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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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事兒忙完的早,金毛和大頭、螞蚱三個到大殿里上了香,和竄條一起,四個人并排蹲在大殿旁邊的抄手游廊邊上,聽著鐘磬聲、誦經(jīng)聲,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兒。 “當(dāng)時,要是都過來就好了,老大生意做的這么大?!备Z條抹了把臉。 “就你沒媳婦兒,叫你走你都不走?!贝箢^白了竄條一眼。 “田雞正給我說媳婦兒,都說好了,長的挺好看,做一手好針線,性子也好?!备Z條再抹了把臉。 “還好沒成親,不然就連累人家了?!蔽涷茋@了口氣。 “田雞媳婦兒正懷著胎,也不知道怎么樣了?!备Z條嘆了口氣。 “老大說沒連累家里?”金毛看向竄條。 “我聽說也是。可當(dāng)家人沒了?!备Z條嘆氣。 “手里都有錢。”大頭悶聲說了句。 “別想這些了,黑馬和王管事過兩天就回來了,老大說,讓你倆跟著王管事去太原府,你倆得趕緊練練騎馬,王管事騎馬厲害得很,到時候別跟不上?!苯鹈黹_了話。 “咱老大這生意,要做到太原府去了?太原府可遠(yuǎn)得很!”竄條一臉驚嘆。 “太原府算啥!常哥說過,往后,咱們要從最北到最南,天涯海角!”螞蚱豎著大拇指。 寺門方向,知客僧陪著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說著話兒往里面進(jìn)去。 “……照理說,我不該說這個話,可我實在……唉,你點這個燈,真沒用,白花錢。 你弟這個人,頭一條,是生是死不知道,第二條,他生辰八字,你也不知道?!?/br> “鄉(xiāng)下人,哪有誰記八字的?俺娘生他的時候,家里沒人,等人回到家,光顧著看孩子看大人,沒顧上這八字?!眿D人濃重的鄉(xiāng)音里,透著歉意。 金毛一臉呆怔的聽著婦人說話。 婦人說著話,從金毛面前走過,金毛下意識的站起來,跟在婦人后面往前走。 “連個名兒都沒有?!敝蜕荒槦o奈。 “咋沒名兒,就叫毛二,俺們鄉(xiāng)下人就是這么起名兒。像俺,就叫毛大妮,俺要是有妹,那就叫毛二妮,都是這樣,這就是名兒?!?/br> “姐!”金毛突然叫了一聲,語調(diào)語音,和婦人一般無二。 婦人忙轉(zhuǎn)頭回身,帶著幾分驚懼,看著衣著光鮮的金毛。 知客僧跟著回身,看到金毛,忙笑著拱手,“毛爺,您這是……” “咱爹叫毛五斤!”金毛沒聽到知客僧的話,只不錯眼的看著婦人,突然用和婦人一樣的口音叫了句。 “嗐!”婦人驚的兩只眼睛瞪的溜圓,“菩薩啊!” 婦人喊了句,沖著金毛直撲過去,一把揪住金毛的衣領(lǐng),用力往下扯,金毛斜著肩膀,揪著自己的衣服袖子,幫著婦人,扯出半邊肩膀。 “菩薩??!”婦人看到金毛左邊肩胛上兩個指甲大小的一塊通紅胎記,猛一巴掌拍在胎記上,再一把揪住金毛的肩膀,用力的搖。 “這是俺弟!這是俺弟??! 您說不管用!他怎么能不管用?您看看,您看看! 