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看到陳簡出現(xiàn)的地方，都會驚愕不已。他背對鳥國、面朝人類，好像根本屬于另一方陣營，但無論是鳥還是人，在混沌的戰(zhàn)場中都沒心情關(guān)注洪流中的一滴水花，況且，很少有人知道黃面紗后的他。

    “別抬頭！”陳簡叮囑身邊的兩人。

    搞砸了。他叫苦不迭，和蠱雕談?wù)摳F奇的畫面浮出腦海。

    “少昊帝的孩子叫窮奇？”

    “沒錯?！毙M雕出賣了鳥國，看上去卻心安理得，對于他來說，生存比顏面更為重要。至于蠱雕究竟如何與陳簡等人接觸，這又是另一個更早時候的故事，他記不清了。

    “你不知曉少昊帝的力量就罷了，那窮奇呢？他能做什么？”

    與蠱雕交談的這段時間，陳簡無法再將鳥單純當(dāng)動物看待，他們更像活得很長的人類，擁有自己的文化、歷史、藝術(shù)、軍事……就像煉獄里以另一種姿態(tài)生存的人，因此，他潛意識把“它”改成了“他”和“她”，不過這些事無法展現(xiàn)在說話上。

    “窮奇是個性情火爆的小子。”蠱雕哼哼地jian笑。

    他總是時不時發(fā)出這種聲音，陳簡明白，有時候他的jian笑并沒有深意。他雖然詭計多端，但又相當(dāng)直白單純——非常矛盾的形容，可想不出更好的了。簡而言之，蠱雕熟稔于狐假虎威，自身卻不具有威脅性，他一口咬定自己發(fā)現(xiàn)了鳥國必敗的根源，所以才倒戈人類，但從未和陳簡透露真正的原因。久而久之，陳簡也不再費心思從他嘴里套出“根源的秘密”，蠱雕愿意與他們合作就夠了。

    “他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應(yīng)該注意什么？”

    蠱雕說道：“他很聰明，但也高傲，因為流淌他體內(nèi)的是少昊帝和鳳凰的血?！?/br>
    “鳳凰擁有無法有普通兵器刺穿的羽毛，對吧？”雖然鳳凰早就死了，但陳簡還是事無巨細(xì)地詢問了每只白瞳鳥的情況。

    他當(dāng)然也知道，還有能幻化成人形的鳥——情鵲。

    “沒錯，而且鳳凰的身姿非常美麗。”

    “窮奇會繼承她的特質(zhì)嗎？”

    “你說窮奇刀槍不入？”蠱雕看上去在認(rèn)真思考，“我還從未見過他受傷?！?/br>
    “……嗯。”陳簡心里有了對窮奇的模糊概念，他像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高傲貴族，對自己的血脈抱有崇高的敬意和桀驁，同時很可能擁有一副難以處理的堅硬身軀。如果黃帝能殺死鳳凰，殺死窮奇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難事，但少昊帝子嗣的身份還是讓人耿耿于懷。

    面對少昊帝，陳簡和蠱雕都是兩眼一抹黑，對他知之甚少，窮奇會不會有其他的能力？這得追根溯源到少昊帝頭上，可少昊帝又能做什么呢？

    “你從未見過少昊帝親自動手？”

    “我甚至沒見過少昊帝的正臉?！毙M雕樂呵地說道。

    “怎么回事？”

    “他總是坐在芭蕉葉后頭，把自己藏起來?！?/br>
    “總是……你們認(rèn)識多少年了？上千年？”

    “沒那么久，我與他結(jié)識是大戰(zhàn)開始前的事，大概六百年前吧?！?/br>
    “六百年，你從沒見過他的真身?！?/br>
    “沒錯?！?/br>
    “難道不好奇，是誰在統(tǒng)治自己？”=

    “有什么可好奇的？”蠱雕反問，“我們過得很好，少昊帝很聰明，這便足夠了?！?/br>
    “既然如此，你還是相信鳥國會被我們擊垮。”

    “不僅是擊垮，”蠱雕抽搐著臉頰，“而是亡國、滅族……”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發(fā)展到那種地步?！?/br>
    “想不到人類統(tǒng)領(lǐng)還有如此天真的一面。”停到陳簡這番話，蠱雕樂不可支，“我們要爭奪的并非土地，而是更為根源的東西?！?/br>
    “又來了。‘根源’，你明白這個詞是什么意思？”陳簡回以笑容。

    蠱雕眨眨眼：“是你不明白，”他說道，“你覺得我愚昧、單純、卻卑鄙無恥?！?/br>
    “我從沒這么說過。”

