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賴長生回到府中。老夫人問：“見到縣長了嗎？”賴長生說：“見到了，縣長到親家府中了。”老夫人說：“縣長出兵了嗎？”賴長生說：“還沒有?！崩戏蛉松鷼饬?，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賴長生說：“親家留我吃飯，縣長也在一塊?！崩戏蛉苏f：“救災(zāi)如救火，村民正在受苦受難，你們還有心思喝酒吃飯？”

    賴長生沒出聲，心中說：“你們不知道，縣長和南霸天在斗蟋蟀，在他們眼中，蟋蟀比村民生命值錢?！?/br>
    賴長生得知村民為濱江山林而斗，為石圍嘴田租而斗，他說服不了南霸天，如果能平息村民械斗，他實心實意將三千畝良田獻出來。四個兒子都反對他這樣做，但是老夫人支持他。老夫人說：“佛家可以舍身飼虎，為黎民百姓，舍棄幾畝良田算得了什么！”

    石圍嘴村平靜了好些日子，賴長生以為沒事了，正想抽空親自到村中，安撫族人，化解事端，誰知近日硝煙又起。原因是賴姓族人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說農(nóng)會不行了，農(nóng)會是共產(chǎn)黨作后臺，現(xiàn)在蔣介石抓共產(chǎn)黨，農(nóng)會沒人撐腰，硬不了。想起農(nóng)會種種惡行，受到河口村人欺負，眾人都說要趁機報仇。于是一人舉旗，眾人響應(yīng)，成百上千人舉鋤把刀朝河口村殺去。子壽想勸阻，又那勸得住。

    賴長生本以為陳督軍會馬上出兵，他已吩咐子文子武子壽三兄弟做好準備，隨縣長出發(fā)去化解事端，誰知陳督軍毫不緊張。也難怪，甜不甜，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陳督軍不是元江人，他又那能體會到石圍嘴族人的痛苦。

    次日，陳督軍喝完茶，又到南霸天府中斗了回蟋蟀，直到快晌午，才拉隊伍出發(fā)。臨行時，陳督軍吩咐三鞭子清好獄室，準備刑具，回來派有用場，三鞭子領(lǐng)著二十個警察帶路，陳督軍騎著高頭大馬，領(lǐng)著三百多個士兵，抬著機關(guān)槍，馱著小銅炮，浩浩蕩蕩向石圍嘴村開去。

    河口村一片狼籍，村中到處是死豬死雞，有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人蹲在屋前，哭爹叫娘。好幾間房屋還在燃燒，火光熊熊，無人撲救。陳督軍一進村，就命令士兵抓人，抓的人十分講究，重傷者不抓，沒傷者也不抓，專抓那些受過傷卻能走動的。沒多久，便抓了上百人。

    子文兄弟一齊上前救火。陳督軍說：“這些破房子不值錢。”子壽見賴姓人都回賴家村了，趕忙叫人去報信，讓受傷者上山躲起來，待隊伍來到賴家村，剩下的都是老人婦孺，青壯年人一個也見不到。

    在賴家村抓不到人，陳督軍讓人架起鋼炮機槍，朝山上放了幾炮，掃射一番，然后大搖大擺回到縣城。由于抓人過多，三間監(jiān)獄，連人坐的地方也沒有。三鞭子卻不理不睬，三日不送茶水，別說掛彩的人，正常人也熬不住。家屬不斷有人來求情，三鞭子說：“說人情，找縣長去！”

    過了五日，有個傷勢過重的在監(jiān)獄中死去，陳督軍才叫三鞭子嚴加審問：“要問出有無共產(chǎn)黨！”三鞭子備好辣椒水，燒紅鐵鉻鉗，一一過堂審問。那些受傷村民，誰知有無共產(chǎn)黨，都把責(zé)任推到農(nóng)會會長身上，會長已在械斗中被人打死。三鞭子說：“誰說過窮人要翻身鬧革命？”眾人說是六指仔。

