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舟聽到高處傳來的雷聲，心想那應(yīng)該就是刑場，自己果然還是來遲了一步，沒能在沈以樂被推到刑場前救下她?，F(xiàn)在要想突入刑場，難度系數(shù)在成倍提升。

    云鷹國的行刑時間應(yīng)該在正午，糜舟透過烏云密布的天空，找到了太陽，大概還有一刻鐘，他應(yīng)該來得及安排好營救計劃。

    他冷靜地駕駛馬車沿著神圣大道繼續(xù)前進，還有兩層，他就會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唐迭戈三世和群臣面前，他當(dāng)然不能這樣出現(xiàn)，這些人在找他。

    他必須沿著巴別塔外側(cè)攀爬上去，從云鷹國人的視線死角溜進刑場，刑具爆發(fā)的耀眼光電和雷鳴之后的暴雨能夠掩蓋他的身影，沒人會注意雨蒙蒙的灰暗里的一道影子。

    到了，頭頂就是刑場，糜舟能聽到云鷹國人正在高聲誦讀，抑揚頓挫的音調(diào)好似神父訴說悼詞，他們說的是盎格魯-撒克遜語，也就是俗稱的“古英語”，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接近現(xiàn)代英語和中古英語那段時期的英語，帶有一種拉丁語系獨有的腔調(diào)和時代感。糜舟慶幸自己在大學(xué)時選修過相關(guān)學(xué)科，對他而言，融入云鷹國沒有任何困難。

    “——愿月神莉莉絲寬恕你的罪惡，如你寬恕他人愿罪孽在狂風(fēng)暴雨中得到洗禮愿你的靈魂不再迷惘……”

    糜舟小心翼翼地來到巴別塔邊緣，雖然早就做好準(zhǔn)備，但當(dāng)這件事真正降臨，他的手腳心還是滲出了黏滑的汗水。

    身下是萬丈深淵，抬頭是黑云壓城的太空——和深淵一樣，如果此刻重力顛倒，他就會墜入其中，被太陽融化。

    神圣大道邊緣矗立著幾個間距相同的莉莉絲石雕，每一層都有。糜舟知道，這東西相當(dāng)于通訊基站。這個國家的統(tǒng)治機構(gòu)坐落在巴別塔上端，他們不可能不斷派遣信使上下跑動，莉莉絲雕塑就起到這樣的作用。

    糜舟覺得這是在模擬無線電。

    無論如何，在這個虛幻的世界，他沒必要找到科學(xué)理論來說明種種現(xiàn)象。

    高聲宣判的階段已經(jīng)結(jié)束，死刑即將開始。

    糜舟搓了搓雙手，把繃帶纏在手上增加摩擦力，隨后鼓足勇氣，爬上邊緣的立柱。立柱上是各種各樣的浮雕圖案，正好能提供落腳的地方，而且云鷹國的工匠向來一絲不茍，糜舟完全不擔(dān)心它們的質(zhì)量。

    他非常緊張，掉下去等同于死亡，這是一場拼上性命的“游戲”。

    甚至都算不上游戲了，陳簡創(chuàng)造的技術(shù)徹底改變了世界。

    糜舟很驚訝，都到這種緊要關(guān)頭，他竟然還在分神。

    不過分神有分神的好處，他的注意力不再集中于空蕩的腳下，而是像機械一樣，四肢有規(guī)律的探前、伸縮、停止。

    他緩慢移動。

    這項壯舉在云鷹國歷史上絕無僅有。

    時間剛好，閃電在高空匯聚。

    按照設(shè)定，這個世界所有的力量都由上天賜予，月神宮的力量放在西朝變成了澤氣，而在云鷹國則成了有宗教風(fēng)格的呼風(fēng)喚雨，實際上，這種存在形成在西朝也能找到藍本，也就是如今北境人所使用的“巫術(shù)”。

    糜舟作為西朝人，他即便知道巫術(shù)也無法使用，這需要傳承、需要天賦。

    雨，落了下來。豆大的雨珠似乎帶著微量的電，落在他的身體上，他覺得全身酸麻，千金變得困難了許多。

    他已經(jīng)爬上了立柱，來到神圣大道側(cè)面。這里更難爬，上面沒有浮雕花紋，能夠手的地方只有花崗巖磚塊間貼合緊密的縫隙，很小，只有手指頭一般的寬度，他根本抓不緊。

    他分不清身上流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汗水——肯定兩者兼有。他臉色青紫，高空攀爬需要強大的腹部力量和體力支撐，他在狄禪宗就有意鍛煉，但實戰(zhàn)的緊張感削弱了他的力量。他的心跳得很快。

    太快了！

    糜舟知道，自己的呼吸開始紊亂，本來每一次攀爬都會進行一次深呼吸，保持全身肌rou的緊繃狀態(tài)，但現(xiàn)在麻煩大了，攀爬的節(jié)奏開始失控，冷冰冰的雨水滴在發(fā)燙的肌rou上，形成了熱脹冷縮般的反彈，他感覺右腳有些抽筋。

    但他下不去了。

    立柱用以制成圍繞巴別塔的神圣大道，它建造在大道邊緣，但和最外面有些距離，他能從大道里爬到外面，但沒發(fā)做到倒退回去，他只能繼續(xù)往上。

    他腳下涼颼颼的，右腳又感到一陣欲哭無淚的抽搐疼痛，他身體猛然一顫，鞋子掉了下去，聽不到聲音。

    “哈——”糜舟倒抽一口涼氣。

    他頭暈?zāi)垦＃氲搅朔艞墶?/br>
    如果實驗室的正電子掃描發(fā)射斷層掃描影像和磁共振影像還在正常運作，如果實驗室還有工作人員守在觀測室，他們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全身上下都爆發(fā)著通紅的信號，紅色的斑點會匯聚成血色的海洋，按照常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不過絕不能在此作罷！

    千里迢迢來到云鷹國，來到巴別塔，不就是要救下沈以樂嗎？

    糜舟咬緊牙關(guān)，牙齒都要咬碎。

    還差一點，時機必須抓得恰到好處，要在閃電落向沈以樂的瞬間沖出去，把她從那個牢籠里揪出，唯有這樣，他才不會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三——”

    糜舟抬頭仰望天空，腦中模擬出閃電劈下前的進度條。

    “二——”牙齦滲出鮮血，他的手指也因緊抓花崗巖而劃出很多傷口。

    “一！”

    他用盡全身力氣，雙手遽然壓下，將身體拋向上一層的神圣大道。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在半空炸裂，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沖向刑場。

    “沈以樂！”糜舟忍不住呼喊她的名字。

    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

    他注視藍白色的光形成樹根的形狀，它們在沈以樂頭頂匯聚，隨后猛然劈落，如一柄能開天辟地的斷頭斧。

    糜舟沖了出去。

    他已經(jīng)沒有絲毫力氣了，但他還在跑動，同時抽出放在腰間的小刀，準(zhǔn)確地劃開捆綁沈以樂的麻繩，將她猛地推出手掌似的行刑臺。

    電光火石，藍輝的光在他們身邊迸發(fā)，糜舟緊緊抱住沈以樂，兩人從神圣大道邊緣滾落、飛出，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停在下方的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