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院雖說不上其樂融融, 也稱得上父慈子孝。榮慶堂里的氣氛可就差得遠(yuǎn)了。

    見賈政一直喝茶, 并不主動提起, 王夫人只好小心翼翼地斟酌一番后說道：“老太太, 這鳳丫頭的嫁妝已經(jīng)搬完了, 您看？”

    賈母是多年成精的人物, 從重孫媳婦熬成了寶塔尖上的存在, 要說不知道王夫人的不甘心，她自己都不信。可王氏女把持著管家大權(quán)，又因了元春封妃對自己少了些恭順, 總得讓她們吃點教訓(xùn)，要不然真以為這府上要姓王了，王子騰, 等到她元春生了皇子, 也得重新承認(rèn)賈家在四大家族的領(lǐng)先位置。

    “搬完了也好，省得留在府里, 多了少了都好說不好聽。”誰管你好不好聽了, 那是曾紅十里紅妝的嫁妝, 也就是錢, 不知道現(xiàn)在榮國府最缺的就是銀子嗎？裝什么胡涂。

    “可鳳丫頭一走, 這府里一時也沒人管家, 媳婦又得料理省親的事，只怕不周不備的讓老太太受了委屈?！蔽以嚎蛇€要省親呢，是一時之氣重要還是合府的榮耀重要？

    “璉兒也回了大哥那里, 這幾天說是侍疾, 連揚州的事兒也沒說個清楚?！闭l說賈政不通俗務(wù)，人家這小眼藥上的。

    對呀，賈璉去揚州可不光是為了送林黛玉，最重要的是林家的家產(chǎn)呢？尤其是現(xiàn)在榮國府處處要用錢，還有一個省親的園子等著，更讓屋里的三人對林家的家產(chǎn)有了勢在必得的緊迫感。

    “這幾天光顧著老大的病，鳳丫頭的事兒又鬧了一場，倒忘記問問你妹夫去的情形，林丫頭又是個身子嬌弱的，產(chǎn)的不清不楚地讓人擔(dān)心?！辟Z母對賈政道：“老二，你讓人把璉兒叫來，我要聽聽你妹夫的安排。”

    就是這樣，自己說上一萬句總不如賈政一句話來得管用，雖然這也是自己房里的好處，可總是讓人心里不舒坦。不過王夫人表示只要問出林家的錢財，這點小小不然的不舒坦不提也罷，她總能為府里顧全大局。

    “不如兒子先叫了人到書房問問，也省得擾了老太太的清靜，再走了困，倒是兒子們的不是了。”真是親兒子，看這貼心為老太太著想的勁頭，何曾在老大那個孽障身上看到過，賈母老懷大慰：“也好，你上了天的朝也辛苦了，明天再和璉兒說話也使得?！?/br>
    賈璉并沒有睡下，任誰從老婆丫頭一大堆，忽然只剩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小閨女也睡不著。何況當(dāng)初為了賭一口氣，他連大姐兒的奶娘都沒帶來，小丫頭本來地界就發(fā)生，周圍又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嚎上兩嗓子當(dāng)然再正常不過。不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迎春帶著司棋進(jìn)來，三兩下哄得小丫頭止了哭聲，倒讓賈璉刮目相看，這是傳說中的二木頭？

    “這兩天大姐兒倒是和我和得來，哥哥要是放心，就讓大姐兒和我湊合一晚上，明天我回了太太挑好了使喚的人，再給哥哥送回來？”

    見賈璉沒說話，迎春的懦性又上來了，說話也沒有剛才利索：“要、要是二、二哥哥不放心，那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哄大姐睡了再走？”聲音一點點小下去：“姐兒老是哭，壞了嗓子也不好。”最后的不好已經(jīng)快讓她自己吃了。

    真心還是假意賈璉自認(rèn)還是分得清的，就是這個他從沒怎么用正眼看過的妹子，擔(dān)心大姐兒嗓子不好。可王熙鳳還是大姐兒的親娘，走時連看一眼大姐兒都沒提一句。

    “怎么會不放心，你是姐兒的親姑姑，只有對姐兒好的。就讓姐兒跟著你過去吧，也別累了自己，明天和哥哥一起給姐兒挑人可好？”剛才從哥哥到二哥哥的變化，賈璉也是注意到的，莫明地讓人覺得有點疏遠(yuǎn)，看來父親讓改變稱呼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怎么會挑人，還是哥哥自己選吧。”

    “多挑幾次就會了?！蓖跷貘P大概從沒教過迎春管家吧，也是，她把管家權(quán)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會自己培養(yǎng)出一個和自己爭權(quán)的人。

    邢夫人這幾天滿意極了，有了一個隨時跟隨的便宜女兒，今天賈璉還第一次叫了自己母親，這都是從老爺病了開始的，要不是怕老爺?shù)纳碜邮懿蛔?，邢夫人真覺得老爺還是病著的好。更好的事兒還是老爺從病了以后，一直歇在她屋里，那些小妖精都有些穩(wěn)不住了，雖然是蓋被純睡覺，也讓人覺出老爺對她的看重不是。

