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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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和十九年。 秋雨下了已有大半個(gè)月。 承恩侯府后院西南角的一處院落,顧珞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朝窗外望去,淅淅瀝瀝的秋雨順著屋檐滑下,天色陰沉,似乎連空氣中,都多了幾絲涼意。 一旁,正做著針線活的拙心,看自家姑娘臉色蒼白,還有近些日子愈發(fā)消瘦的身子,到底沒忍住放下了手中的繡活,紅著眼睛道:“姑娘,老夫人這大半個(gè)月都在寺院齋戒,世子爺又遠(yuǎn)在西北征戰(zhàn),這戰(zhàn)事結(jié)束尚不知什么時(shí)候了。公主殿下卻借此愈發(fā)作踐姑娘,這若您肚子里的孩子有個(gè)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br> 拙心說著,不由落下淚來。 顧珞懷、孕已有七個(gè)多月,可身子卻沒有和尋常有孕的婦人一般變得豐、腴,除了隆起的肚、子,臉頰反倒是比還未出閣那會兒還顯消瘦。 她并非不知道拙心對她的擔(dān)心,暗暗嘆息一聲之后,她拉了拙心的手,有些歉疚道:“早知今日,當(dāng)日我就不該帶你入府的。” 當(dāng)年顧珞出嫁,帶了四個(gè)丫鬟入府。 可到頭來,忠心耿耿肯繼續(xù)服侍她的,也唯有拙心一人。 拙心聽她這么說,卻是哭的愈發(fā)厲害了,替自家姑娘委屈道:“姑娘,世子爺怎么就不肯相信您呢,姑娘和世子爺圓房,怎會是姑娘玩弄心機(jī)故意算計(jì)世子爺。偏世子爺卻不肯聽您解釋一句?!?/br> 顧珞聽著這話,卻是沒有說話,只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這腹中的孩子,若是順利的話,再有最多一個(gè)月就該出生了。 可因著公主殿下的緣故,她心里其實(shí)是明白的,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看著這孩子出生。 許也因著她知道自己和腹中這孩子緣分淺,這幾日里,她大多時(shí)間都是坐在這里,想要多感受一些腹中的動靜,靜靜的,多陪伴這尚未出世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如今,已是心如死灰。 若說這一生她唯一后悔的事情,該是當(dāng)年被逼著嫁到這承恩侯府。 其實(shí)早在三年前,徐遣往寧國公府退親,德昭公主御前請旨,說兩人早就兩情相悅求皇上成全時(shí),她就該決絕一些的。如果當(dāng)初自己能狠心一些,直接攪了頭發(fā),老夫人便是再氣憤難平,也不至于逼著她嫁到這承恩侯府,那樣也就不會連累到這無辜的孩子了。 她和徐遣是自幼就有婚約的,而這婚事,也是爹爹在世時(shí)就定下的。 這若換做顧家任何一個(gè)姑娘,這婚事該也是圓滿的,可偏偏,她是顧家最小的姑奶奶,雖和府中姑娘們歲數(shù)相當(dāng),卻生生長了個(gè)輩分。 而這一切,皆得從老夫人四十五歲生辰那年說起。 二十年前,京城人都知道寧國公府顧家,主母善妒,三房子女皆由老夫人所出??善谶@生辰宴兩日之后,有傳言說爹爹在外頭置了外室,而這外室,便是她的姨娘明氏。 這么一樁風(fēng)花雪月之事,如何能不引人窺視,很快便成為了京城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尚在姨娘肚子里的顧珞,不管是個(gè)哥兒還是姐兒,和府中的少爺姑娘們可是差了輩分的。 便是府中的幾位爺,還有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出嫁了的姑奶奶,臉上怕也難堪。 可是,事情就是如此之巧。老夫人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那年年底先帝爺在延和園設(shè)宴,爹爹竟然帶著姨娘也去了,更巧的是,期間有人欲毒害淳王府的小世子,陰差陽錯(cuò)間那碗摻了毒藥的銀耳蓮子羹竟被姨娘服下。 事后很快查明,竟然是淳王側(cè)妃因著嫉妒想要謀害小世子。 淳王是太后娘娘的幼子,卻因病早早離世,府中唯一的子嗣便是這小世子。所以,太后娘娘感念姨娘替淳王府保住了香火,直接指派了奶娘往寧國公府照顧尚在襁褓的顧珞。 老夫人余怒未消,可也知道不可能這個(gè)時(shí)候?qū)λ齽邮值摹?/br> 而讓眾人更跌破眼鏡的是,等到她滿月,竟得太后娘娘親自賜名,單名一個(gè)珞字。 既有太后娘娘賜名,她這顧家小姑奶奶的身份,老夫人也只能認(rèn)下了。 可私下里,老夫人只當(dāng)她是外頭來的野、種,每每想起她便如鯁在喉。 另一邊,爹爹雖因著姨娘的死傷心不已,可也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的傷痛,早早替尚在襁褓中的她做了打算,在過世之前,給自己和承恩侯府才出生不久的小世子定了娃娃親。 可惜爹爹卻絕不可能想到,她雖說還是嫁到了這承恩侯府,卻是避居妾室之位。 而今,更是連腹中無辜的孩子都保不住。 三年前,徐遣往顧家退親,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加上德昭公主御前請旨賜婚,大家看著她時(shí),更多了些輕蔑和嘲諷。 可誰又能知道她的惶恐和不安呢? 她雖和徐遣有自幼的婚約,可德昭公主可是公主之尊,嫁給徐遣,當(dāng)然只可能是正妻。 這些,顧珞當(dāng)然也都知道。她不會愚笨到,自己可以爭得過公主殿下。 所以,她跪在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允她斷發(fā)往庵堂去。 可老夫人卻沒有應(yīng)允,顧家所有人更是勸她性子不要那般執(zhí)拗,當(dāng)年她的婚事是爹爹定下的,那么,她以妾室的身份嫁到承恩侯府,也算不得承恩侯府背信棄義。 他們更逼著自己主動請旨避居妾位,這樣,便成全了公主殿下,還會挽回些公主殿下的名譽(yù)。 