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選擇原路返回，可來時和過去的截然不同。

    陳簡總覺得深紅密林中有杏黃的眼睛在凝視他們，其他人也有類似的體會，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有風(fēng)吹草動便馬上探尋周圍，但無論怎么尋找都沒有鳥的身影。

    讓人不安的不僅是眼神，還有偶爾出現(xiàn)在路上的干枯羽毛和焦黑鳥糞，無數(shù)跡象說明，他們身旁已經(jīng)有鳥在徘徊，黃哀眠還通過鳥的羽毛認出了許多種類的鳥，據(jù)他所說，都是些紅、綠瞳的鳥，更高階的鳥尚未出現(xiàn)。

    雖然這個事實能讓人寬心不少，可只要仔細一想便能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情況比發(fā)現(xiàn)黃瞳鳥還要糟糕，紅瞳鳥和綠瞳鳥都是低階的鳥怪，它們打破誓言的概率非常低，連它們都出現(xiàn)在南方，更何況聰明無比的黃瞳鳥？陳簡甚至覺得，已經(jīng)有白瞳鳥潛入進來了。

    關(guān)于誓言，陳簡也仔細詢問了黃哀眠，但還是對這個概念模糊不清。

    黃哀眠告訴他，人鳥之戰(zhàn)過后，黃帝略占上風(fēng)，與少昊帝在中心山相見，黃帝以百人作為交換，要求有趣的鳥之國不得越過中心山，少昊帝應(yīng)允，誓言便成立了——那一瞬間，南邊的天仿佛塌了下來，震天動地，轟鳴直沖云霄，云火壓向大地，從此，鳥兒一旦涉足中心山以南，就很可能被云火燒死。

    這是一個充滿神話氣息的故事，可卻是發(fā)生煉獄的真實歷史，陳簡無法理解天為什么會壓下半截，但聽黃哀眠說了此事后，他有意觀察北面的天空。

    那邊的云火的確更高一些……

    黃哀眠告訴他，在煉獄，有些法則是人類無法掌握的。

    *

    這天，黃帝山的輪廓浮現(xiàn)在血霧遠方，寧靜的東海透露著不詳殺氣，走在隊伍最前的白夭停下腳步?，F(xiàn)在她正接受各種刑罰的懲處，沒法集中精神，其他人也同樣擠出扭曲的面容，有幾人則嚎啕大哭。

    陳簡感到奇怪，大部分身體健全的人都會因懺悔刑而哭泣，黃哀眠卻從來沒顯露這種情況，其他人私底下都在欽佩他的堅毅，有些人還嘗試學(xué)習(xí)他在懺悔刑出現(xiàn)時不動聲色，但都失敗了——

    懺悔刑直抵心靈，是無法用意志抗拒的酷刑，就連經(jīng)驗豐厚的白夭面對它也只能用自殺來逃避。

    現(xiàn)在也是如此。

    刺耳的慟哭和有氣無力的哀求。

    不必接受懺悔刑的陳簡不厭其煩地將伙伴們喉嚨割斷，黃哀眠則靜靜地站在一旁，就像在打針時凝視針頭刺入血管一樣，他無神地凝視著鮮血從眾人喉嚨涌出。

    陳簡用余光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

    他現(xiàn)在在經(jīng)歷什么刑呢……

    “黃哀眠，”在這里，人們很少區(qū)分長幼輩分，大多時候都直呼其名，“你是怎么抗下懺悔刑的？”

    難道白夭說的“變態(tài)”，就是指這件事嗎？

    陳簡忽然反應(yīng)過來。

    黃哀眠能平靜面對所有人恐懼的懺悔刑，確實挺變態(tài)的。

    黃哀眠聽后，露出卡帶般的干笑：“哈、哈，我沒有抗下。”

    “什么意思？”

    是某種類似“心靜自然涼”的處世哲學(xué)嗎？也太超現(xiàn)實了。

    黃哀眠繼續(xù)說道：“只要不想，就沒事?！?/br>
    “你之前也是跟他們這么說的吧？”有人曾請教過黃哀眠，那時他說過類似的話。

    黃哀眠點了點頭：“是。”

    “為什么你能不想，他們就會想？”陳簡知道這是很愚蠢的問題。

    這肯定跟每個人的性格、思維有關(guān)。

    他只是覺得身邊都是尸體，實在太安靜，于是沒話找話。

    “你的問他們了?！秉S哀眠微笑道，“我只是，自己能這樣，你不明白嗎，羅斯？”他的聲音壓低，紅海在他身后洶涌。

    陳簡忽然覺得黃哀眠有些悚人。

    他緊張地笑道：“我當(dāng)然不明白，我還是……還沒到接受懺悔刑的地步?！?/br>
    “是啊，是啊，”黃哀眠癲著腦袋，像個上了發(fā)條的人偶，動作僵硬地在尸體邊踱步，“還有五分鐘，他們就要醒了?！?/br>
    “你每次都算了時間？”陳簡很驚訝。

    黃哀眠卻露出更加驚訝的眼神，隨后，他收回目光，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弧度，他蹲在一個大概三十歲的青年身旁，拍打他的臉頰。

    “你在干什么？”

    黃哀眠比瘋子更加瘋狂，他做出什么似乎都合乎性格。陳簡警惕地看著他，慢慢向遠離他的方向挪動。

    “知道他嗎？”黃哀眠抬頭問陳簡。

    陳簡注視青年接近完整的面容。

    這人跟一直在向黃哀眠請教鳥國的知識，相當(dāng)好學(xué)。

    “一個好學(xué)生啊?！?/br>
    “是啊，”黃哀眠站起身，“可惜還不夠?！?/br>
    他說出這句讓人無法理解的話，隨后走到另一個人身旁，像在挑選。

    “你到底在干什么？”陳簡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太奇怪了！他的舉動真的太奇怪了！為什么之前沒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黃帝山近在咫尺，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陳簡緊緊握住手中的小刀：“喂！黃哀眠！我在問你話?！?/br>
    不對，他剛才說了什么？說還有五分鐘……五分鐘？

    “分鐘”？

    “你……”陳簡驚愕地看著黃哀眠，整個世界崩塌了，“分鐘？你剛才說了什么？”

    黃哀眠沒有理會陳簡，而是將那張充滿寒酷笑意的側(cè)臉抬到陳簡看得到的位置。

    陳簡滿頭大汗：“喂！黃哀眠，分鐘——你、你怎么——”

    為什么？

    為什么他會知道“分鐘”，古代就有分鐘這個說法？以前從沒聽其他人說過。

    “不夠。”黃哀眠低聲說。

    “喂，你——”

    陳簡粗重地喘著氣，如果有很多人穿越到這個世界……到底意味著什么？

    “你是穿越……來的？”

    仔細回憶黃哀眠的說話方式，雖然斷斷續(xù)續(xù)，但充滿古代人不會使用的長句式，就像現(xiàn)代人為融入古代而說著別扭的話，和自己一樣。

    黃哀眠站起身，一個跨步走到陳簡面前，奪走了小刀，順手刺進陳簡的心臟。

    “羅斯，”黃哀眠說道，“這些古人肯定覺得，你說話方式很怪，發(fā)音也有些奇特，但誰會想到，你是穿越者？我能想到。”他拍拍腦袋，“f48.1，這就是我為什么，能承受懺悔刑?！?/br>
    這串字符在陳簡腦中渙散，很久不曾使用的英文和羅馬數(shù)字隨著心跳在視線中搏動，他快死了，聽不見黃哀眠在說什么了。

    f48.1。

    f48.1……

    是什么？

    好熟悉。

    陳簡瞪大眼睛，看著血紅的天空將一切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