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解深潛鳥解飛，曉風(fēng)晚來急。

    敖璃仿佛歷經(jīng)天人交戰(zhàn)，一夜盤腿運法，直至天方魚肚白，因氣血虧損陷入昏迷。

    追魄針，無針而有形，自丹田堵上命門，封住宿主靈力，再穿百會x使魂魄松動離位，最后一擊鬼門，致靈rou分離。敖廣使此等惡毒手段，自不是要親女魂飛魄散，敖璃已化神，依她能耐，追魄針至多懸其天門，令嘗遍靈rou反復(fù)拉扯之苦，但無湮滅之虞。她何時忍不了，何時便會回東海。

    她不會回去。

    這個倔強的人兒，臨倒下前攥緊一只手腕，下了死力地生怕她飛走，卻以最溫柔的囈語宣誓。

    “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

    離開。

    季婉霜咀嚼出了這份承諾包裹的兵荒馬亂，也忽然發(fā)覺自己對敖璃一無所知。

    危急時刻，她憑空而現(xiàn)，救自己一命；時日漸好，她忽而化人，覓愛追歡。終然倆人互許私情，可除此之外，她為何而來，又將何去，當(dāng)真能與自己廝守偕老？

    她不是人。

    人龍相戀，是否有悖天道？她又是否逆天而行，獨自扛下所有劫難。

    “阿賒……”腕上隆起一圈紫紅，酸疼僵麻，季婉霜顧不上，唯謹(jǐn)慎盯著那張慘白小臉，悔不當(dāng)初。

    原來自己至始至終沉淪在她給的寵愛，從未深究這份歡情背后有多少血影刀光，任她孤身面對，浴血奮戰(zhàn)。

    “你可要……好好的?！?/br>
    似說給敖璃聽，也似說給自己聽，季婉霜合眼伏靠在她枕邊，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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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敖璃轉(zhuǎn)醒，窗外的h鸝正歌唱一日好光景，YY夏木，花拆香枝，月迭日出如常運轉(zhuǎn)。

    掌中所錮手腕冰涼，半是瘀滯烏青，半是失了血色的病白。季婉霜伏在床沿滿臉倦容，不知何時睡著，眉心緊鎖，想來夢里亦慌亂不安。

    追魄針仍杵在天門，頭痛欲裂，重影如幻境，敖璃開始看不清，只得憑著觸感摸到腕下筋脈，運法，閉塞的靈力匯聚指尖，涓涓細(xì)流一般，好半晌才將淤血化散。

    手腕疼痛的熨熱令季婉霜也醒來，睡眼惺忪，察覺到對方在做什么，剎那間語氣驚恐：“不要浪費法力，你快住……”

    阻撓未竟，敖璃已抖著手脫力，寬慰道：“無礙?！?/br>
    倆人嗓音皆是g啞不已，季婉霜抽回手，見那張小臉蒼白如紙，原本清亮的瞳光變得渙散，尤且勉力牽起嘴角擠出笑容。

    淚水悄然滑落，她眨了眨，將眼眶的熱意眨去，又壓低聲線，佯作平靜地道：“渴了不曾？我、我去倒水?！?/br>
    “嗯……”敖璃喉間滾出一個音節(jié)，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那團模糊，唇畔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對方已逃門而出。

    那一眼，仿佛最后一眼，千言萬語無盡處，而急于轉(zhuǎn)身掩飾情緒的人未曾發(fā)覺。

    她疾步隱入拐角處，靠著墻無聲痛哭，心中悲涼的、懊惱的、歉疚的，更多是無力的。

    她以為龍女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從未想過她也會流血，也會受傷?？杉词顾驮谧约荷磉叢?、消耗、虛弱，甚至半只腳踏入鬼門關(guān)，自己又能如何？

    無能為力?？杀膔ou體凡胎。

    既不能同她分擔(dān)苦難，也無法替她摒去威脅。那些身心相許、風(fēng)雨共濟的山盟海誓，在神力面前何等脆弱蒼白，不堪一擊。

    而敖璃即便衰弱至此，想的卻是她手腕的小小淤青。多傻。

    可便是這一絲絲傻，都留不住了罷。她們的結(jié)合該遭天譴么？幸福如此艱難。

    放手么？

    不放手，敖璃會否隕命？

    放手了，又對得住她這番寧死不屈的堅貞？

    萬般滋味涌上肺腑，最終化成一股苦澀涮過心田，便連強撐起的唇角都泛出一絲苦味。

    她不知前路何方，亦不知如何抉擇。

    吸了吸鼻子，以袖角抹去眼淚，季婉霜捧了碗清水，如往常每個平淡的早晨，一面推開屋門一面喚：“阿賒，喝——”

    話音戛然而止，方拼湊起的堅強倏然崩塌。

    床榻上的人兒已顯出本T，一束刺眼的金光憑空打在牠身上，而光亮所照之蛇尾正虛化消失，并迅速向上蔓延，季婉霜“敖”才喊出半字，金光已毫無猶疑照至龍首。

    伴隨水碗掉地響起凄厲的叫喊：“不——！”

    電光石火撲向床榻，胡亂揮舞的手抓不住一片鱗角，敖璃徹底消失不見，她來不及悲痛，下意識就想鉆進金光里讓一并帶走，金光卻瞬間消逝。

    徒留一室空蕩蕩。

    屋外，柳七娘代季婉霜下山送菜回來，牽著小毛驢進了籬墻，嗒嗒嗒踩在泥土里的驢蹄穩(wěn)健平緩，途經(jīng)院角新砌的J棚，內(nèi)里一籠J仔唧唧啾啾活潑歡快。

    晌午陽光正濃烈，蕓蕓眾生于春暉拂照下蓬勃滋長。

    那個少女模樣的人，似乎來過，又似乎不曾存在過。

    艷艷霞光闖進窗內(nèi)，唯獨漏了床腳一片，那抹身影埋在黑暗里，聳動的雙肩擔(dān)著沉甸甸的冰霜。

    說好不走的。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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