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左畸一聲斷喝, 才想起還有一個人在養(yǎng)心殿, 賈赦與皇帝沒上沒下慣了, 一時性起真忘了禮部都是一群老古板。當初一個忠順, 林勝都能逼著賈赦重新見禮, 何況現(xiàn)在在場的是尚書大人, 被無禮的還是左尚書的“圣上”。賈赦一撇嘴, 要跪下請罪——忠君的人傷不起。

    皇帝卻擺手不讓他跪下：“左卿不必在意，他比這無禮的時候是在大明宮，太上皇都頭痛得緊。他在這里賠了禮, 朕說不定還得到大明宮給他賠禮呢?！币娮蠡€要說話，無非是禮不可廢那一套，趕緊道：“明日早朝, 由左卿解說可好？”這是要把這功勞算到左畸頭上的意思。左畸當然大喜——禮部管的事繁瑣又不見功, 每日事務(wù)都是讓人提著心還不落好的，他與其他五部尚書平級卻總是考績不顯, 就是因為沒有能拿到明面上說得響的功績。一旦這個功勞下來, 今年度考績妥妥是優(yōu), 何況這還是皇帝親點, 一時讓左畸覺得內(nèi)閣自己都可以想一想。

    “皇上, 明天你就可以說碳筆一事?！辟Z赦擠眉弄眼地提醒道。

    皇帝就納了悶了, 這人是錢串子生的吧：“你就這么缺錢？”

    賈赦多理直氣壯：“誰還嫌錢多不成？臣兒子要再娶，女兒眼看要出嫁，還有個外甥女得添妝, 上有老母要養(yǎng), 下有孫女得活，家里幾百個下人要發(fā)月錢...”

    “你想要幾成？”皇帝也不和他廢話，直奔主題。

    “這回你收回功勛田是不是得記我一功？當然明面上功勞都是左大人的，我只收點小錢好了。你沒有鋪子也得我出，你那些太監(jiān)出不得宮掌柜還是我出，算下來其實你就說一句話。給你一成干股吧?！闭f得要多rou疼有多rou疼。

    皇帝又想踢人了，考慮到還有一個從沒聽說過皇帝要做生意已經(jīng)嚇得半死的左畸，強忍下來：“朕是金口玉言?！?/br>
    “所以才給你一成。要不這東西就是一開始賣個新鮮，又不能賣貴了，能賣多少錢？”

    皇帝有點不明白了：“賣不了多少錢，你還這么折騰班干什么？連我都算計進去了?！?/br>
    賈赦一臉正經(jīng)地說：“有了你的話，天下試著使的人就會多，推廣起來就容易。這東西攜帶方便是一，省下磨墨的功夫是二，造價不貴是三。大家試出了便利、買得起的人又多，識字的人也能多些?！钡鹊?，皇帝對這快速轉(zhuǎn)變的畫風(fēng)沒適應(yīng)過來，這怎么又從逐利轉(zhuǎn)到憂民上去了？突然這么高大上，讓朕接受不能呀。

    聽得一頭霧水的左畸只聽出賈赦說的怕是寫字之物，還是便利的寫字之物。有了這東西認字的人會多，那就是讀書之人也將跟著變多，讀書人多了就是圣人之言傳播得多。清流都是以代圣人立言為己任的人物，清流自詡的左畸也不管賈赦想著與皇帝做買賣分成，大聲稱善：“不想賈侍郎功勛出身卻心懷天下學(xué)子，老夫以前識人不明對賈侍郎多有偏見，還請不要見怪。”鄭重地對賈赦一揖到地，態(tài)度之誠懇是賈赦認識他以來的第一次。慌得賈赦還禮不迭，直道尚書大人言重。架不住左畸用為天下學(xué)子謀福利的表情崇拜他，連大明宮都沒去就早早回了府。

    第二天早朝，禮部尚書左畸大張圖表，明白請奏勛貴之家應(yīng)遵禮法按制襲爵，不得越制起居用物，不得逾制享用功勛田?；实垡娏藞D表先是大奇：“這表所列清楚，是如何描畫得如此工整？”

    左畸親對臺詞：“回陛下，是禮部侍郎賈赦偶然發(fā)現(xiàn)碳筆，即可書寫又可圖畫，還省卻了磨墨之工，甚是便捷?！?/br>
    皇帝做恍然大悟狀：“看來這碳筆倒有大用。”又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們禮部加緊查清此事，著戶部與你同辦。退朝吧?！北妱踪F：嚴禁在廣告時間插播正題！

    “竟沒人反對？”太上皇好笑地問來大明宮匯報的皇帝。

    “那些人還在捉磨碳筆是何物的時候，我就下旨讓戶部協(xié)辦了。沒等那些人反應(yīng)過來，小梁子就已經(jīng)叫退朝。過了今天，這事就算是朝議過并經(jīng)朕定下來了。朕金口玉言定下來的事情，他們再上折子反對，豈是說改就改的。”皇帝不由得意。

    太上皇卻若有所思：“還是急了些，當初不是想著查查當年之事？這么急著收回功勛田還不給人反應(yīng)時間，那些人不得想到咱們起了疑？打草驚蛇就不好了?！?/br>
    皇帝道：“張清昨天和朕說，賈璉他們?nèi)コＶ輹r，甄家三房有人在那里給知府說情。還用忠平威脅了他們?！?/br>
    聽到皇帝提起甄家，太上皇臉色就是一變：“還說了什么？”

