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沒進(jìn)過大營的？”李桑柔問了句。

    “有！”孟彥清答的極快。

    聽了小陸子的警示，他就盤算過一遍，又和董超確認(rèn)了一遍。

    “有十一個，十個都是因?yàn)槟昙o(jì)稍大了點(diǎn)兒，不宜再打群架，一直留在老家打點(diǎn)信件的事兒，還有一個是衛(wèi)福，之前，您一直在他在家陪著他媳婦，這是頭一趟出活兒。”

    李桑柔松了口氣，有十一個，足夠了。

    “叫衛(wèi)福跟上來，其余十個，分三批，都扮作黑馬這樣的闊氣人兒，讓大常和螞蚱他們幫著看看，像什么人就扮什么人，往附近找邸店，包下這樣的小院，讓大家伙藏進(jìn)去?！崩钌Ｈ岱愿赖馈?/br>
    “是！”孟彥清應(yīng)聲，正要退下，猶豫了下，看著李桑柔問道：“這才是歙州，那睦州？”

    “走一步看一步?！崩钌Ｈ岽驍嗔嗣蠌┣宓脑?。

    “是?！泵蠌┣遛D(zhuǎn)身往外，溜了出去。

    老葉幾乎日夜不停的送信，又托信得過的信客送了兩封偏遠(yuǎn)鎮(zhèn)上的信，原本需要在歙州耽誤四天，硬生生縮短到兩天半，第三天傍晚，啟程趕往建德城。

    趕了一夜的路，天明時分，離睦州境不遠(yuǎn)，路上野外，巡查之多之嚴(yán)，已經(jīng)是歙州數(shù)倍。

    一行人晝伏夜行，趕到建德城外的萬勝鎮(zhèn)上時，老葉累的瘦了一圈兒。

    萬勝城是建德城外各路匯集的地方，南來北往，東去西歸，都要經(jīng)過萬勝鎮(zhèn)，老葉帶著黑馬三人，在鎮(zhèn)上最大最好的大車店里包下一個小院，住了下來。

    老葉好好歇了一夜，隔天天明，往歙州方向折返回去送信。

    衛(wèi)福帶著個扮作老仆的老云夢衛(wèi)，和李桑柔住進(jìn)一家店里，他是闊氣行商打扮，雖然只有一主一仆，照樣包下了一座不小的四水歸堂四合院，安頓下來之后，就帶著老仆，悠悠閑閑先逛城外的風(fēng)光名勝。

    小陸子出去買了幾身舊衣裳，以及五倍子、烏桕等回來。

    李桑柔用五倍子、烏桕煮水，將烏黑的頭發(fā)胡亂揉成一團(tuán)麻黑灰白色，又往臉上抹了幾把，扮成一個駝背彎腰的老太婆，和把臉抹的灰白的小陸子一起，進(jìn)了建德城。

    建德城里，到處都是齊軍俘兵，每一家藥鋪和醫(yī)館門口，都站著兩三個，三四個垂頭喪氣的俘兵。

    大街上，最多一刻鐘，就有一隊巡邏的兵卒，牽著齊軍俘兵經(jīng)過，慢吞吞經(jīng)過。

    衣甲鮮亮的南梁兵卒，不停的推著拍著齊軍俘兵，讓他們挨個打量著行人。

    建德城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每一個鎮(zhèn)子，每一個村口，都設(shè)了不只一道崗，每一道崗上，都有至少兩個齊軍俘兵。