所有人都沒有想過,她嫁過去之后,會受怎樣的蹉跎。 公主殿下本就被貴妃娘娘寵壞了,囂張跋扈,性子驕縱,如何能容得下她。 可所有人都只當(dāng)看不到等待她的是什么,老夫人本就視她為眼中釘rou中刺,自然樂得看她的笑話,而各房的太太還有姑娘,覺得她配不上徐遣,也不想因著這婚事,讓顧徐兩家交惡,更不想得罪宮里的貴妃娘娘,。 對于她們來說,她出身本就卑賤,能給徐遣當(dāng)妾本就該感恩戴德了,如何還敢想著正妻的位子。 回想著這些,顧珞不由感覺小腹隱隱作痛。 拙心看她額頭的冷汗,急的正要開口說什么,可還沒開口,只聽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只見德昭公主一身深紫色蘭花紋褙子,頭戴東珠,扶著嬤嬤的手趾高氣揚(yáng)的走了進(jìn)來。 顧珞朝著她看去,卻也沒想著動身行禮。 她知道,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了。 德昭公主緩步上前,看著顧珞原本婀娜纖細(xì)的身子,如今竟除了隆起的肚、子之外,身上其他地方竟和皮包骨一般,心中頓覺解氣,譏諷的看向顧珞,道:“顧氏,你可想到你也有今日?” “當(dāng)年你過門時(shí),外頭人可都在說,依著你的姿色,不定什么時(shí)候真的勾、搭了世子爺?!?/br> “可你算什么東西?我又豈會讓你得逞。你便是和世子爺圓了房,我也定要讓世子爺認(rèn)定你是輕浮下、賤之人?!?/br> 顧珞確實(shí)對她和徐遣圓房那日發(fā)生的事情,心中有不小的疑惑。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竟是德昭公主有意為之。 見顧珞眼中的憤怒,德昭公主卻是笑的更開心了,只是比起眼中的流光溢彩,她的眼眸深處卻是更多了些嫉妒和瘋狂,怒不可歇道:“你只知世子爺厭惡你,可你怕是不信,我曾幾次瞧見,世子爺深夜站在你這院落外?!?/br> 話音剛落,德昭公主一把上前掐著顧珞的脖子,歇斯底里又道:“都怪你這張臉,若非這張?zhí)^耀眼的臉,世子爺怎可能不知不覺把目光放在你身上?!?/br> “可你也配讓世子爺心儀于你,你不過是顧家的野、種,你憑什么敢娶勾、引世子爺?” 屋子里如死一般沉寂,顧珞清澈的眸子也滿是不可置信。 這樣的她更是激惱了德昭公主,一把甩開他,幾近瘋狂道:“可好笑的是,世子爺根本不敢承認(rèn)自己早就心儀與你,畢竟他厭惡了你這么多年?!?/br> “可我怎么可能讓世子爺對你動一絲的惻隱之心呢?我便故意讓他想要靠近你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被你算計(jì)圓了房。世子爺性子孤傲,覺得被你騙了,可不就對你只剩厭惡了。” “還有你這肚子里的孩子,在世子爺眼中也只會是個(gè)孽、種?!?/br> 說完,德昭公主哈哈大笑幾聲。 原來,事實(shí)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顧珞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極了。 她不是不恨德昭公主這樣陰狠的手段,可比起德昭公主,她更恨徐遣。 若非他覺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種,何以征戰(zhàn)西北,可府中卻連個(gè)看顧孩子的人都不留。 還有老夫人,按說也是注重子嗣的人,可不也因著徐遣的不在乎,只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然沒有想過保護(hù)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嗎?!?/br> 想著這些,顧珞只覺得自己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這一生,她沒有遇到良人,也沒有能力庇護(hù)自己唯一的孩子。 可她卻不會和往日一樣,跪在德昭公主面前苦苦去哀求。 這一生,她求過太多人了,所以早就明白,這些都是無用的。 想通這些之后,她撫、摸著自己早已經(jīng)隆起的肚子,笑了起來。 和往日的畏畏縮縮不同,這一刻的顧珞,眼睛亮的可怕。 這樣的顧珞,讓德昭公主更是氣的抓狂,憤怒瞬間席卷了她,只見她拿過一旁早就備好的毒、藥走上前。 顧珞被逼著喝下毒、藥,不過數(shù)十秒,便覺下腹疼的厲害。 時(shí)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門猛地被人從外頭踹開,只見徐遣一身戎裝,風(fēng)塵仆仆,雙目通紅的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 待他把顧珞抱在懷中時(shí),顧珞疼的已經(jīng)渾身都是冷汗。 她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想到自己受的那些委屈,想到自己那已經(jīng)沒了的孩子,她突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強(qiáng)撐著最后一口氣拔下頭上的玉簪,朝他刺去。 一枚同心結(jié)羊脂玉玉簪,這是她和他相識這么些年,他唯一送她的東西。 徐遣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可她只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可說什么,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早就傾慕于她,卻不敢承認(rèn),讓自己連腹中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的人生,她的孩子,本就是被他丟棄掉的。 所以這樣的愛慕,她并不稀罕。 她只盼著地府過奈何橋時(shí),多喝一碗孟婆湯,把他忘的干干凈凈。 ※※※※※※※※※※※※※※※※※※※※ 大家多多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