菩薩睜著眼呢!菩薩一直睜著眼呢! 這是俺弟,這就是俺弟?。 ?/br> 婦人抱住金毛,放聲大哭。 第86章 毛哥馬哥 大頭三個人,實在是太激動了,連說帶叫,平均下來,每人叫過兩遍,李桑柔才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大常去看看?!崩钌H嵋宦犆靼祝⒖谭愿来蟪?,再點著螞蚱道:“去找你瞎叔,把這事告訴他,讓他也去看看。” 螞蚱一個哎字沒說完,人就竄出去了,大常忙跟著大頭往外走,竄條蹲在臺階上,不停的感嘆:他毛哥就是有福。 “竄條過來燒火?!崩钌H嵬熘渥?,往廚房去。 天已經(jīng)不早了,不能再等大?;貋碓贌垺?/br> 李桑柔剛剛燒好一大鍋飯,幾盆菜,大常他們就回來了。 大常手里拎著一大包豬頭rou,竄條看著那份量,干脆拿了洗菜的銅盆,用開水燙過,大常將豬頭rou抖進(jìn)去,裝了滿滿一盆。 “就是隔了兩條街的柳家鹵rou鋪,真沒想到,竟然是毛哥他姐家。 柳家有一鍋百家老湯,出名得很,咱常到他們家買鹵rou,他家這鹵豬頭rou,最好吃?!贝箢^捏了塊汁水淋漓的豬頭rou,塞進(jìn)嘴里。 “是他姐,眉眼像,倆人說一樣的話,聽不大懂,從前從沒聽金毛那么說過話?!贝蟪灺暤馈?/br> “還有那頭發(fā),他姐那頭發(fā)也黃,他那個大外甥女,也是一頭黃毛!”螞蚱忙接話道。 “真是沒想到?。 泵紫棺舆B吃了幾塊豬頭rou,從大頭手里接過米飯,示意竄條,“去拿個勺子,我盛點兒rou汁兒拌飯。” 幾個人吃了飯,米瞎子從暖窠外面的竹籠子上折了根竹篾剔著牙。 “到底怎么回事,還是明兒等金毛回來再說吧。 那一家子,仨孩子,那兩個小子,一個四五歲,亂蹦亂跳,一個一歲多兩歲,滿地亂爬,都是哇哇亂叫,還有個老太太,耳朵聾嗓門大,那一院子吵的鬧的。 過幾天我再去看看?!泵紫棺訃K嘖有聲,一臉的受不了。 李桑柔嗯了一聲。 第二天天剛亮,金毛就拍門回來了。 李桑柔剛起來,正洗臉?biāo)⒀溃蟪I锨敖舆^金毛提著的包子燒餅。 金毛站在李桑柔旁邊,等她洗好刷好,捧著杯茶坐下了,蹲到李桑柔這邊,一臉笑,“真是我姐?!?/br> “毛哥昨天說的那是哪里話?我沒聽懂?!蔽涷贫椎浇鹈赃?。 “過來端飯!”大常喊了一聲。 螞蚱哎的一聲應(yīng)了,忙跳起來,過去拿筷子拿碗端飯。 大頭搬了桌子出來,大常端著一大鍋米湯,竄條抱著一筐包子燒餅,螞蚱跑了幾趟,端了酸雜菜,咸牛rou辣醬,香油腐乳和一大盆涼拌韭菜豆芽。 大頭正盛米湯,米瞎子拎著瞎杖,一頭扎進(jìn)來,抽抽著鼻子叫道:“這是劉老九家的羊rou包子!想了小半個月了?!?/br> 螞蚱剛端起碗,急忙放下,小跑去添碗筷,竄條趕緊再拎了把竹椅子過來。 米瞎子先抓了只羊rou包子,咬了一口再坐下。 幾個人吃了飯,竄條收拾碗筷,大常和大頭、螞蚱各自去忙,金毛先沏了壺茶,給李桑柔和米瞎子倒上,坐到兩人旁邊,說他這認(rèn)親的事。 “我有個姐?!苯鹈荒樞Α?/br> 米瞎子點頭。 他頭一回見金毛,金毛只有七八歲,瘦的三根筋挑著一個大頭,餓的兩只眼里全是綠光,跟他說的頭一句話就是:我姐說我是福相。 “我一直覺得我姐比我大挺多,其實也就大六七歲。 我老家在武進(jìn)縣,毛家村。 