    “別的沒什么，賈璉還是年輕了些。朕倒是聽說中秋節(jié)快到了，忠平那里得了好些節(jié)禮?！?/br>
    太上皇一頓：“收了好些節(jié)禮？還得再看看都是哪些人給的。往年也沒見他們這么殷勤。對了，你說他讓你今天就提碳筆的事，是不是就是想著這打草驚蛇和主意？”

    皇帝也有點不確定，前幾天還為此事吵成一團的朝堂，竟因一個碳筆就讓朝臣沒緩過神來，從容把事兒定了下來？不禁疑聲：“父皇是說他原來在藏拙？”

    太上皇默默點點頭。

    不知道已經(jīng)引起兩皇疑心的賈赦，知道最近幾天上朝也得不了好——別人不知道提出收功勛田的是自己，那些要被收回功勛田的人家卻很容易想到他頭上。決定這幾天消消停停把碳筆鋪子早早開起，又使出了翹班大法——左畸剛從他那里撿了天大一份功勞，他再忽悠幾句鋪子早開起來早使天下讀書人得利的話，沒有不成的。想著賈璉在戶部的差事一日多過一日，張尚書竟對他起了栽培之心，不忍讓他錯失良機跟著翹班，就想起每天來將軍府報到的平郡王來。他支使起人家的孩子從來隨意：“念恩，去看看鋪子收拾好了沒有？”

    “不是讓你去看鋪子，你買點心做什么？”剛出門不到一個時辰的平郡王就回來了，買了京城陳記出的幾樣點心：花朝富貴、平津豆糕、清樂酥和紫菱糖盒，每樣四份并不厚此薄彼。

    “鋪子讓蓉哥兒去看著，他現(xiàn)在不敢糊弄我，上次他買戲子開花帳的事兒我記著呢。”答完話平郡王就要往內(nèi)宅去，賈赦趕緊制止：“我正要去問你母親點事，我拿進去就行了?！?/br>
    “這是兒子的孝心?！逼娇ね鯛幦。骸拔业萌ソo母親講講這些點心的來歷典故?！?/br>
    “你昨天不是已經(jīng)講過了？”昨天賈赦上朝沒攔住人。

    “昨天的不是這幾樣，是豌豆黃、荷葉醉、曉宮春和節(jié)節(jié)高?！?/br>
    賈赦無法，只能近身防護。聽說平郡王要來請安，黛玉臉就一紅，這人一有機會就往內(nèi)宅來，每次送的哪怕是個風(fēng)車都是四個，別人好說邢夫人快崩潰了，老是和巧姐兒一個待遇真讓人受不了呀，暗地里打趣了黛玉幾次，請她轉(zhuǎn)告平郡王自己并不需要。黛玉也不想要，舅舅又沒少了自己的吃食和用度，再說人家是孝順母親的，與她何干？

    平郡王一進屋先是四處打量，然后眼睛就粘在一個瘦削的背影上不再轉(zhuǎn)動，賈赦干咳一聲才想起是要給邢夫人請安：“母親昨天吃著陳記的點心可好，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今天我又換了兩樣給母嘗嘗。”

    “好，好?！毙戏蛉私┲樥f好。

    “我給母親說說這些點心的做法和典故？”平郡王聲音都輕了半分，邢夫人都想說我膽子大著呢，不用小聲，你聲音在是太小了說不定我還聽不見呢。又覺得這么說太沒長輩的樣子，只能無奈地看了賈赦一眼做罷。

    “行了，你去把掌柜的再選一選，要找出十個人來侯我挑?！辟Z赦沒什么不好意思。等平郡王不甘不愿地出去，才招呼巧姐兒吃點心。又問迎春黛玉對點心的意見，迎春笑道：“我不知道你們覺得怎樣，我是覺得太甜了些?！?/br>
    巧姐兒問她二姑姑：“姑姑還沒吃，怎么知道太甜了？”

    黛玉這才反應(yīng)過來迎春是在打趣她，眼見就要惱，賈赦忙對迎春道：“迎春不必羨慕你meimei，趕明你母親帶你出去走動走動，讓那些人看看我女兒有多出眾，找一個不光會送點心的來?！?/br>
    迎春一下子不依起來：“母親看父親說的，可是女孩該聽的？”

    賈赦是視一切舊禮教為糟粕的人，一心想迎春能與未來的丈夫兩情相悅，最差也如黛玉一樣先讓人放在心尖上好不吃虧，不管迎春紅紅的小臉，只管自己說個痛快：“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說想要個什么樣的，我和你母親瞎琢磨的人萬一不和你心意，你不是一輩子過不痛快。”黛玉正接口打趣迎春：“該，你也一般有這個時候?！眳s聽賈赦接著就道：“象玉兒這樣也不錯，雖然咱們不太滿意，可人把玉兒放在心上，將來也只有玉兒欺侮他的份?！?/br>
    黛玉哪里肯放過他：“都是舅舅惹出來的，如今倒拿我們姐妹打趣起來?！辟Z赦一見林仙子就只有割地賠款的份，就要許出好處去，卻聽人回：“三姑娘來給太太請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