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

    聽到容貌姣好的女子詢問這件事，那些茶客們不禁戰(zhàn)栗一番。

    他們相視，交換眼神，思索她為何要問京城的事，生怕她是朝廷派來暗訪的。

    溫卿筠看上去不怎么像那類人，她年紀輕輕，應(yīng)該和官場沒有瓜葛。

    一個憨厚的茶客勸說道：“還是別打聽這些事，有害無益?！?/br>
    “我們有急事需要去京城一趟?！睖厍潴拗闭f，“想聽聽那邊的情況?！?/br>
    茶客們面面相覷。這時候哪來的急事？

    但溫卿筠表情懇切，不在說笑。

    “皇帝身旁有一女子，皮膚黝黑，發(fā)色赤紅，她好似有蠱惑人心的魔力?！币粋€年輕人低聲說著，“她讓皇帝增收苛稅，把錢財全拿去打造兵器，就為了和北境人一爭高下。而且，皇帝還為她專門修筑了一座高閣，士兵們時常會送去活祭品，都是鄉(xiāng)野人家的小孩——拿他們給那妖女吃了。”

    “吃小孩？”

    “是啊，”另一個人湊過來，話匣子就這么打開，“我親眼見到他們把小孩關(guān)在籠子里，先把他們困在郊外，餓得半死不活喊不出聲后，用一塊布遮擋籠子，就這么光明正大地駛進都城，那拉車的馬聞到身后的臭味都走不動路，還得車夫捂著鼻子催促他們前進?！?/br>
    “你在哪看到的？”溫卿筠連忙問道。

    他們剛才走了很多地方，大多數(shù)人對妖女避而不談，或者只是聽得一些風聲，并沒有實質(zhì)證據(jù)和詳細說法，人云亦云。

    但這幾個年輕人不一樣。他們頭頭是道，應(yīng)該親身經(jīng)歷了什么。

    或許，封駒城關(guān)于都城的傳聞，就是從他們這開始的。

    “我們都在京城外看到了。”

    更多人加入了談話，為剛剛那人作證。

    “當時，我們打算把獸皮運到京城換些錢財，但還沒抵達京城，就聽說那邊已亂成一團。我們兄弟幾人打了退堂鼓，心想索性在京城旁的小城里賣，雖然賣不到多少錢，但總比冒失闖入京城為好……不過——”

    “不過京城畢竟都是大戶人家，他們出手闊綽，為此冒險也值得?！?/br>
    第一個說話的人搶著接上。

    “我們想著去附近打探打探情況，好巧不巧，就看到荒郊野嶺駐扎一支人數(shù)不多的軍隊。他們看守著一個木頭牢房，用布掩上，但從縫隙里能看到小孩的身影。”

    “我們在去京城的路上，就聽說最近有小孩頻頻失蹤……”

    “沒錯。”一個長相機敏的年輕人點頭道，“之后，我跟著那群士兵進了進城，親眼看到他們把小孩運到皇宮里?？隙ㄊ悄茄囊蟆e不了?！?/br>
    “你運氣不錯，”陳簡說道，“還能活著從京城出來?！?/br>
    “你什么意思？”

    他不滿地瞪著陳簡，張揚起拳頭仿佛要開始一場斗毆。

    “別吵、別吵，都和和氣氣的?！币慌缘牡晷《B忙制止，“客人也是……哪有這么說話的?！?/br>
    陳簡沒說什么。

    他借這種方式試探那人是否在說謊?？捶磻?yīng)，大概率是真話。

    現(xiàn)在有兩個無法解釋的疑點：其一、為何要把小孩送往京城；其二、為何這個年輕人能一路跟著軍隊，然后又安然無恙地出來。

    中舉前往京城的人寫得很清楚，千萬莫去京城。

    照理來說，京城很可能像一座食人城，沒有人能平安離開。

    為什么他現(xiàn)在生龍活虎的站在這里？是因為他很聰明嗎？

    他看上去確實非常聰明，敏銳的眼神，細長但不失肌rou的四肢，一雙聽覺靈敏的耳朵，美中不足的地方可能只有脾氣了。

    但這并不能充分解釋陳簡的疑惑，至少他不相信這種說法。

    他沒再說話，在監(jiān)視周圍情況的同時，觀察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是再普通不過的小伙子，他身上沒有澤氣的氣息，也沒有受人控制的感覺，他的舉止光明磊落，強烈的性格也非常明顯，況且，他從小就在封駒城長大，身旁的幾個伙伴都與他熟絡(luò)，他的身份不存在任何疑點。

