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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墨桑在線閱讀 - 墨桑 第104節(jié)

墨桑 第104節(jié)

    午初前后,李桑柔身后跟著那輛拉貨的大車,車上扔著血葫蘆一般的王懿德,大車后面,拴著一長串兒嚇失了魂兒的人犯,從臨渙城最熱鬧的那條街,在滿街的好奇和驚懼中,緩緩而過。

    在衙門口會合了陸賀朋,讓那一長串兒人犯再按了兩遍手印兒,黑馬擂響大鼓,將王懿德的尸首和那一長串兒人犯,扔進大堂。

    羅縣令已經(jīng)得了稟報,一路小跑趕進大堂,看著摔在大堂正中,已經(jīng)全無人形的尸首,和跪了一地的人犯,目瞪口呆。

    “這是……”

    “你治下的臨渙縣,惡鬼叢生!

    昨天的柳子鎮(zhèn)外,那片樹林里,就鬧起了鬼,冤鬼和惡鬼!

    柳子鎮(zhèn)大善人王老爺?shù)膶氊悆鹤?,王懿德,被七個冤鬼纏住,撓了一夜。

    你看看,這就是被冤鬼撓了一夜的樣子?!崩钌H岵[眼看著羅縣令,一字一句道。

    “你竟敢如此胡說八道!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嗎!你……”羅縣令嚇的氣的,渾身哆嗦,臉都青了。

    地上的尸首之慘烈,他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這一眼,已經(jīng)足夠他做上三年五年的噩夢了。

    “世間是有鬼的,有惡鬼、自然就有冤鬼。

    不信你問問他們。

    你們說說,王二爺這只惡鬼,昨天夜里,是不是被冤鬼找上門了?是不是被冤鬼索命撓死的?說!是不是?”李桑柔抬腳踢了踢離她最近的人犯。

    “是是是是是!”

    被李桑柔踢了一腳的人犯,頓時驚恐萬狀,嚇的慘叫出聲,頭蹌磕在地上,不停的是是是。

    他們看了一夜,早就肝膽俱裂,在他們眼里,世間所有的惡鬼加一起,也不如眼前李桑柔的一根手指頭可怕。

    “你看,這么多人證,眾口一詞,還都是大善人家的人,這兩個,可是你們這樣人家的孩子。

    那七個冤鬼是怎么死的,人家冤鬼自己,已經(jīng)問的清清楚楚,你好好看看?!?/br>
    李桑柔從陸賀朋手里接過厚厚一摞供狀,用力拍在羅縣令臉上,拍得供狀飛散開來,落了滿地。

    羅縣令過于驚嚇惱怒之下,呆若木雞。

    李桑柔走到衙門口,突然一個轉(zhuǎn)身,又回去了。

    “我差點忘了,聽說你曾祖母,是得過旌表的。

    旌表的原因,是那時候,你們羅家男人都死光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你祖父兄弟三個,給人家做過針線,擺過攤兒,唱過喪歌,還要過飯?

    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你祖父兄弟三人,又親自教授你祖父兄弟三人識字讀書,你祖父中了秀才,替你曾祖母寫了份傳略,輾轉(zhuǎn)呈到御前,得了份旌表。

    當年,你曾祖母給人家做針錢,是坐在家里,不出屋門伸手往天上接活兒的嗎?

    你曾祖母擺攤兒時,是擺在家里,仰天俯地,賣給鬼神的嗎?

    你曾祖母唱的喪歌,在坐在屋里,唱給你祖父兄弟三人聽的嗎?

    你曾祖母要飯,是坐在家里,仰著頭敲敲碗,天上就掉下一堆吃的,是那么要飯的么?

    你既然覺得女人出了二門就是該死,上街出城死有余辜,養(yǎng)家糊口罪該萬死,那你曾祖母呢?該死多少回?

    拋頭露面就是賤貨,那你曾祖母呢?是賤貨嗎?

    你的履歷,高高寫在第一行的,是你曾祖母和她的旌表。

    可你曾祖母,和齊嫂子一樣,都是不得不拋頭露面養(yǎng)家糊口的賤貨!

    李桑柔手指點在目瞪口呆的羅縣令鼻尖。

    “你不是說過么,死是小事,節(jié)氣是大事,你是個有節(jié)氣的,有這樣的曾祖母,你怎么還能活著?你該羞愧而死,你該一頭碰死,上吊吊死,服毒也行?!?/br>
    李桑柔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陸賀朋大氣不敢出,緊跟在李桑柔身后,一直走到邸店門口,才猛的舒出口氣,腿一軟,跌坐在邸店門檻上。

    這一夜,他簡直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鬼神戲,一場大戰(zhàn),這是一場從地獄行走一趟的可怕歷練。

    “去看看果姐兒怎么樣了,你去讓他們炒幾個熱菜,燉鍋好湯,累了。”李桑柔有幾分疲憊的吩咐金毛和黑馬。

    陸賀朋喘過幾口氣,挪過去坐到李桑柔對面。

    “大當家的,這可都是,大事啊?!标戀R朋看著李桑柔,驚懼中透著nongnong的憂慮。

    他們殺了人,還鬧出那么大的動靜,簡直就是公然!

    剛剛,大當家的又當眾……唉,那算是往羅縣令臉上打了一巴掌,不是比喻,就是打。

    這簡直,駭人聽聞!