    三鞭子知道六指仔是土匪，不相信他是共產(chǎn)黨。陳督軍說：“你沒聽說過*共產(chǎn)吧，此人正是共產(chǎn)黨！”陳督軍向省里匯報，多派軍馬到元江“清共剿匪”。又規(guī)定每個傷者罰大洋二十個，錢到放人，一星期內(nèi)如不交錢贖人，則把人押到省城，按*治罪，決不姑息。

    一時間，家屬退田拆屋，典妻賣兒，拿錢到縣上贖人，生怕遲了被當(dāng)作*處理。只三五日，三鞭子便收到銀元近三千，原來人滿為患的監(jiān)獄，一時間空空如也。三鞭子對陳督軍佩服得五體投地，收齊罰款，一分不少給陳督軍送去。陳督軍說：“留些給警察局吧，警察也辛苦了?！比拮诱f：“督座要養(yǎng)三百人馬，費用不少，警察費用自己可以解決，怎好動用督軍的錢?！?/br>
    三鞭子在陳督軍面前不叫他縣長了。左一個“督座”，右一個“督爺”，陳督軍聽得心花怒放，沒多久，一個印著青天白日國民黨徽的證件發(fā)給了三鞭子，縣聯(lián)防隊長的任命書收也正式發(fā)下來。

    三鞭子成了陳督軍的紅人，成了元縣第二號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

    這次賴姓族人沒一個被抓，陳督軍朝山上放了幾炮，掃射一番，卻沒傷著賴族人一根毫毛。河口人卻傾家蕩產(chǎn)，真是“越窮越見鬼”。河口人認為是賴長生在搗鬼，帶人來去捉河口人，對他更是懷恨在心。

    賴長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派師爺去河口發(fā)話，說答應(yīng)三七減租，個別困難者，甚至二八也行。河口人罵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沒有一個人感激他。賴長生深感世風(fēng)日下，人心叵測。自己退田讓息，賴族人不答應(yīng)，眾姓人不討好，自己成了麻石磨心，兩頭受氣，好心不得好報。老夫人見他心中痛苦，就說：“行善恐人不知，非真善，作惡恐人知曉，非大惡。你行善之心，雖村民不知，但天知地知，只要問心無愧，被人一時誤解又何妨？”賴長生說：“母親說得極是，石圍嘴三千畝田，除去家中食用幾百擔(dān)，大都用于救濟窮人?，F(xiàn)在這些田弄出是非多多，我想干脆全部送與佛門，遠離這是非之地，讓人們明白我一片善心，母親認為如何？”

    老夫人極力贊成，說：“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大廈千間，夜眠八尺。如獻出這三千畝田地，可化解村民爭端，比做什么善事強勝百倍。”當(dāng)下就叫師爺找法能大師來商量。法能聽明明原委，思量一番，說：“老夫人和賴大爺一片善心，天地可鑒！不過，以前老夫人贈給元江寺五百畝地，寺里派人催收，當(dāng)感吃力，如果再加上三千畝，恐怕管不過來，耽誤農(nóng)時，反而不美。不如以老夫人名下，成立個慈善會，將三千畝良田收入撥作慈善費用。這些田還是以賴大爺名下管理，既可保種保收，又可積德行善，豈不是兩全其美？”

    法以能大師一番話，說得老夫人連連點頭，賴長生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將石圍嘴的田租收入用作慈善基金，不光賴姓族人沒意見，河口村眾姓村民也不好說什么。說不定此舉可免卻兩村之爭，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呢！法能大師告訴老夫人，近日他夜觀天象，見到火星暗淡，水星耀目。今年是乙卯更兼遇龍年，六十年前元江一場洪水淹死無數(shù)眾生，現(xiàn)花甲轉(zhuǎn)了一輪，傳聞今年元江又要發(fā)大水，老夫人應(yīng)及早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