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歡樂看戲的皇后被派了任務(wù), 也沒什么不高興, 反正她這幾天正閑得難受, 就應(yīng)了下來。又問皇帝：“那家伙有沒有說都是什么？”

    “怎么沒說?！被实厶统鲆粡垎巫樱骸斑@是咱們賢德妃的母親列的, 說是原是她管家時從榮國府公庫中拿的, 都進了賢德妃的宮中。”

    元春癱倒在地。從公中庫房拿的, 一個管家太太為何要從公中庫房拿東西？還悄悄送給了自己女兒, 這分明是借管家之便行偷盜之實。有了一個做賊的母親，自己何來賢德？只要皇后想，自己這個賢德的封號就到了頭。

    “求陛下明查, 這些東西都是臣妾母親送入宮中，說是有利于子嗣，臣妾并不敢虛言?！?/br>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說道：“賢德妃進宮多年, 家中的情況不了解也是有的, 還是我與她細(xì)細(xì)查查，都有哪些是單子上的, 還是還了那個混蛋好?！?/br>
    皇帝聽了皇后的話, 只道：“有勞皇后?！?/br>
    榮慶堂里還是一群姑娘圍著賈母在說話, 只是誰都看出賈母心情不佳, 不敢大聲說笑。一時有人報：“二姑娘和林姑娘來了?！?/br>
    只探春和惜春站起來, 李紈與寶釵并不動, 只與二人點頭招呼。賈母向著黛玉道：“玉兒到我身邊來，可憐見的去了你大舅舅那邊這么多天，竟是第一次見。吃住可都習(xí)慣？又犯了幾回??？丫頭們還聽話？”

    黛玉一一做答, 只說吃住都是好的, 伺侯的人也都盡心，并未犯病。迎春笑道：“大概是人一忙起來，也就沒時候東想西想，少思自然也就多眠了?！?/br>
    這時大家才把目光看向一起進來的迎春——她原就是個被忽視慣的。只見迎春上面一件鵝黃繡飛檐翠柳衫子，下邊一條青綠繞百蝶長裙，外面一件雨過天晴褙子，站在那里如初長的亭亭秀竹一般，加上頭上釵環(huán)不算華麗卻自有光華，顯然這些天在父母身邊過得不錯。

    黛玉也接著笑道：“二jiejie越來越愛打趣人，再不是個好的?！庇翰灰溃骸半y道原來任你們打趣我才算是個好的？那我不好也罷了。”說得眾人都是一笑，心中各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惜春年紀(jì)小，探頭問迎春和黛玉：“二jiejie和林jiejie每天都要和嬤嬤學(xué)規(guī)矩嗎？嬤嬤們厲不厲害？”眾人看到跟著二人進來的兩個嬤嬤，都為惜春的孩子氣搖頭，惜春此時也看見兩位嬤嬤，小臉一點點紅起來。

    今天跟著的恰是兩位王嬤嬤，跟迎春的大王嬤嬤就道：“回四姑娘的話，我們雖然是姑娘的教養(yǎng)嬤嬤，卻也得聽姑娘的，只要姑娘規(guī)矩不錯，我們二人是盡管裝木頭的?！边@話和原來大家說迎春是二木頭倒合上了，大家又笑了。

    賈母也覺得這么笑笑心中松快些，也對嬤嬤們道：“總是這兩個丫頭辛苦你們了，鴛鴦，給嬤嬤們拿兩個荷包。”

    “是林meimei來了嗎？好久不見meimei，meimei可好？”賈寶玉一身經(jīng)典大紅地闖了進來，兩個嬤嬤顧不得賈母說的荷包，各自要往自己姑娘身邊站，只黛玉在賈母身邊過去，跟她的小王嬤嬤不好過去。

    賈寶玉也不與人見禮，只看向黛玉，嘴里說著：“也不知meimei在大老爺那邊吃得好不好，夜里還咳不咳，每夜咳幾次，我?guī)状蜗氲酱罄蠣斈沁吶タ磎eimei，又怕大老爺見了不喜反讓meimei為難，這回meimei搬回來就好了，我們依舊吃住在一起?！?/br>
    黛玉一見小王嬤嬤臉青，就明白賈寶玉的話里忌諱太多，縱是親兄妹也沒有連夜里咳不咳都問出來的，小臉立時白了——她自與嬤嬤學(xué)了規(guī)矩，就知道這男女大防之事，就連與大舅舅一家現(xiàn)在一起吃飯，也都是男一桌女一桌中間有個屏風(fēng)。她站起來，幾步走到小王嬤嬤身邊并不回答賈寶玉的話。寶玉大急，就要伸手去抓黛玉，不料小王嬤嬤挺身而出：“寶二爺關(guān)心meimei是好的，可也得顧著meimei的名聲?！?/br>
    屋里一時靜了下來。賈母雖然愿意看見兩個玉兒和睦卻也知寶玉有些過了，只盼黛玉能為之解圍。誰知寶玉聽了小王嬤嬤的話又道：“哪里來的婆子，老太太的上房也是你們能進的？真真是死魚眼睛，連人之高下也不擇了。”

    “休得胡說，這是宮中出來的嬤嬤。”賈母喝住寶玉，只怕他再說出好的來。

    賈寶玉看向賈母，奇怪今天老太太竟不與他做主：“老太太，就算是宮出中來的嬤嬤，即到了我們家，也該依我們家的規(guī)矩才是?！?/br>
    “好，到底是堂堂國公府，好規(guī)矩，就不知道依了寶二爺家的規(guī)矩，我們姐妹該如何？”小王嬤嬤剛才讓一句死魚眼睛造蒙了，醒過神來就聽見寶玉讓她們依了賈家的規(guī)矩，一面忍了氣，一面陰了賈寶玉一句。

