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審訊(中)
萬事休矣! 扁梁圖多么想從盔甲男口中聽到否認,但對方?jīng)]有說話,盔甲在幽暗的樹林里散發(fā)著寒意,凌晨的露水在斑駁月光下閃現(xiàn)出紅寶石的光澤,紅楓透析出的陰影覆滿山坡,空氣仿佛抹上了一層薄薄的釉,蜿蜒在盔甲男身后的小徑一直通向道觀,一路暢通——此刻卻遍布迷霧。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像來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墓場。 扁梁圖微微喘息。 “我們是一邊的,沒錯吧……” 盔甲男頓停半晌,如木人似的,僵硬地點頭,他緩緩說道:“你認識謝如云多久了?” “大概五年,交情頗深。”扁梁圖實話實說。 “……我知道了。”盔甲男張望四周,“謝如云的確是恭蓮隊的一員。你既然跟他相識這么久,想必把很多事都告訴他了吧?”為了防止隔墻有耳,他的聲音很低沉。 “我沒說推翻公主的事,”扁梁圖連忙說道,“只告訴他,公主委命我調(diào)查真兇,而且殺手城的事是我從他那兒聽來的?!?/br> “菩提寨是他告訴你的?”盔甲男看樣子是皺了皺眉頭,不過扁梁圖看不到藏在盔甲下的究竟是怎樣一副面孔。 “是啊……”扁梁圖想起調(diào)查菩提寨未果的四名錦衣衛(wèi)。 在首批調(diào)查隊被意外暗殺后,他又派遣了六名錦衣衛(wèi)并借助公主的力量調(diào)動了三名榮俠客前往菩提寨,結(jié)果卻不盡人意,菩提寨沒有任何可疑跡象,那不過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寨,以盛產(chǎn)佛珠而略有名氣。可菩提寨周圍卻流傳著一些流言,捕風捉影地暗示殺手城確有其事。這讓菩提寨調(diào)查陷入僵局。 現(xiàn)在他知道,謝如云其實也是傾蓮公主的人。那他為何要告訴自己菩提寨的流言?是為了擾亂調(diào)查方向嗎?可無論是秘教還是殺手城,其存在都有跡可循。 盔甲男動了動身體,叮叮當當?shù)慕饘倌Σ谅曉陟o謐的夜晚非常突兀。 “只能找他本人問個清楚了?!彼钢R車讓扁梁圖上馬,“不過在此之前,先把寶應的事弄清楚?!?/br> 扁梁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踩上馬車。 如果盔甲男真是公主在他身旁設下的旗子,應該沒必要這么大費周章地欺騙自己,弄出這么一場鬧劇。所以目前而言,他們的聯(lián)盟應該牢不可破。 馬車繼續(xù)向前,扁梁圖喘不過氣。臃腫的體態(tài)加劇了體力消耗,他感覺腦袋發(fā)昏,像做夢一樣,搖搖晃晃地抵達了道觀。 馬車停下。 “到了?!笨啄姓f道,“我能感覺到,他在里面。” 話音未落,一尾拂塵就從道觀晃了出來。謝如云踩在卵石和雜草遍布的斜坡上,悠悠然然地走了出來。 “真是稀客!”他驚訝——也可能是故作驚訝。扁梁圖無從判斷。 這位仙風道骨的隱士像個市井混混一樣,熱情地走到兩人身邊。 “什么風把二位一起吹過來了?” 他們倆果然認識。扁梁圖暗想。 “謝如云,”盔甲男說道,“借你道觀一用,有個人需要審訊。” “審訊?這兒是道觀,不是監(jiān)獄?!?/br> “都一樣。”盔甲男的語氣不容置疑。 “好吧,”謝如云聳肩,“二位請進,需要我沏茶嗎?” 扁梁圖想起上次見面時糟糕的體驗,連忙擺手道:“不必?!?/br> 謝如云微微一笑,側(cè)身請兩人進觀。 盔甲男粗魯?shù)叵崎_雜草堆。 寶應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驚醒,她的嘴巴被手絹塞住,雙手雙腳被捆綁,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忽然出現(xiàn),她以為是前來營救的禁軍,連忙扭動身軀。因是在入寢前被擄走,她穿著得非常私密,裸露的手臂在雜草挪開的瞬間感受到寒風刺骨,凍紅的臉頰泛著貧血的青。 