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jī)的煙囪里冒出縷縷黑煙，空氣中彌漫著柴油味兒。

    噪音挺大，錦瑟完全顧不上下面兩人吼得是什么，專心研究、試探駕駛座前的機(jī)關(guān)。

    離合，檔位，油門，剎車，位置確認(rèn)。

    一根長桿，桿頭是個塑料膠球，來回推拉幾下，明白了。

    跟她的寶馬車不一樣裝置，但是，更簡單不是嗎？

    向左右巡視一圈兒，小李跟林有財早躲到遠(yuǎn)處跳著腳說著什么，錦瑟放了心，開動！

    左倒倒右扭扭，拐彎，三百六十度……

    “她……她她真的會開？”小李的大背頭全散了，白白凈凈的半張臉上還添了一抹煙灰色。

    “那是自然！俺早說了的?！绷钟胸?shù)靡獾拿硷w色舞，雙手還帶比劃。

    聽到動靜的公社工作人員全跑過來瞧稀罕了，包括本來并不看好行情的楊書記。

    “動了！真的動了！”

    “女滴！女拖拉機(jī)手！”

    “誰家的女娃子渾大膽兒……”

    “小心著些，別叫這愣頭青給軋著了！”

    “快剎住！剎住！撞壞了房子你賠得起嗎？”

    “瞎貓碰著死耗子了吧？碰巧開動了，不一定會剎車……”

    此刻的錦瑟心里也緊張，緊張之中透著興奮，感覺跟第一次駕車上路時一樣。

    拖拉機(jī)的后車斗太長了，她一時半會兒還適應(yīng)不了，所以需要慢慢兒摸索，反復(fù)練習(xí)轉(zhuǎn)彎兒，換擋，剎車。

    眾人的議論聲她能聽得見，卻不入腦，自顧自認(rèn)真琢磨，時不時擰著腦袋向左右后方確認(rèn)車斗后角與障礙物之間的距離。

    圍觀的人群漸漸安靜了，跳著腳的小李開始交換左右手梳攏他的大背頭，確認(rèn)這女子真的會開拖拉機(jī)，他還擔(dān)心個啥？

    林有財?shù)囊活w心總算完美落地，嘿嘿笑著靠近了楊書記，猛一嗓子，聲音里透著無比的驕傲：“楊書記，俺沒吹牛吧？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這頭‘鐵?！前硞兇宓牧耍　?/br>
    嶄嶄新的“鐵?！薄侠瓩C(jī)，經(jīng)受過風(fēng)吹日曬咱不嫌棄，回頭當(dāng)祖宗一樣給擦洗擦洗……

    楊書記腦門上有汗，被林錦瑟每一次倒車都跟公社辦公室后墻只差一步之遙給嚇得。這頭“鐵?！狈殴缱钫嫉胤搅?，開走就開走吧！

    “那就叫你們村這位女同志回村練把式去！”楊書記擺手，他的辦公室后墻此刻正在拖拉機(jī)倒車的方向，感覺自己馬上要被爆菊花似的，渾身發(fā)緊。

    林有財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狡黠，這可是來的路上對錦瑟面授的機(jī)宜，柴油不好買，盡量多用公社的練手，實(shí)在手藝不行的話也不虧，大不了下次再來試開。

    所以，此刻的林支書提要求了：“楊書記，俺們沒柴油，你看，是不是多給批點(diǎn)兒？不然把俺們?nèi)拥桨肼飞?，叫天天不?yīng)叫地地不靈的可咋辦？俺們可推不回家去?！?/br>
    這是實(shí)情，楊書記估摸著這臺拖拉機(jī)里原本所剩就不多的柴油也快叫林錦瑟給折騰凈了，于是背手往回走：“之前的規(guī)矩是頭一次給裝滿油開回去，這臺‘東方紅’裝滿得135升，我給你們也給這個數(shù)兒，現(xiàn)在油箱里剩下的就算送給你們了?！?/br>
    林有財點(diǎn)著頭表示滿意，忽然就跳起來往回走，招呼還在孜孜不倦練手的林錦瑟：“林老師，快下來吧，省點(diǎn)油！”

    楊書記搖頭，手指虛點(diǎn)林有財?shù)暮蠹沽海骸澳氵@是成精了?！?/br>
    可不是成精了？事事都要算計，還不讓公社的后勤人員幫忙加油，非得自己個兒把油桶都帶回去，生怕沾不到空油桶的便宜。

    過日子就得這么細(xì)。

    林有財在錦瑟面前顯擺自己的會過日子，錦瑟想起來自己家里還有柴油爐子了，詢問：“那咱以后還需要柴油怎么辦？”

    林有財樂顛顛的答：“再找楊書記批唄，以后去給別的村干活兒，柴油找他們要！”

    錦瑟后脊梁一涼，趕緊追問：“什么意思？為什么要去給別的村子干活兒？”

    她沒想過這些呢！

    大背頭小李本來比較沉默，忽然插嘴：“咱們公社就分了兩臺拖拉機(jī)，農(nóng)忙的時候得派上用場，拖拉機(jī)手忙完自己村的必須趕緊去別的村幫忙春耕麥?zhǔn)铡?/br>
    哇偶！眼前馬上出現(xiàn)自己開著拖拉機(jī)剽悍的穿梭在田間地頭的形象，烈日下，陌生的環(huán)境，說不定還要加夜班。

    求林錦瑟此刻心理陰影面積。

    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拖拉機(jī)沒什么難開的……

    小李看見她眼睫毛垂下去，遮蓋住了黑葡萄一樣的眼珠，忽然就覺得，這女同志挺美噠。

    “嗯……林支書，到時候女同志不方便去遠(yuǎn)處村子干活兒過夜，你記得安排人手跟她做個伴兒。”

    這是善意的提醒哩，林有財之前只顧得上歡喜把拖拉機(jī)要到自己村了，根本沒想過還會有各種麻煩，這會兒也有些躊躇著說：“實(shí)在不行，叫俺家那口子陪著林老師出去干活兒?！?/br>
    錦瑟抬起眼睛，釋然的笑：“謝謝關(guān)心，我沒問題的?！?/br>
    車到山前必有路，多大點(diǎn)事兒??！她已經(jīng)有了主意，回村后就物色人選傳授開拖拉機(jī)技術(shù)，物色個大小伙子，到時候叫他出村干活兒不就得了？

    可以考慮培養(yǎng)一下林大川……

    所以，林錦瑟再次跳上拖拉機(jī)時身輕似燕，臉上笑容也很燦爛，道一聲：“再見啦李同志！”

    非要站到拖拉機(jī)后斗上過把癮的林有財宛如大領(lǐng)導(dǎo)檢閱部下般輕輕揮手，左，右，前，后。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后斗車幫，其實(shí)兩條腿肚子還有些顫動……

    拖拉機(jī)“突突突”冒著黑煙駛出公社大門，一拐彎兒，就看到掂著腳尖兒歪著身子往公社門里眺望的林連長。

    “嘿嘿……”林有財就剩下傻笑了，怪舍不得的從剎車的拖拉機(jī)上跳下來，對林連長顯擺，“咋樣？大鐵牛歸咱們靠山村了！”

    林連長也樂的不行，伸手去摸拖拉機(jī)的外皮，還專門湊近了噴黑煙的煙囪位置用力吸了兩口，陶醉道：“真好聞！”

    錦瑟聽得哭笑不得，招呼著：“咱們快回村吧，牛車跑得慢，不定回村得天黑了呢。”

    “行行，”林有財笑瞇瞇的安排，“林老師你先回，俺跟著牛車走，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