    “老爺還是先洗洗，睡著也舒坦些?！?/br>
    賈申無可無不可地應(yīng)了，想想又讓丫頭們退出去，這cao蛋地守夜規(guī)矩，還讓不讓人說點私房話了：“有個事你要心里有數(shù)，今天我和璉兒是去了他外祖家?！背晒吹叫戏蛉俗兞四樕?，又不厚道地補(bǔ)上一句：“過幾天你帶了迎春和大姐兒也得去拜見。要拿張家老太太做正經(jīng)婆婆敬?！?/br>
    邢夫人不好了。這老爺是病還沒好吧，誰家有了新岳家，還和前岳家往來，就是看著璉兒，也沒有拿前岳家老太太讓新太太當(dāng)正經(jīng)婆婆敬的理兒。

    “別不識好歹，人家老太太要不是看你對璉兒沒什么壞心的份上，理你是誰？有多少人想到人家老太太跟前露個臉還不能夠呢?！比ニ穆赌槨？尚戏蛉俗詠眄槒膽T了，只能應(yīng)了下來，她也沒想過動別的心思，這老爺要是犯起混來連老太太都讓三分，哪是她一個填房能頂撞的。

    榮禧堂。

    “太太回來了，可是璉二奶奶的事了了？”周瑞家的一慣殷勤。

    “哪兒還有什么璉二奶奶。”說不兔死狐悲是假的?？梢幌胪跷貘P臨走還想拉她做說辭，王夫人又恨上幾分，果然是近墨者黑，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和大房那一窩子一樣黑心爛肺的。

    “怎么會，咱家太太不是過來了？”

    “鳳丫頭也是個犟的，拒不認(rèn)錯不說，我說讓她把嫁妝先留下，以后也有一個往來的由頭不是，有我給她看著，還能有別人挪了去？”沒有別人挪，你也不能讓它留下什么。周瑞家的雖然不知道吐嘈這個詞，卻不耽誤她也有點看不上自己主子假惺惺地做派，嘴里卻奉承著：“可是太太慈心，對小輩再沒這么盡心的。”

    “三姑娘來了。”丫頭通報進(jìn)來，王夫人沒精神見這個名下的女兒，只說是累了讓三姑娘不必費心，也早點歇了吧。因著探春，倒想起幾天沒見到的迎春來，說來王熙鳳被休，引子還是因為要把侍疾的迎春接回府里來。

    “沒聽說二姑娘什么時候回來？”

    “要不說太太心慈，養(yǎng)在身邊的姑娘們，哪個您不是記在心里。”不說聽沒聽過，就是不知道了：“今天我看大老爺精神倒是好得很，她們姐妹天天上學(xué)，二姑娘耽擱了可如何是好。姐妹里她又是大的，要是讓小點的meimei們比了下去，知道的說是她給大老爺侍疾耽誤了，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因為她是大房的，我不上心教導(dǎo)呢?！?/br>
    “哪個嘴里長瘡的亂說，二太太對姐兒們上心，這是有眼睛的都看得見的，真真是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哪個姑娘也挑不出太太不公道來。”可不是一碗水端得太平了嗎，不說襲不襲爵的女兒沒分別，連嫡庶也不講究了，要不是賈珍是個萬事不管的，只知道一個族長家的嫡女和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一個待遇，怕就得和榮國府翻臉。

    “她們姐妹看小一起長大，一刻也沒分開過，這好幾天不見她二jiejie，想來探丫頭也是惦記著的，明天也該讓她去探探她二jiejie，順道給大老爺問安?！蹦莻€正是嘴上長瘡的。

    抱廈內(nèi)。

    聽了周瑞家的傳過王夫人的話，探春自然起了心思。探探那個她自來瞧不起的二jiejie也無不可，只是那里畢竟是東大院，大老爺大太太都看著，明天倒不好多說什么?？上氲阶约寒?dāng)初勸迎春不要到東大院去，到底自己也有些訕訕的?？傻漳赣忻膬河兴f不的份，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對那個不聲不響的二jiejie，探春還是不放在心上，想是這幾天在東大院她也該受夠了，自己略勸一勸，再拿老太太說下事兒，不怕她不回來。到時不僅在嫡母面前有了體面，就是老太太也得高看她一眼。想到這兒，探春自得一笑，睡下不提。

    “姑娘，還是早點歇了吧，走了困就不好了?！弊暇暌婘煊襁€沒有歇的意思，不免勸上幾句。

    “也不知道璉二哥哥可把父親的信給了老太太沒有?！摈煊癜櫭?，父親的打算和自己說過，看老父殷殷期盼、全副信任府里的樣子，她又怎能說二舅母并不待見自己讓老父走得都不安心呢。

    “這幾天府里忙亂得很，也沒見璉二爺過來，不過即是老爺最后的信，想來璉二爺也是得讓老太太知道的?！本褪遣豢葱诺拿孀?，不是還得看你林家家財?shù)拿孀印?/br>
    “但愿璉二哥哥早點把信給了老太太，也好了了一樁事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