盔甲男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他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從馬車里抓起來,雜亂的頭發(fā)摻著無數(shù)根發(fā)黃的草,凝脂般雪白的肌膚立刻出現(xiàn)一塊紅一塊青的印記,她憤怒地瞪著士兵,頓時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就是綁走自己的惡徒。 “走?!笨啄型浦烙^走去 她注視另外兩個人,一個穿著打扮跟道士無異的男人,一個帶著棕紅色面罩的胖子。她完全不認識這些人,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他們綁走。 中途,這三人都默不作聲,直到盔甲男將她捆在椅子上。 盔甲男隨后取掉塞在嘴巴里的手絹。 “你們是誰?!”她緊張地大吼。 這是深山老林,她不確定這樣能不能引起旁人注意。父親很快就會發(fā)覺她消失在府邸,應該會馬上派人找她。問題是,她在哪?京城里?不太可能,京城到處都是朝廷的眼線,綁匪不可能放任她大吼大叫。 “把錦衣衛(wèi)行動泄露出去的jian細,可是你?”盔甲男質(zhì)問。 寶應的眼睛因慌張而顫動不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錦衣衛(wèi)的行動!你們抓錯人了!我父親是大理寺卿!” “你父親找不到這?!蹦莻€長得像道士的人看上去興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樣子讓寶應感到惶恐。 “再問一遍,向菩提寨通風報信的人,”盔甲男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他把刀拍在桌子上,隨后松開捆綁寶應右手的繩子,將她的手托到刀邊,玉嫩的手在冷兵器前顯得不堪一擊,“是你?” 寶應想抽回右手,卻被盔甲緊緊鎖住。 “放開我!” “就算是斷一根手指,你也不會死,相反——腦袋會很清晰?!笨啄泻敛涣羟榈溃澳憧瓷先ネ涀约旱乃魉鶠榱?,我能幫你想起來?!?/br> “救命!來人??!”寶應拼命晃動身體,結(jié)果不過是椅子發(fā)出輕微的吱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找錯人了!” 眼淚和汗水同時從身上出現(xiàn),她本就穿得輕薄,寒風吹過加劇了哆嗦,右臂抖動得像啄木鳥的腦袋,食指猛然伸直,像抽筋了。 “真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錦衣衛(wèi)!” 盔甲男伸出食指,冰冷而充滿幾何理性感的盔甲在寶應的小拇指中段滑動。 “一只手指能切三次,”他說道,“一二三、四五六……十指手指是二十四次,你能忍到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 “一——” 扁梁圖別過臉,注視窗外的月亮,在慘叫聲的波及下,月光曲折了一番。 鮮血從寶應的小拇指噴涌而出,她的頭發(fā)緊貼在額頭上,大驚失色。比起疼痛,她更驚訝盔甲士兵真敢對自己下手。 “這里就當‘立春’吧。”他拾起斷開的小拇指,捏起寶應的睡袍一角將血跡擦干,隨后把指頭放在桌上,“接下來就是‘雨水’了?!?/br> 寶應聽懂了盔甲男的意思。 二十四次切割,對應二十四節(jié)氣,變態(tài)般的惡趣味。 她嘴唇緊閉,疼痛的沖擊讓她咬緊牙關,鮮血從齒縫中滲出,一絲接著一絲,帶著些許黏稠津液。她的臉色蒼白,看上去隨時都會匯聚,但從指間傳來的疼痛不斷刺激大腦最敏感的部位,太陽xue好像被鉗住,眼睛也紅腫得生痛。 為什么這幾個奇怪的人會找上門來?寶應想不到一點線索。他們是那邊的人?朝廷?北境?還是其他聞所未聞的勢力? “我們換個問題。”盔甲男的聲音讓她全身顫抖,“欺騙地藏公實施私刑,是你從中作梗?” 她艱難地搖頭,目光掃過房間里的另外兩人。她突然頓住了。那個肥胖的男人很像認識的一個人。 盔甲男捕捉到了她的視線,發(fā)出哼哼的鬼魅笑聲。 “看來你很喜歡說謊?!?/br> 他抓起小刀。 又是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在森林沉睡的鳥兒們躁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