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碧色眼眸泛著清水的漣漪，沈朔霞凝視著平靜的池水，內(nèi)心隨之產(chǎn)生了一些波動。這段時間她常常能回想起許多年前的往事，血淋淋的場面正在蠶食她的現(xiàn)實，她總覺得自己正在步入錯誤的軌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現(xiàn)偏差了？

    她抬頭看向飄于湖心的小船，公主和賈大人正在里面商談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船劃入湖心時劃開的霧氣早就合攏，把船身籠罩得模模糊糊，捉摸不定，池水似乎變成天空，而船飄蕩在云端。

    一道閃電般的疼痛從胸口傳來，是前些日子被許德傷到的地方。那個壯漢當(dāng)時打算要了她的命，好在她反應(yīng)過來，及時護住心臟，但那場讓她蒙羞，僥幸存活并不能帶來內(nèi)心的寬慰，她感覺恥辱，很想堂堂正正和許德較量一次。

    不過已經(jīng)沒這個機會了。許德的腦袋掉了。

    她以前也做過很多類似的事。一些已經(jīng)遺忘了很久的事，可朝堂發(fā)生的血腥慘案勾起了回憶。

    可能正是如此，這些日子才不斷想到那些事情吧……沈朔霞踩著輕巧的步伐在岸邊來回走動。她發(fā)誓被人偷襲的事絕不會發(fā)生第二次，這些日子的警惕心已經(jīng)提至最高。

    “誰？”

    身后傳來一個氣息，沒有惡意。

    “我想見陛下?！?/br>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比自己還要矮一些的鐘煙龐政。

    “陛下在湖心觀景?！?/br>
    “我在這里等?！?/br>
    “有什么事，我可幫你轉(zhuǎn)告陛下?！?/br>
    “必須直說?！?/br>
    “那就在這等吧。”

    她讓鐘煙龐政坐到渡口的亭子里，端詳這位智囊。

    繁重的事務(wù)接二連三地壓在鐘煙龐政身上，他比幾個月前要蒼老許多，垂落的眼袋和松垮的皮膚同時出現(xiàn)在這張童顏里，相當(dāng)不協(xié)調(diào)，他像個故意搞怪的小孩，裝模作樣變成大人相貌。他緊閉雙唇，目光里沒帶一點感情色彩。公主身邊的人好像都是這樣，無論是沈朔霞、泰鴻多還是鐘煙龐政，他們都擅長控制眼睛的情感，上上下下將自己全副武裝，不留任何弱點。

    霧氣還在慢慢擴散，從湖面翻涌到了亭子里。

    “陛下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安全嗎？”鐘煙龐政忍不住問道，“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的形勢，不僅北方有叛軍集結(jié)，南方也出現(xiàn)了一些造反的征兆，京城很可能有刺客。”

    “我和弓箭手能保護公主的安危?！?/br>
    “上次你們就沒做到?！?/br>
    “這次不會了?！彼龖B(tài)度平和，沒有被鐘煙龐政的言語動搖。

    “上次是誰救下了公主？”鐘煙龐政看似心不在焉地問出這句話，“那人的身手很好，我認(rèn)識嗎？”

    “如果你不認(rèn)識，我就不該讓你認(rèn)識?！?/br>
    鐘煙龐政笑道：“你在懷疑我的忠誠？”

    “這是公主的判斷?！?/br>
    這句話像劍一樣刺入鐘煙龐政的心臟——雖然他早有預(yù)料，但親耳聽到侍女這么說，心臟還是緊緊地揪成一團，流淌的血液好像停頓了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氣，催動身體繼續(xù)運轉(zhuǎn)。

    “為何，為何不能告訴我？”他不依不饒地問。

    他忠于公主，眼下時局混亂，他想要弄清自己這邊還留有多少底牌，難道這也有錯嗎？

    沈朔霞沒再看他，而是轉(zhuǎn)身望向湖面。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問公主，我只聽命于她的安排?！?/br>
    忠誠固然是好事，但愚忠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鐘煙龐政很想這樣勸說她，但他比誰都清楚，侍女的忠誠已經(jīng)達(dá)到了死板的地步，她絕對聽不進自己的忠言逆耳，說不定還會認(rèn)定他有反心。

    得不償失。

    湖心傳出一聲哨鳴。

    “我去接公主?！?/br>
    沈朔霞說完，腳踩輕功踏上水面，飛快消失進淡白的霧氣里。

    沒多久，船櫓劃破水面，紅棕色的木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吭诎哆?，公主推開雕花木門，鐘煙龐政看到一層矮的船樓里放著一套茶具，溫?zé)岬能栾h出股股煙渺。

    公主真的是一個人在船里嗎？她非常注重人身安危，應(yīng)該不會獨處于孤立無援的湖心吧？鐘煙龐政用微笑掩飾心中的顧慮。他走上前向傾蓮公主行禮，隨后開始說明自己的來意。

    “北方的局勢暫時得到穩(wěn)定?！?/br>
    他很不情愿地陳述事實。

    辛學(xué)的提議完全正確，派遣武者抵擋北方攻勢得到了顯著效果，北境軍現(xiàn)在只能占據(jù)墨州，沒法更進一步，再過半個月，寒冬將徹底吞噬他們，縱使北境人有耐寒的本領(lǐng)，可其他州郡的百姓肯定會產(chǎn)生動搖，到時候，北境軍將不攻自破——前提是前線的武者能抵抗這么久。

    “胡一急信需要更多武者的增援，”鐘煙龐政說道，“現(xiàn)在抵達(dá)前線的武者不到三百人，而且大多數(shù)并非各個教派的精銳，我們需要更多強大的武者?！?/br>
    “這種事需要向孤匯報？”公主指責(zé)道，“你自己能辦好?！?/br>
    “我還是想先得到陛下的意思?！?/br>
    “你想如何調(diào)遣其他武者？第一批動員時，他們并不積極?！?/br>
    “這就是我想要說的……他們開始有恃無恐了?！?/br>
    讓沈以樂擔(dān)任武當(dāng)掌門的弊端很快開始反彈，鐘煙龐政從各地得到情報，很多武者私下抗議朝廷cao縱武林的做法，他們陽奉陰違地遵從朝廷的號召，派去北境的人大多是臭魚爛蝦，根本成不了氣候。看得出來，很多武林人士想借這次小皇帝遇刺的動亂脫離朝廷掌控。這是他們的即興之舉，毫無章法、胡亂作為，但正是如此，情況才更加復(fù)雜。

    倘若有人暗地組織武林反抗朝廷，殺雞儆猴就能壓住武者們的怨氣?，F(xiàn)在的情況卻不一樣，這是場自發(fā)的反抗，法不責(zé)眾，朝廷沒精力懲處每一個幫派、每一個武者，但更不能放任下去，必須盡快解決，好讓那幫懶散的武者攻破蒼言。

    “看得出來?！?/br>
    公主往皇宮走去。鐘煙龐政連忙邁步跟上，向公主分析武林的現(xiàn)狀。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辦法？”

    鐘煙龐政說道：“既然沒有靶子，我們就幫他們立一個靶子?！?/br>
    公主側(cè)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具體怎么做？”

    “給一個武者加上莫須有的罪名，”他低聲說道，“讓武林警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