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以魚為主題，那你為何要跟在這群野鴨身后？”秋明良更奇了，接著問道。

    少年又側(cè)頭看了他一眼，他好似從那一眼中看出了少年對(duì)于他無知的詫異，“因?yàn)椤臃囚~，安知魚之樂’?！?/br>
    “那你不該跟在魚身后？為何是野鴨？”

    少年再次看了他一眼，秋明良看到了那雙剔透黑眸中滿滿的理所當(dāng)然，少年道：“自然是因?yàn)槲也粫?huì)鳧水。”

    “噗……”終于弄明白了少年的目的，秋明良的雙肩止不住微微顫抖，克制了一下，捂著薄唇說道：“所以，你便研究野鴨的習(xí)性？”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既是都可在水中游，那魚同野鴨便差不離?！?/br>
    “哈咳、咳，”秋明良勉力壓住笑意，一雙細(xì)長的柳葉眼都彎出了弧形，讓那雙淺灰色的瞳孔都染上了幾縷趣意，“我想還是有些不同的?！?/br>
    “在我眼中并無。”少年掃了他一眼，又垂眸，眼神緊盯那隊(duì)野鴨，“就如同你我，在魚與野鴨眼中，也并無區(qū)別?！?/br>
    秋明良有一剎的怔愣，待他反應(yīng)過來，那少年已跟在野鴨身后走了幾尺遠(yuǎn)了。

    他邁了幾個(gè)大步跟上，雙眸視線緊繞在少年身上，唇邊已滿是興味的笑意。

    “你是哪家少年？叫何名？”

    少年聽他這句問卻并沒有像前面那般有問必答，而是忽地頓住了腳步，雙手交迭朝他長揖了一道，神色誠懇，言辭切切，“父母曾叮囑我，若有不認(rèn)識(shí)之人來詢我名姓，不可奉而告知，見諒，莫怪。”

    眼看著他做完了揖又朝前走，秋明良跟上他，和他并肩而行。

    “令尊和令慈是不是還交代過你，不要隨著陌生人走？”

    少年極為詫異地瞥眸看了他一眼，又警惕懷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小臉繃緊，“你如何得知？”

    秋明良的眸中又浮起了點(diǎn)點(diǎn)笑意，以手抵唇輕咳了一聲，“我猜的?！彼捯粢晦D(zhuǎn)，語氣已經(jīng)帶了些誘哄孩童的蠱惑，“我府上不僅有野鴨錦鯉，還有烏龜白鵝，同是在水中之物，想必多觀察幾種對(duì)于你做文章也是有益的——所以要不要來我府上？”

    少年似乎有些被他說動(dòng)了，秀致的眉眼間浮上了些許糾結(jié)，他踟躕了一會(huì)，最終還是義正言辭地道：“謝過兄臺(tái)好意，不過，我如今寄居在他人府上，不便晚歸?！?/br>
    “敝姓秋，你喚我一聲秋大哥便可?！?/br>
    少年從善如流，再次沖他鞠了一躬，“秋大哥，小弟需得歸府了，就此別過，有緣再會(huì)?！?/br>
    秋明良看著他規(guī)規(guī)矩矩一板一眼地給自己施了禮，接著轉(zhuǎn)身邁著八字步，不急不緩地走了，邊走還邊用手中的柳條時(shí)不時(shí)在半空中甩一個(gè)空響。

    這回秋明良沒再追上去，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把這當(dāng)成了是一個(gè)煩悶午后的意外調(diào)解，一個(gè)令他心情愉悅的小插曲。

    未曾想，過了幾日他再次上門俞府，又遇見了他。

    他見到他似乎也有些驚訝，跟著一旁的俞筠，對(duì)他施了一個(gè)禮，“見過秋大、”他磕巴了一下，“大人?！?/br>
    “這是在下的四弟俞琮，自幼體弱，二伯母聽聞江南山水養(yǎng)人，把他送到這邊求醫(yī)尋藥，前幾日方抵達(dá)杭州府?！庇狍逌芈暯忉?。

    原來是俞家二房的兒子，秋明良微笑著又看了一眼少年板正白嫩的小臉，讓他們不必多禮。

    俞二老爺是庶出，也就是俞氏和俞大老爺?shù)氖堋?/br>
    “大人來得不巧，今日家父不在府上，家母讓在下好好招待大人，如有不周，還請(qǐng)大人見諒?！庇狍薰傲斯笆郑捯衾锶嶂袔?。

    今日上門連俞大夫人的面都沒能見到，但秋明良的表情像是一點(diǎn)都沒有著惱，反而十分通情達(dá)理地道：“大表弟無需客氣，舅舅舅母事務(wù)繁雜，我是十分理解的?！?/br>
    “既如此，大人如若不嫌棄，可移步至在下的院里飲一杯粗茶?！庇狍薇虮蛴卸Y地起身相邀。

    “我聽聞大表弟在苦讀準(zhǔn)備秋闈，便不打攪大表弟溫書了?！鼻锩髁夹Φ蒙平馊艘?，目光投向安靜在一旁陪坐著的清秀少年身上，“府中景致奇佳，可有幸請(qǐng)四表弟領(lǐng)我在府里逛一逛？”

    “這……”俞筠看向少年，欲言又止，似有些為難。

    少年卻站了起來，朝俞筠說道：“大哥且安心備考，秋大人便交由我來招待罷?！?/br>
    俞筠對(duì)上少年清亮的雙眸，唇角抿了抿：“那便勞煩四弟了?！?/br>
    少年擺手稱不麻煩，接著伸出手，一本正經(jīng)地對(duì)秋明良道：“秋大人請(qǐng)。”

    秋明良笑笑，同少年并肩出了花廳，往府中花園的方向去了。

    從回廊的階梯上踏下小徑，繞過一叢白玉蘭，秋明良扭頭看著一語不發(fā)的少年白皙如玉的側(cè)臉，問道：“得知我身份，嚇到了？”

    少年疑惑地抬眸看著他，雙眼純凈無暇，反問道：“大人是何身份？”

    秋明良難得語塞了片刻，奇道：“你大伯和大哥沒同你說？”

    “大哥只提到你是位大人?！鄙倌暌话逡谎鄣鼗卮?，似乎對(duì)他到底是何身份十分并不是很感興趣。

    秋明良挑了挑眉，庶出與嫡出之間果真水火不容，連他的身份都沒清楚告訴少年，是怕少年借此搭上自己？莫怪方才他提出讓他陪自己時(shí)，俞筠一臉不情不愿。

    少年也沒去糾結(jié)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盡職盡責(zé)地開始領(lǐng)他閑逛起來。

    “這是小溪。這是假山。這是湖心亭。這是碧波湖?！甭犞倌昵逶降纳ひ粲靡稽c(diǎn)辭藻修飾都沒有的句子介紹這座美輪美奐的花園，還伸出了手配合自己寡淡的描述一邊指點(diǎn)，秋明良忍不住想，他這有些憨傻的性子，恐怕知道了也不會(huì)放在心上。

    現(xiàn)在說自己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好像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秋明良摸摸鼻子失笑，決定干脆任由他被蒙在鼓里。

    “大人且當(dāng)心足下，湖邊濕滑?！苯K于冒了一句不一樣的句式出來，秋明良心下忍笑，“不必喚我大人，還喚我秋大哥便成。”

    “秋大哥，這邊請(qǐng)?！鄙倌旮目诟牡猛纯?，讓秋明良不期然想起那個(gè)改口叫表哥也很爽快的少女來。

    ps.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出自《莊子?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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