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客漸歇之后, 賈赦將所有子女都叫到了榮慶堂。他事前已經(jīng)與邢夫人商量過了, 邢夫人也覺得他的主意可行, 只與孩子們一起等著賈赦說話。

    “如今琮兒已經(jīng)是童生了。雖然只是小小的秀才, 可卻以小小年紀(jì)得了案首。這在我們家里可算是開天辟地的事兒了。怕是今后, 琮兒一脈是要走文官之路了。”賈赦笑瞇瞇地開場。

    賈琮讓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謙虛地說：“京中不比江南文風(fēng)鼎盛, 兒子也不過是占了在京中參考的光。不值得父親如此夸獎?！?/br>
    賈赦搖了搖頭：“你自己底子打得牢，雖然不算聰慧，可是勝在踏實。就是去金陵參考, 當(dāng)不得案首，名次也不會錯。謙虛是好事，可也不能妄自菲薄。你還小呢, 別天天與時先生學(xué)得那么深沉?！?/br>
    見賈琮還要說, 趕緊制止他：“現(xiàn)在琮兒也算是自己找到自己的路了，我很放心。就是璉兒, 這兩年承爵之后, 行事也越來越周全。在戶部的差事, 做得也不錯。這個成, 算是守住了?！?/br>
    得了老子的肯定, 賈璉滿臉放光, 他才不象賈琮兒那樣，還自己謙虛一下，只洋洋得意地在那里轉(zhuǎn)圈看著眾人, 好讓大家都羨慕他。只是一屋子人, 賈赦平時除了打擊他外，對別人都是能夸就夸，所以他的愿望落了空。好在還有孫苑，給了他一個欽佩的眼神，讓他一時找不到北。

    就聽賈赦接著說道：“你們這一輩，只有兄弟兩個。這些年相處下來，不用我說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話，已經(jīng)做得不錯。”

    平親王在那邊自己對著邢夫人“小聲”地說：“母親看吧，父親只嘴上認(rèn)了我，論起兄弟來就沒有我什么事兒了?！?/br>
    賈赦氣得瞪他：“還沒輪到你呢。要是真不把你當(dāng)成一家人，今天只讓你回園子守玉兒去，誰還讓你在這里坐著?！眹樀闷接H王不敢再出聲。

    可是賈赦已經(jīng)讓他打斷了剛醞釀好的思路，只好就著他的話道：“說來念恩雖然不是咱們家的，可是你們也相處了這些年。比起與宗室那邊的關(guān)系，怕是與你們兄弟之間更親近一些?！?/br>
    不理平親王在那邊亂點頭，接下來的話一句句傳到了大家的耳朵里：“人與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念恩自來把你們當(dāng)成兄弟，你們也要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親兄弟。有些什么事，要大家一起商量著辦?！?/br>
    賈璉就坐不住了，今天他老子實在不對勁，怎么說出來的話，都和交待后事似的？他猛然想起那天孫苑和他說，覺得父親說要立時把國公府交給他的話不像，眼睛看向?qū)O苑。孫苑也正一臉擔(dān)憂地看他，二人交換一下眼神，都看出了擔(dān)心。

    果然，賈赦接下來的話就不那么讓人容易接受了：“琮兒本來身上就有了一個輕車云騎尉的爵位，現(xiàn)在看讀書也有成。自己算是能挑起一個家了。樹大有分枝，我想著，不如現(xiàn)在就給你們分家?！?/br>
    所有的鋪墊，都撫平不了賈璉心里的驚濤駭浪，他已經(jīng)跪到了賈赦面前：“可是兒子有什么事兒做得父親不滿意？還是媳婦管家克扣了琮兒的用度？請父親明示?！睂O苑也跟著跪在賈璉身后，臉色煞白。就是聰聰，也跪在了自己母親邊上——他是承重孫，賈赦早早地將他做為大人看待，家里商量什么事情，總是把他帶在身邊。

    賈赦道：“起來，你這成什么樣子。男兒膝下有黃金，老子傳給你的可是國公的位子，是讓你動不動就跪的？”

    賈璉梗著脖子：“我跪自己的父親，天經(jīng)地義，誰也不能說跪自己父親是軟骨頭?！?/br>
    邢夫人也叫孫苑起來：“你這些年的功勞苦勞大家都看著呢，別聽璉兒胡說，好孩子，快些起來。”孫苑只低著頭，一會兒膝前的地上就有了水痕。

    愿意跪你就跪吧。有時賈赦拿賈璉也沒有法子，那也是個犟的，就如那次不讓人叫他老爺，還有現(xiàn)在也不愛聽人叫他國公爺，賈赦也扳不過來。

    “你得知道，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怕你們到時兄弟鬩墻。只是琮兒走的路與你不一樣。不乘著現(xiàn)在我與他先生都在，為他把路鋪得平些，到時都是你的事兒。”賈赦甚至摸了摸賈璉的頭。

    要是平時，這么大的人了還讓人如小孩子一樣摸來摸去，賈璉早就蹦起來了——雖然他其實挺愿意自己老子還當(dāng)自己是個孩子，可是年齡在那里放著，那是寧寧與安安的待遇好不?？墒乾F(xiàn)在賈璉已經(jīng)不顧得這些，還是在那里梗著脖子問賈赦：

    “父親就這么不信我？我怎么就照顧不了弟弟。”