    陳簡沉思了片刻。

    在封駒城，或許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唯一能確定的是，妖女有一頭紅發(fā)，連膚色都難以判斷。

    因為京城少有人見過妖女真身。

    她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是登基大殿，站在大殿陰影之中——這正是膚色黝黑的源頭。

    所以她到底什么模樣，誰也說不清楚。只能眼見為實。

    *

    方徊沉默不語地站在破屋前。

    被時光腐蝕的大門已扭曲得不成樣子，風能輕而易舉地把它吹開，又關(guān)上。哐當一聲巨響，門沿上破裂的木塊便紛紛脫落。他繞著屋子踱步，看到一扇被生銹釘子封鎖的窗戶，窗框和窗橫連在一起，窗紙抵擋不住烈風摧殘，早就脫落。

    從外頭望去，里面都是風吹雨打的痕跡，歪倒的櫥柜里似乎還殘留了幾只破碗。

    方徊輕松翻入房間，落到地上，灰塵一下就被震起。

    他撓了撓裸露在外的骨架，伸手，抓住一只企圖逃跑的碩大的蜘蛛。

    骨架張開，分泌出昆蟲無法逃離的粘液，蜘蛛拼命擺動八只足，很快就沒了氣息。身體像被烤焦了一樣，變成一團蜷縮成塊的尸體。

    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踏入正常人生活的世界了？

    他惆悵地在屋子里徘徊，仿佛回到了過去，曾居住的家。

    可這里不是家，它沒有一點生活氣息，仿佛已演化成自然的一部分。

    綠油油的植株占領(lǐng)了所有角落，到處都能感受到陰森森的潮氣。彌漫在空中的水氣隨時都能凝聚在鼻尖，化成一顆飽滿圓潤的水滴，然后落下。

    方徊對這些情形沒什么感覺。

    他在蟲谷居住的地方更加奇葩——露宿野外。

    眼下有一間有模有樣的房間，算很不錯的待遇了。況且，他不覺得如今的自己有資格享受美好。

    心被什么東西觸動了一下。

    他抬起頭，無論哪里都是滿目瘡痍的景象。

    恍惚間，他回想起最后一次與妻子見面的情形，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下午了……

    他不想再繼續(xù)回憶。

    “你還真是無聊。”笛胡峰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雖然突然出現(xiàn)讓方徊很不高興，但至少替他打斷了悲情的思考。

    他尋聲望去。

    笛胡峰很高，一下就占據(jù)了狹窄的走廊。

    “笛胡峰……”方徊看了他一眼，“我不方便離開?！?/br>
    “我當然知道?！?/br>
    “有何貴干？”

    “沒什么。”他心事重重地說道，“我總覺得很怪?！?/br>
    “當然?！?/br>
    “你也這么認為？”

    “我們可能不再說同一件事。”

    “你在說何事？”

    “我自己的事，跟你們沒什么關(guān)系?！?/br>
    笛胡峰聽后笑了笑。方徊不愿意說，他也懶得詢問。同為煉蟲師，他們在蟲谷說過的話可能不到十句，兩人跟陌生人沒多大差別。

    “影翅蟲還沒回來？”

    “沒，估計還在街上?！?/br>
    “是嗎?！?/br>
    笛胡峰點點頭，剛才路過一家餐館時看到了他們。沒有打招呼，只是跟陳簡的鬼蟲有過短暫的眼神接觸。

    他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玩意：“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這是什么？”

    方徊納悶地注釋笛胡峰的掌心，一塊銀色的亮片，上面有一些似乎毫無意義的劃痕，應(yīng)該是在遍布細砂石的地方找到的。

    “什么都不是?！钡押迳衩氐啬贸龅袼?。

    亮片和雕塑擺在方徊面前，他立刻明白了。

    “相同的材質(zhì)?！?/br>
    “沒錯?！?/br>
    “這……意味著什么？”

    “我不知道?！钡押鍖嵲拰嵳f，“等隱翅蟲回來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