我五歲那年,家里遭災(zāi),先是颶風(fēng),接著就下雨,我姐說直下了六七個月,不住點兒,地淹了,房子淹了,家家都想逃難活命。 可是逃不出去,四下里都有人守著,不讓離土。 后來,我爹我娘都餓死了,我有個哥,我姐說傷了腳,一直往上爛,也死了。 就剩我姐拉扯著我,跟著大家,想方設(shè)法想逃出去。 后來我姐也病倒了,拖著我等在路邊,半夜里,有支商隊經(jīng)過,我姐把我塞在大車上。 這些都是我姐說的,我都不記得了,我能記得的事兒,就是我有個姐,還有就是在江都城外要飯,后來又進(jìn)城要飯。 我姐說她把我塞上車,就一點力氣都沒了,趴在路邊等死,趴了兩夜一天,柳家老太太帶著兒子,背著一壇子老湯路過,見我姐還有口氣,喂我姐喝了小半碗老湯,我姐就活過來了。 后來到前面鎮(zhèn)上,柳家老太太用半壇子老湯,換了份路引,帶著柳大郎和我姐,一路往北,從潤州過江,一直到了建樂城。 后來我姐就嫁給了柳大郎。 柳家做鹵rou,是祖?zhèn)鞯氖炙?,那鍋老湯,到我姐夫,傳到第六代人了,到建樂城之后,生意很快就做起來了?/br> 我姐說,從有了余錢,她就到大相國寺給我點長明燈,求佛祖保佑我,亮個燈,也好讓我能找到她。” “那商隊不錯,好歹把你帶到江都城了。唉?!泵紫棺訃@了口氣。 “嗯,我姐說她抱著我等在路邊的時候,一直在我耳朵邊念叨:咱爹叫毛五斤。 后來我竟然忘了,昨天在大相國寺,聽到我姐說話,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我爹叫毛五斤。 我姐夫也是武進(jìn)人,柳集的,離毛家村不遠(yuǎn),一家人到現(xiàn)在,還是一口武進(jìn)話,也虧的這武進(jìn)話,我一聽到,就聽懂了。” “這是大喜的事兒!”米瞎子拍著金毛。 “是,我姐高興壞了,我姐夫也是,柳家老太太一看到我,就驚叫:說大妮兒這是你弟弟吧,你問問他,他姓毛不?” 金毛說著,笑起來,“柳家老太太耳朵背的厲害,要趴到她耳邊吼,她才能聽到一句半句,她還特別愛說話,一停的扯著嗓子說話。 一家人,熱鬧得很?!?/br> “你jiejie有一個女兒倆兒子了?”李桑柔看著笑個不停的金毛,也笑起來。 “嗯,老大是閨女,叫蠶姐兒,今年七歲了,老太太最疼她。 大兒子叫二壯,五歲了,已經(jīng)會跟著他爹賣鹵rou了。最小的兩歲,叫狗子,能吃能睡,重的壓手?!?/br> 李桑柔失笑。 這一家人名字起的,真樸實。 “今天沒什么要緊的事兒。你早上從你姐家走的時候,沒跟你jiejie說吧?”李桑柔笑道。 “他們正忙著?!苯鹈珦狭藫项^。 “你今天歇一天。陪你jiejie說說話兒。 還有一件事,你jiejie家仨孩子,老大老二都該念書了,你跟你jiejie姐夫說一說,送他們?nèi)ツ顜啄陼?,不是為了學(xué)出什么,或是考什么,就是為了識幾個字,能讀懂文章。錢你出,這是小錢。 再看看你jiejie姐夫還有別的缺錢的地方?jīng)]有?!崩钌H峤又Φ?。 米瞎子不停的點頭,“這話對,得識幾個字兒?!?/br> “好。”金毛爽快答應(yīng),“那我走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