    “那些人犯,除了小廝長隨,另外兩個是誰?”李桑柔沒理會陸賀朋的擔憂,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

    “一個是符離府史舉人的小兒子,史洪運,另一個,是王懿德二姑母的兒子,應文順,也是從符離府過來的。

    都是來給王老秀才賀壽的,卻造下這樣的惡孽。唉?!标戀R朋想想那摞子供詞,頓時心里堵的透不過氣。

    “他們會怎么判?秋后問斬,還是立刻就斬?!崩钌H峤又鴨柕?。

    陸賀朋噎住了,片刻,才苦笑道:“王懿德是主犯,已經(jīng)死了,其余從犯……”

    陸賀朋的話卡住,迎著李桑柔的目光,苦笑更濃,“第一,前面死的六個,跟史洪運、應文順無關(guān),他們兩人都是初犯從犯。

    還有,齊嫂子從前是娼戶,雖說贖身出來,可還是賤戶。

    史洪運和應文順,從嚴,也不過流放一千里,要是,”陸賀朋低下頭,“也就是罰些銀子。人命案子,必要遞進符離府的,史家在符離府很有勢力?!?/br>
    李桑柔垂眼抿著茶。

    “律法如此,大當家的……”陸賀朋苦笑嘆氣。

    “要是他們一刀砍死了齊嫂子,齊嫂子干脆利落,說死就死了,律法如此就如此,主犯償命,就足夠了。

    可那些供詞,你都看過。

    供詞上的惡行,你只看供詞,只怕就要做噩夢,可果姐兒卻是從頭看到尾,而且,他們明明知道果姐兒就在旁邊看著。”

    李桑柔的話頓住,片刻,才接著道:“律法是定給人用的,哪怕是惡人,也是人,這些都是牲口。

    都說人生本善,世間的善人很多很多,可并不是人人生而善,也有生下來就惡的,生下來時,只帶了個人形過來,沒有人心。

    比如史洪運,比如應文順。

    別的人,是生而為人,束發(fā)受教,他們兩個,和王懿德一樣,從小學的,是怎么披著人皮,用人的名義作惡?!?/br>
    陸賀朋沉沉嘆了口氣。

    果姐兒確實太可憐了。

    可律法如此。

    鄒旺抱著果姐兒出來,金毛跟在后面。

    “大當家的,好信兒,剛才大夫說,果姐兒的脈像,比之前好多了,說看她這樣子,應該是魂魄都回來了,魂魄全了!您看看!

    果姐兒,這是咱們大當家的?!编u旺抱著果姐兒坐到李桑柔旁邊,滿臉喜悅。

    “我姓李,你姓什么?”李桑柔笑看著果姐兒,溫聲問道。

    “齊。謝謝你。”果姐兒看著李桑柔,眼淚涌出來。

    “可憐的孩子?!崩钌H嵘焓直н^果姐兒,“都想起來了?”

    果姐兒哆嗦了下,低低嗯了一聲。

    “別怕,惡鬼都已經(jīng)死了,你都看到了,是不是?你阿娘已經(jīng)瞑目,已經(jīng)安心往生去了。

    你以后,有我。不會再有惡鬼靠近你?!崩钌H岬皖^看著果姐兒。

    果姐兒低低嗯了一聲,慢慢將頭抵在李桑柔胸前。

    “你有個小姨母,在建樂城。

    你小姨母跟我差不多,烙的蔥油餅特別好吃,你小姨母家還有兩個小jiejie,一個小弟弟。

    明天咱們就啟程,先去一趟符離府,然后就回建樂城。

    你要是喜歡小姨母,喜歡和小jiejie小弟弟一起玩,就跟小姨母一起住,要是不喜歡,就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嗯。”果姐兒頭抵在李桑柔懷里,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咱們先走,不看著你阿娘入土了。你阿娘的后事,都交給鄒伯伯。

    以后,等你養(yǎng)好了,讓你小姨母帶著你,或是我?guī)е?,咱們?jīng)常過來看望你娘,好不好?”

    李桑柔細語柔聲的和果姐兒說著閑話,看著幾個伙計擺了滿桌子的菜,挑了幾樣,撥在碗里,正要喂給果姐兒吃,果姐兒在李桑柔懷里挪了挪,低低道:“我自己。”

    “好?!?/br>
    李桑柔讓果姐兒坐在自己懷里,看著她趴在桌子邊上,安安心心的吃了小半碗飯。

    ……………………

    天墨黑下來,李桑柔看著果姐兒睡著了,示意黑馬看著果姐兒,自己換了黑衣,帶著金毛,出了邸店。

    ……………………

    第二天一大早,鄒旺就出了邸店,買了輛車,讓人送進邸店,匆匆吩咐了幾句伙計,讓他們幫忙擦洗干凈,自己急急的一路小跑進了邸店。

    鄒旺看到李桑柔,坐到他們那張桌子旁,看著李桑柔,帶著幾分驚懼,壓著聲音道:“大當家的聽說沒有,咱們送到衙門的人犯,昨天夜里,都上吊了!

    說是在牢里,吊成了一排兒,一個沒活,全吊死了!”

    陸賀朋猛抬頭看向李桑柔。

    “我跟老大把他們吊上去的?!闭灾拥慕鹈戳搜坂u旺,含糊說道。

    鄒旺呃了一聲。

    陸賀朋臉色發(fā)青,呆了一瞬,上身突然前傾,看著李桑柔,驚恐道:“大當家的要去符離府……”

    “不是殺人,是把史家、應家那兩份口供,給他們的爹送過去。

    得讓史家和應家知道,他們養(yǎng)了兩只惡鬼,死有余辜?!崩钌H岷戎腚u湯粥,淡然道。

    陸賀朋長舒了口氣,隨即,意味不明的嘆了口氣,“十幾個人犯死在牢里,這一趟,要是咱們沒事兒,那羅縣令這仕途,就到此為止了?!?/br>
    “那可是好事兒!”鄒旺已經(jīng)緩過了神,立刻接了句。

    “也是,確實是好事兒。羅縣令這種地方官,唉,殺人不見血,說的就是他這種人?!标戀R朋端起碗,慢慢啜他的雞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