    賈寶玉聽不出來，賈母如何聽不出來，只好聲對兩位嬤嬤道：“這個孩子一向疼他meimei，口不擇言學(xué)請二位不要見怪?！?/br>
    大王嬤嬤當(dāng)然也聽見了那句死魚眼睛的判詞，笑瞇瞇地說：“說起來還沒見過這么疼meimei的，也不知道是疼meimei呢還是得了什么人的話要害我們姑娘。我們離宮時皇后娘娘千盯萬囑地讓我們照顧好兩位姑娘，還特特提了林姑娘是忠臣之后，一言一行都是林家的體面，可怎么在自己外祖家倒讓人這么作賤起來？”

    小王嬤嬤道：“少不得今天讓姑娘的課停一停，我和林嬤嬤進宮去給皇后娘娘告罪。只是宮中的規(guī)矩并不好，不知皇后娘娘再要挑什么樣的人才能合了國公府的規(guī)矩?！?/br>
    賈母一聽事有不諧，只好一面讓寶玉向嬤嬤們賠罪一面看著迎春和黛玉，意思是讓她們勸上一勸。黛玉正暗惱寶玉讓她在嬤嬤面前失了顏面，只低頭拉著小王嬤嬤的袖子自己掉淚。小王嬤嬤十幾天與黛玉相處下來，知道這是個心較比干多一竅的女孩，怕她自己一時多想又傷了身子，暗暗開解她。

    寶玉一見林meimei又掉了眼淚，立時又是作揖又是行禮：“好meimei，都是為兄的不是。meimei的嬤嬤自是好的，規(guī)矩也是一等一的，都是我不會話冒撞了，還請meimei不要見怪。”

    聽了這么不倫不類的賠罪，兩位王嬤嬤相視一眼，都明白原來這不過是一個慣壞了的，為不了大惡卻讓人厭煩。見二人臉色有了松動，一直沒說話的寶釵上前道：“寶兄弟一時情急，兩位嬤嬤看二位meimei的面子上還是不要計較。要是計較這個，日后只怕計較不完呢?！?/br>
    探春兩個嬤嬤在那次去探病時是見過的，惜春又小一眼就可分辨，倒是這個端莊的姑娘不知道是那個。迎春見嬤嬤不解就說道：“這是二太太娘家妹子的女兒，皇商薛家的寶釵meimei。”

    大王嬤嬤立時道：“不是我要讓姑娘不高興，只是姑娘也該知道仕農(nóng)工商四維之分，怎么一個公侯府上姑娘倒與商人家論起姐妹來了？”迎春只好低頭受教。寶釵玉臉紅著不知所措，除了那次賈赦說她隨意見外男外，這是第二次有人不留情面地當(dāng)面指出她之不足。

    小王嬤嬤安撫地拍拍黛玉的手，向前對賈母道：“老太太這里人也多了些，兩位姑娘還得學(xué)規(guī)矩，就不必時時陪老太太一起玩笑了。日后兩位姑娘卯時四刻來向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屋里還是清一清才好。今天我們就先帶姑娘回去?！本共还軐氂袢绾未蠛安辉Smeimei走，與大王嬤嬤一起領(lǐng)著兩位姑娘揚長而去。

    賈赦從養(yǎng)心殿被釋放回家，就聽兩個嬤嬤一字不落地回了榮慶堂發(fā)生的一切，除了對兩個嬤嬤的表現(xiàn)大加贊賞外，還告訴兩個嬤嬤不必為榮慶堂擔(dān)心，他一會不僅要和老太太進行親切交流，還要到曾經(jīng)的住處——東大院去看望自己唯一的親兄弟。

    沒等賈赦去東大院，就在榮慶堂見到了元春派來傳話的人，只是這次不僅元春的長任代表李公公來了，身邊還跟著賈赦的熟人小梁子。應(yīng)兩位公公的要求，賈政與王夫人也到了榮慶堂后，李公公開口對王夫人說道：“娘娘讓咱家問宜人，宜人列出送進宮的東西，都是讓誰送的，經(jīng)的是誰的手？”

    還能經(jīng)的是誰的手，還不就是你？只是她不認(rèn)識小梁子，不敢輕易說話，讓李公公催促后才道：“進給娘娘的東西，都是公公親自檢查過的?！?/br>
    李公公繼續(xù)面無表情：“即是都由咱家的，可有些宜人列入單子的東西咱家并未見過，宜人怎么說？”

    王夫人沒想到賈赦這人真拿單子進宮去對，和賈母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話。小梁子看了一眼賈赦，見他沒什么表示，就對賈母道：“圣上讓咱家請教老太太和宜人，是誰讓老太太和宜人認(rèn)為娘娘在宮中生活無著，要讓府里不時供給？”哪家有娘娘宮里不進些東西？這事不查也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攤上賈赦這么個在皇帝面前開啟嘲諷模式的攪屎棍，皇帝不查他能一直嘮叨下去。

    “問單子的事兒。”賈赦覺得小梁子根本沒抓住重點。小梁子也無奈，你看重的是東西，皇帝看重的是宮中消息外泄，要不是你盯著自家那點東西，宮中何至于現(xiàn)在人人自危？可是知道皇帝面上不待見這個人，卻對這人關(guān)注異常，只好又向王夫人問道：“請宜人明示，那些在單子上卻未進上的東西到底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