    “我看得出來?！?/br>
    “你看錯了?！标惡啿粍由裆?。

    蠱雕冷冷地哼吱了幾下，仿佛在嘲笑陳簡的目光淺薄：“你根本不明白，煉獄的根源是什么……”

    “我起碼比你更明白?！标惡喼钢狈?。

    “也是，”蠱雕欲言又止的表情讓陳簡起疑，“我確實不知道煉獄是球?！?/br>
    “那你還想說什么？”

    “我在說更根源的東西……”

    又是根源……

    為什么每次向蠱雕打聽情報，事情都會被他帶偏到“根源”上？根源指什么？蠱雕總是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根源的失敗、根源的對立、煉獄的根源……

    瘋子的一聲驚叫打破了腦海中的畫面，像一面碎裂的鏡子，世界突然就四分五裂了。

    “你做什么？！”瘋子對著前方大叫。

    陳簡定眼一看，是瓊明。

    她拿著刀，正朝自己刺來。

    這是在干什么？陳簡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他沒想躲避，而是疑惑，是什么讓瓊明——這只偽裝成人類的鳥——有膽量這樣動手？

    瓊明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yù)計，才眨眼的一瞬，她手中的短匕已然在雙目間放大，像一葉障目般遮擋了眼前的一切。

    “你在做什么？！”說話的是白夭，她看陳簡一動不動，猛然將他推開。

    瓊明就這么簡簡單單地?fù)淞藗€空。

    ……怎么回事？瓊明打算刺殺我嗎？

    陳簡有些缺乏實感。自打從蠱雕那得知了情鵲的事，他就隱隱覺得瓊明的身份并不簡單，白夭在逃離瀑布蛇后也質(zhì)疑過她，是不是因為沒法完全變成人，所以才冒充羽民以掩人耳目。后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白夭沒再提及此事，但陳簡牢記于心。

    原來這些年的相處都是假象，鳥還真是冷酷無情啊。

    陳簡感覺右臂正在腫脹，被小刀劃破的胳膊正滲著鮮血。

    “瓊明，你瘋了！”不知情況的瘋子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臂，可下一瞬間，手臂后的羽毛劃斷了瘋子的五指。

    “啊！”腦海里全是瘋子的尖叫，五根斷開的手指頭紛紛落到地上。

    瘋子迷惘地注視著露出白骨的手掌：“你是……鳥?！?/br>
    “羅斯，受死吧！別攔著我！”

    后一句話聽上去是那么奇怪，唯有白夭明白，那是對自己說的。

    瓊明的動作很快，快到人類無法企及。如果在人間，能掌控澤氣的陳簡可以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她的行蹤，可在煉獄不行，煉獄是怪物們的主場。她的一舉一動利落得像一把劍，身邊都是刀光劍影的殺氣。

    “真意外……”陳簡嘟囔道，“原來你身手這么好?！?/br>
    鈺珉愣了一下。陳簡的應(yīng)對如此云淡風(fēng)輕，讓她有些害怕。

    陳簡慢慢轉(zhuǎn)身，刀擦著肩膀過去了，他同時伸腿一絆，鈺珉便踉蹌?chuàng)涞乖诘?。一切都那么簡單利落，像大人逗小孩玩?！?/br>
    瓊明在力量和速度上占有優(yōu)勢，但并不意味著，她能倉促地打敗經(jīng)驗老道的自己。陳簡默默想著，她或許因為自己的年輕面容而產(chǎn)生錯覺，以為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真是低級錯誤，她要清楚，她想殺的人可是統(tǒng)領(lǐng)千萬人類的最高統(tǒng)領(lǐng)。

    “你到底在想什么？”陳簡冷漠地注視著倒在地上的鈺珉，“殺死我，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擒賊……先擒王?！扁曠胍а狼旋X地從地上爬起。

    看著她狼狽的模樣，陳簡心中的酸苦頓時化開。

    “我們在南海，”他低聲說著，仿佛這樣就能勸說她束手就擒，“你救了我，現(xiàn)在卻又殺我，何必這樣紛爭下去？”

    “你要殺光我的族人，這理由還不夠嗎！”鈺珉說著，再次撲向陳簡。

    這回，她被白夭一腳踹開。

    鮮血從她口中噴出，將白透的羽毛染黑。

    這場毫無意義的暗殺在陳簡眼中變成了一道荒誕的戲劇，干澀的眼角不知何時沾上了水珠。

    蠱雕的jian笑忽然出現(xiàn)在腦海。

    那家伙看著自己，嘴角擠出兩個字——

    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