在了這件事情里面,他們以及輔助幫忙的翰林所要承擔的工作全都被移交給了旁人。要知道大明的朝廷編制人數(shù)本就是社畜級別,那一年,那些被抽調(diào)了工作人員的部門簡直都忙瘋了,所有人都像陀螺一樣連軸轉(zhuǎn),轉(zhuǎn)到人都要暈過去啦! 那一年,大明官員官二代的出生率為史上最低便是明證! 現(xiàn)在又來一次,還是要編纂上下四千年級別的全書,那不是要人命嗎?編纂這玩意,以大明如今的國力,將書從民間收集過來就得花個一兩年??紤]到書籍大多是民間私印,搜錄、版本比對再矯正又得耗費一兩年,再謄抄刻印校對,沒個八九年打不下來。 八九年??!按大明如今的平均壽命,那都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啦! 抗議,必須抗議! 反對,堅決反對! 陛下,咱們知道您現(xiàn)在有錢,戶部尚書那張春光燦爛的臉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這個事,但有錢咱也不能這么花啊! 奉天殿內(nèi)頓時如水入油鍋一般,炸開了。 第130章 修書不光官員遭殃,要去民間搜集書冊,尋找?guī)觳睾驼洳?,還要抄錄送入京,對地方官員來說也是業(yè)績壓力,而且這事多擾民啊,多不符合我大明的核心價值觀??! 這是木白自踏足朝堂以來遇到的最大一次反對聲浪。 武官事不關己,文官引經(jīng)據(jù)典激情輸出,字字句句都花團錦簇,背后就是一個中心思想——陛下,好大喜功要不得! “你們以為朕是想要文治武功一把抓,給自己留個身后美名嗎?”奉天殿前坐在丹陛之上的帝王身著皮弁服,紅裳大氅,整個人在應天府的冰天雪地中宛如一團烈火般熾熱,他眉峰緊鎖,目光如炬,字字句句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胡虜南下百年,我漢家文化為其踐踏,十不存一,就算是則一成的留存也錯漏百出,滿是弊病,這樣的書若是流傳下去,其害處遠比這一百年更大?!?/br> “朕想了很久,也納悶了很久。朕三翻四次地勸你們不要貪,用盡一切辦法讓你們不要貪,勸了、罵了、罰了、砍了,都沒有太大的效果。朕的孫兒說,這可能是教育上出了點問題,朕覺得也有點道理……” “刷”的一下,身著皮弁服、舉著玉圭、站在丹陛之下第一階梯的小皇孫身上頓時落下了數(shù)十道目光。 被看得后背發(fā)毛的木白一臉懵逼,只覺人在上班,天降大鍋,這感覺可真是奇妙極了。 他緩緩抬頭看向站在臺上的爺爺和父親。然而,他的兩個家人有志一同地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不愧是親父子,那風吹云淡的模樣,那輕飄飄的眼神,就連角度都是一樣的! 兩個老朱家的人均是面色沉穩(wěn),內(nèi)心平靜,堪稱不動如山。 作為一個從小被老父親借題發(fā)揮過很多次的皇儲,太子殿下表示已經(jīng)習慣了,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的兒子也得習慣這個老朱家的傳承。 在現(xiàn)代搞明星的得有人設,當皇帝其實也有,而朱元璋的人設就是殺伐果斷的耿直boy。 在老朱之前,幾乎每個皇帝都要給自己的出生增添一點神奇色彩,這點從最后一個由血源貴族創(chuàng)立的秦王朝覆滅后,到大明王朝之前就沒變換過。 那些個皇帝不是老媽夢到了龍,就是出生時候有異象,反正個個都似乎從出生就帶上了與眾不同的buff。 有些王朝的皇帝明明是用各種不光彩手段搶了皇位的,也要給自己的出生添上一點異象,也不想想在當時那個社會,誰家貴公子出生時候如果真的有這些有的沒的,是怎么在前任皇帝的猜忌中安全長大的。 到了后來,有些皇帝可能也覺得這套路有點假,于是改了風格,轉(zhuǎn)為和前朝的王公貴族文豪大拿扯關系,仿佛沒有個曾經(jīng)高貴的血統(tǒng),就師出無名坐不穩(wěn)皇位一般。 朱元璋剛登基時,便有臣子詢問要不要扯個宋朝的大文學家朱熹后人的身份,反正這種大旗他們拉了,朱熹的后人也會接上,大家又都是姓朱,還不用改姓,這大旗不拉白不拉。 誰知當年的洪武帝卻大手一揮,直接將這個還不錯的建議一票否決,他當年的一席話,更是被刻在了碑文之上,供大明臣子、子嗣牢記。 “我本淮右布衣,泥腿子出生,放過牛、討過飯,做過和尚,也進過叛軍。咱家祖宗五代都是農(nóng)民,能有今日,無非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登上了這九五之尊?!?