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迭戈三世是個金發(fā)亂蓬的男子，臉散發(fā)著珠光寶氣的亮麗，兩撇小小的胡子頗具喜感。他雙手悠然地耷拉在牢固的花崗巖護(hù)欄上，站在云鷹國中央的高塔上眺望子民。低下頭，皇冠就微微向下滑動，感覺隨時會掉落下去。

    不過他并不擔(dān)心。

    這是一座從上至下逐漸縮小的圓塔，塔的外圍是一圈螺旋向上的走廊，造塔的工人會沿著這條道路搬運(yùn)花崗巖、大理石、石灰?guī)r以及各式各樣的建造器具；塔的中心有一座直上直下半徑不變的旋轉(zhuǎn)樓梯，供居住在塔內(nèi)的皇室貴族使用。

    它是如此厚實(shí)、如此堅(jiān)固，以至于任何一場地震、暴雨、火災(zāi)都無法撼動它的地位。它外表是精心切割雕刻的花崗巖，每一層、每一扇門、每一個立柱都雕刻了云鷹國的歷史和有關(guān)莉莉絲的神話——這些美輪美奐的浩瀚工程出自以西人之手；塔的核心則是石灰、黏土塊和泥磚火燒結(jié)成的堅(jiān)固灰泥，同時，用以砌磚的水泥砂漿擁有極高的強(qiáng)度和粘結(jié)力，能牢固將磚塊黏合——筑造高塔主體則是諾亞人的工作。

    一個皇冠從高處掉下，不會影響任何事，它會沿著外圍的螺旋大道一層又一層地滾下去，直到遇到上來的建筑車隊(duì)。

    整個云鷹國都被籠罩在漆黑的花崗巖屋頂下，除了這座中心高塔。

    這是國王的居所、云鷹國的核心，它是世代云鷹國子民努力造就的通天塔，它扎根大地，不偏不倚地直沖云霄，在塔的腰身就是四面八方屋頂?shù)膮R聚點(diǎn)，之上便只剩孤零零的塔，它會一直往上，直到抵達(dá)月神宮。

    云鷹國高大如金字塔般的屋頂就是為制成塔而存在，它們是塔的基座，制成塔的穩(wěn)固。

    塔會永遠(yuǎn)向上建造、延伸；而基座也必須不斷擴(kuò)大，否則高處的風(fēng)隨時能把塔吹倒。

    為此，云鷹國需要更大的土地，最好是整個世界，而西朝，是最近的大陸——從高塔上能看得一清二楚，西方的那片土地是多么廣袤，如果能把基座修到那邊，云鷹人登上月神宮的偉大使命很快就能完成，再過幾百年就夠了。

    唐迭戈三世正站在屋脊的交匯之處，抬頭望去就是高聳入云的塔，它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云霧里；低頭則能俯瞰云鷹國的一切。

    自從多年前站上這個位置后，他才明白，原來云鷹國坐落在一塊規(guī)整的弧面上，世界從高塔所在之處展開，猶如無數(shù)張朝各個方向徐徐鋪開的畫卷，他敬佩先祖?zhèn)兊膫ゴ螅麄兙鼓茉谌绱藦V袤的土地上尋找到世界的制高點(diǎn)，正因?yàn)樗麄冋业搅酥聘唿c(diǎn)，才能最快抵達(dá)月神宮，瞻仰他們的信仰、他們的女神——莉莉絲。

    他敬畏地仰望天空，很快低下腦袋，仿佛多看一會兒都是對月神的僭越。

    *

    沈以樂的心跳得很快。抵達(dá)云鷹國的第六天，她被神使叫了出去。

    糜舟本想跟過去，他告訴神使，自己也是仙承院認(rèn)準(zhǔn)的榮俠客。但被神使拒絕了，他借翻譯之口告訴糜舟：如果糜舟想見唐迭戈三世，以后自然會有這種機(jī)會；如果糜舟只是想陪伴沈以樂一同覲見唐迭戈三世，那大可不必。

    就這樣，沈以樂獨(dú)自一人被神使和翻譯帶出了那個空無一物的房間。房間里的空氣很不好，但云鷹國里似乎也沒好到哪去，因穹頂籠罩整個國家，這兒的空氣完全不流通，沈以樂的澤氣都因此有所削弱——這讓她更加不安。

    云鷹國的國王為何要見我？

    她問了翻譯，翻譯并不知情。

    之后的一路，神使、翻譯和她都默默無言。

    他們坐上神使乘坐的馬車，開始了覲見國王的旅途。

    一路上，她看到了云鷹國的很多風(fēng)貌，她忽然意識到，云鷹國的人很少有黑色頭發(fā)，他們的頭發(fā)大多偏向金黃或是花白。如果是在西朝，這絕對是非常異類的情況，不過在云鷹國，黑頭發(fā)的她反而有些顯眼。

    每當(dāng)他們離開馬車，在附近的餐館吃飯時，總會有一兩個調(diào)皮的小孩指著她的頭發(fā)指手畫腳，認(rèn)出她是外來人。她對此并沒什么感覺，反正也聽不懂那些人在嘀咕什么；讓她感到為難的事更為迫切——她吃不慣云鷹國的事物。

    云鷹國主要食物是像包子一樣圓圓鼓鼓的東西，但它們更加酥松，味道非常干澀，讓她覺得跟啃石頭沒什么區(qū)別，而且味道中有一股北方面食的感覺，讓她回想起居住京城那段時間的飲食。

    當(dāng)然，云鷹國也有一些合她胃口的食物，但總體來說，她并不滿意。

    她問過翻譯，那個像包子一樣的東西是什么。翻譯并不知道，因?yàn)槲鞒瘺]這種東西，他無法找到恰到好處的翻譯。

    她覺得，那玩意既然又像包子，又像面食，不如就叫“面包”。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翻譯，翻譯感謝了她，并表示能想出這個名字，是她受到了月神的指引。

    她不知道這件事的功勞為何會被莉莉絲分一杯羹。

    翻譯只是微微一笑，告訴她，等她抵達(dá)“塔”后就會明白。

    她知道塔，從很遠(yuǎn)的地方就能看見，高聳入云，根本看不到盡頭，像一柄刺破蒼穹的長劍，筆直地矗立在大地上。

    大概過去了十天，他們才抵達(dá)西偏宮邊境。

    西偏宮和王國中心被一道大概有五米厚的城墻分隔，高大厚重的木城門緊緊合攏，城墻旁有幾扇方便進(jìn)出的小門。小只是相對主城門小，它也有接近兩個人高，不過更窄，一次只能通過一輛中等大小的馬車，而他們乘坐的馬車相當(dāng)寬敞，顯然沒法從那邊進(jìn)入。

    守門的衛(wèi)兵看神使的馬車朝自己緩緩駛來，他們立刻低頭行禮，沒有多說一句話，立刻招呼放下城門。

    放城門的方式倒跟西朝沒什么兩樣。

    他們就這樣進(jìn)入了王國的中心。

    此時，那座矗立在遠(yuǎn)方的高大巨塔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就在幾十里外的平原上，龐大的基座有讓人喘不過氣的力量。

    “國王在上面等你。”翻譯悄聲告訴沈以樂。

    上面？

    沈以樂抬頭，視線越過年輕的森林。

    她不禁想：這座塔真的有盡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