    賈赦搖頭：“你是我頭面二十年耽誤了，沒好生教導(dǎo)過你，所以為些年來才加意磨練著。說來這幾年，別人我都是夸獎的多，唯有對你，我是苛責(zé)的多。我自認(rèn)對別的孩子都算是個好父親，可是對你，卻算不上。”

    賈璉眼里就有了濕意：“父親磨練我，我都知道，再不為這個埋怨父親?！?/br>
    賈赦就道：“即是不怨，老跪著做什么，起來聽我把話說完?！?/br>
    賈璉無法，只好自己起來。就算是夫妻父子歸坐，還能看出心下的不安。

    賈赦接著道：“你們兄弟一文一武，是好的?？墒窃趧e人的眼里，卻有些過了。咱們家一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赫已極，我也沒有什么更進一步的心思。不光是你，就是聰聰這一輩，只要能守成，我就已經(jīng)知足了。所以給你們兄弟分家，我是想了又想，也是保全這個家的法子?！?/br>
    賈璉這次不再那么激動，把老子的話想了又想，覺得確有幾分道理?？墒沁@些年，府上和睦不說，大家一起親親熱熱，遇事有商有量地，乍然說要分了，心里還是不自在。只自己虎著臉，不再出言反駁。

    賈琮一直沒有說話，現(xiàn)在才道：“父親讓我立門戶，我不反對。只是我是庶出的，這些年家里并沒有半點拿我另眼相待。就是哥哥嫂子，也將我與巧姐兒聰哥兒一樣待承。只是庶出就是庶出，父親比我明白?！?/br>
    “胡說什么。”賈璉先于賈赦發(fā)聲：“大人說話，你插什么嘴?！?/br>
    賈赦卻點點頭：“琮兒這話說得極是。我早說過，一個家里這個長幼、嫡庶是要講究的。只是我希望，到你們自己那個時候，我們家里再不會有琮兒這樣的事兒。手心手背都是rou，哪個孩子我都打心里疼。想來人心都是人樣的，所以將來只要不是絕嗣，我家里斷不該再有庶子、庶女之事?！?/br>
    此話就有教訓(xùn)的意味在里頭，不說賈璉賈琮，就是平親王與聰聰，都站起來領(lǐng)訓(xùn)。

    “當(dāng)日我就說過，公中之物，都是璉兒的。所以這些年來，我才加意研究各種東西，為的就是給琮兒攢些家底。好在皇上大方，將他自己那份水泥的股份給了琮兒，所以璉兒大可不必?fù)?dān)心，現(xiàn)在人家琮兒的家底，未必比你薄?！?/br>
    賈赦又止住想說話的賈璉：“讓你老子把話說完好不好。今天給你好臉，連話也不讓我說了不成。至于那鋼的分成，不過是我與皇上說笑，畢竟那東西涉及了刀兵，咱們只當(dāng)沒有那一回事?！?/br>
    屋里眾人都點了點頭。錢到了一定時候，也不過是帳本子上的數(shù)字。鼎國公府可不是原來的榮中府，別說沒有寅吃卯糧的事兒，怕是上一個卯年的糧還吃不完呢。

    “我手中的私房，按說應(yīng)該要給你們兄弟平分。只是琮兒還沒有成家，所以就多給他一些。還是分成兩份，琮兒自己一份。剩下的再分成六份，璉兒一份，念恩一份，黛玉一份，迎春一份，聰聰一份，巧姐兒一份。你們別怪我不想著安安與寧寧，念想自然給他們，只是聰聰是長孫，自有他那一份。巧姐兒也不用我說了，我認(rèn)下這份偏心。”

    孫苑就又跪下：“媳婦本不該多話，只是請父親體諒我們做兄嫂的心。琮兒再是自己手里有錢，也是家里的人。我也不敢說分多分少的話，只請父親同意，將來琮兒的大事，由我們做兄嫂的承擔(dān)。”

    賈赦自然點頭：“這個由得你們。你做兄嫂的疼弟弟，我干嘛要反對。”

    此時邢夫人已經(jīng)把七個盒子一溜地擺了出來。平親王只道：“我與玉兒只一份做念想罷了，干嘛非得多得一份。父親是知道的，我們并不缺這個?！?/br>
    賈赦搖頭：“當(dāng)日你們成親的時候，我是一點也沒有添過。畢竟玉兒的嫁妝太多，哪兒還經(jīng)得住我湊熱鬧?，F(xiàn)在也不過是把那時的補給玉兒?！?/br>
    邢夫人一份份把盒子遞給各人，只迎春的那份還是自己替她收了。

    賈琮自己對著孫苑道：“好嫂子，我那里是不準(zhǔn)備開火的，我愛吃什么，嫂子可別忘了?！?/br>
    賈璉白他一眼：“快快地把飯錢拿出來，我倒忘了，你還是個財主?！?/br>
    賈琮就涎著臉笑道：“哥哥別急，等我接了父親母親去我那里住，哥哥盡管吃去?！?/br>
    氣得賈璉道：“我是長子，父親母親自然是我奉養(yǎng)著，你小孩子家家會奉養(yǎng)嘛？”

    賈琮壞笑：“我就是不會才學(xué)呢。到時不得讓父親母親去替我?guī)Ш⒆樱俊贝蟾?，你連媳婦還沒有影子呢，想得也太遠(yuǎn)了。

    眾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