/br> “朕之出生,早在當年北上討虜之時便寫在了檄文之上。檄文一發(fā),響應者眾。那些人是沖著朕的身世來的嗎?不是,他們是沖著與我一同的理想,是沖著驅(qū)逐蠻夷、恢復中華而來。” “血緣、身份、祖宗榮耀,那都是已經(jīng)入土之人的東西,眼睛總是盯著過去,哪來的未來?” 彼時,一邊等著烤栗子一邊和孫兒們講古的帝王冷嗤一聲,真情實感地傳授自己往日險些被坑的寶貴經(jīng)驗:“你們別看那些個文人瞅著是替咱想法子,實際上一個個心眼可多,他們啊,就是想要給咱立個祖宗,到時候再翻出點朱熹那老匹夫?qū)懙臅倜皂樀赜媚亲孀谥詠碇萍s朕。” “到時候朕心里頭再不甘愿,也只能因為這祖宗規(guī)矩,捏著鼻子順了他們的意。就這些文人翻嘴皮子的本事,那老匹夫?qū)懙臅痪湓挾寄芨愠鍪畞韨€解釋,沒準還是互相矛盾的。幾次三番的,到底是他們做皇帝還是朕做皇帝?對這些文臣,就得警惕?!弊焐辖o小輩們吐槽,手上卻不停,在聽到火堆中栗子的爆裂聲時,洪武帝立刻拿起燒火鉗子將烤栗子從炭灰中扒拉出來。 順帶著,他又給孫子們傳授了一個生活小經(jīng)驗:“聽到爆裂聲就說明栗子炸殼了,這時候得趕緊把它弄出來,否則碳灰會進殼,栗子吃起來就是苦的。但是也別立刻拿出來,可以再稍微煨一下,這樣更香?!?/br> 幾個聞到味道已經(jīng)在頻頻咽口水的小皇子小皇孫們頓時一臉認真地點頭,也不知道他們聽進去的是洪武帝的帝王之學還是烤栗子經(jīng)驗。 洪武帝也不計較崽子們的想法,人到暮年,他在孩子們面前更多的是扮演一個慈祥的長輩,不再像年輕時動不動就揚鞭揍兒,十足十的虎爸形象。 而就在這時,只見洪武帝身手如電,這位大明的第一掌舵人極其矯健地一伸一攔一摟,將嗅到栗子香味一張狗臉就要往火堆里鉆的大狗壓在了身下。寶刀未老的洪武帝將大白狗壓平后靠著,繼續(xù)正兒八經(jīng)地和皇孫們diss起了大明朝的文官集團以及他老人家曾經(jīng)在文官們身上吃過的虧。 作為一個耿直帝以及奮斗在反文臣行列第一線的帝王,洪武帝的執(zhí)政風格可想而知。 常言道,失敗的帝王各有各的缺點,但成功的帝王則都是相近的優(yōu)點,比如最為常見、對皇帝要求最低的就是禮賢下士、善于納諫。幾乎每個有名的皇帝都能找出一長串禮賢下士的實例,順帶還能扒拉出幾個青史留名的諫臣。 但洪武帝不一樣。 作為一個從社會最底層走出來的帝王,作為一個從一人一馬走到千軍萬馬皇袍加身的大明皇帝,在洪武帝的整個崛起過程中,大部分的決策都是他自己定下的,江山也是他自己打下來的,治理也是他一人扛了這么多年,他足夠聰明、足夠敏銳、足夠清醒也足夠有經(jīng)驗,所以很少給文官團體勸諫的機會。 在朱元璋這兒絕不會有人敢和他說“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如果有人敢這么同他說,老朱絕對掀桌,呃,不對,掀桌不夠,還要怒踹兩腳,表示朕就是要和百姓一起治天下。 正因為洪武帝的崛起與門閥無關,與士族無也沒多大干系,他這個皇位才坐的格外安穩(wěn)也格外有底氣。 所以,文臣這種存在在洪武帝這兒就是實實在在的“打工人”。 至于什么士大夫,迄今為止,所有給咱添堵的都是士大夫,不干人事的也都是士大夫,你們這些人愛干就好好干,不肯好好干就趕緊滾,咱不差你一個。 這是只有朱元璋才有的底氣。 這江山一路走過王與諸侯共治天下,穿過王與士族共治,越過王與士大夫共治,到了洪武帝這兒才終于真正成為了王治天下。 但朱元璋內(nèi)心也很清楚,如今這個局面是因為他還在,皇位傳遞個三四代之后,長于深宮之中沒多大見識的后代皇帝遲早也會重新走回朝政被士大夫把持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廢除了丞相制度,又命令所有的皇子在成年之前都必須回老家下基層生活一段時間,也注意培養(yǎng)孩子文武并重,還親自捉刀寫下了多冊書籍,就是怕后代失去了親民之心。 而同時,對于那些文臣團體,他重拳出擊,粉碎每一個他們可能借機壯大的機會,并且給予他們足夠的威懾,因此,洪武帝的每次粉墨登場,都伴隨著腥風血雨和人頭落地。 當然,在達到這一目的過程中難免會有被無辜牽連者,譬如宋濂一家。 宋濂的長孫牽涉入胡惟庸案,按律,宋濂一家都在株連的范疇。朱元璋并不想殺了這個曾為王朝嘔心瀝血的得用之人,但他又不能朝令夕改,擅自開這個先例。 于是,太子就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