    城里城外，戒備森嚴(yán)，幾乎是挨個查看，一遍又一遍的查看。

    再往外面些，巡邏的騎兵小隊就多起來，十人一隊，或是用繩子牽著齊軍俘兵，一路奔跑跟著，或是將齊軍俘兵捆在馬上，排梳一般，一隊隊一遍遍的梳過。

    “他們到底俘了多少人！怎么這么多！世子爺這仗是怎么打的！”小陸子看的提心吊膽，忍不住低低抱怨了句。

    “俘兵多，說明死得少，不是挺好?；厝グ?。唉。”李桑柔嘆了口氣。

    南梁兵已經(jīng)找成這樣了，他們?nèi)松夭皇?，又不能露面，更沒法找，先回去吧。

    一連四五天，老葉一邊送信，一邊小心的打聽著這是怎么回事，那是怎么回事，隔一天兩天，回到腳店，將打聽到的各種各樣的信兒，轉(zhuǎn)告黑馬和李桑柔。

    信兒很多，李桑柔聽下來，七八成不靠譜，靠譜的那兩三成，全無用處。

    至于衛(wèi)福和其余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四處查看，一樣一無所獲。

    再過三四天，老葉的信全部送好了，他得返回銅陵，接下一波書信了。

    李桑柔這里還是沒有絲毫進(jìn)展，急的李桑柔滿嘴苦澀。

    睦州這些策略，必定出自武將軍，一進(jìn)睦州，她就聞到了熟悉的味兒。

    她一直很忌諱和武將軍對上，和武將軍對上，她和他誰勝誰負(fù)，多半要看天意。

    老葉不能再耽誤，一早啟程，趕回銅陵接信，又是一天毫無收獲，夜晚，李桑柔直直站在窗邊，仰頭看著被窗戶掩了一半的月亮。

    杭城大軍能和武將軍所率潭州軍前后夾擊世子大軍，那就是南梁朝廷聽了武將軍的警示，聽從了武將軍的調(diào)度。

    現(xiàn)在，這睦州完全是武將軍的作派風(fēng)格，那就是完全聽從了武將軍的號令。

    就是說，武將軍還是南梁的主帥，而且一言九鼎。

    這會兒，文彥超和黃彥明兩路大軍劍指杭城，蜀中那邊，九溪十峒袖手，文順之和竇懷德兩路大軍必定勢如破竹，一旦收復(fù)蜀中，喬安所率萬余騎兵精銳，必定率先沿江東下，馳援文彥超、黃彥明部。

    武將軍既然還是南梁主帥，那這會兒，他就應(yīng)該在文彥超和黃彥明大軍對面，正在耽思竭慮，調(diào)度軍隊，防守反攻。

    那里，才是關(guān)乎南梁生死存亡最要緊的地方。

    他肯定不在這里，他最關(guān)注的地方，應(yīng)該是文、黃兩路大軍，不可能是世子。

    這里，是他在遙遙指揮，在作戰(zhàn)之余。

    再算上從這里到杭城的距離，一來一回，最快，也要一天一夜。

    再加上這邊守將得到稟報，武將軍那邊，再稟報上去，多了，她能有兩天一夜，兩夜一天，最少，她也能有一天一夜！

    李桑柔眼睛微瞇。

    她得發(fā)出絢麗顯眼的訊息，廣而告之，讓世子看到，讓世子來找她，假如世子還活著的話。

    怎么發(fā)訊息呢？什么樣的訊息，能夠傳的足夠遠(yuǎn)，能夠像這月亮一般，仰頭者皆能看見？

    李桑柔細(xì)細(xì)想著，片刻，眉頭微舒，露出絲絲笑意，往后退了幾步，抱起床上的被子，蜷縮在床角，合衣而睡。

    ……………………

    第二天一早，衛(wèi)福奉了李桑柔的吩咐，帶著老云夢衛(wèi)老仆，一身素服，徑直進(jìn)城，在城里最熱鬧的大街上，一路買買買。

    太陽升到頭頂時，衛(wèi)福買好了東西，雇了二三十個健壯挑夫，挑著買來的諸般物什，排成一長串兒，出了建德城門，大步流星，直奔離建德城十來里路的大慈寺。

    第257章 逃個時間差

    大慈寺一半懸空，建在陡直的山崖中間，是建德城周圍座落最高的寺院。

    到大慈寺已經(jīng)是午時前后，衛(wèi)福神情悲傷手面闊綽，進(jìn)門先奉上一百兩香火銀，接著再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要做場法事，趕得急，立時就得做。

    有銀子就好辦事兒，大慈寺知客僧急忙稟了方丈，立刻召集寺內(nèi)僧眾，聚集到大雄寶殿，清香燃起，鼓罄敲響，法事做起來。

    衛(wèi)福端坐在僧眾中間，認(rèn)認(rèn)真真的聽經(jīng)磕頭。

    幾十個挑夫拿足了錢，縮在大殿一角打瞌睡。

    衛(wèi)福要求的法事，原本應(yīng)該慢慢悠悠做上一整天，可現(xiàn)在，衛(wèi)福午時才到寺里，又要在天黑前做完，好在僧眾們都不拘泥，能省掉的都省略，只做實(shí)在沒法省略的，總算趕在天黑透前，念好唱完，結(jié)束了法事。

    法事結(jié)束，知客僧又陪著衛(wèi)福吃了頓素齋，衛(wèi)?？雌饋砗枚嗔耍帜昧宋迨畠摄y子出來，請了十來個年青僧人陪著，提著燈帶路，后頭跟著挑夫，登到山頂，十來個年青僧人排成一排念平安經(jīng)，挑夫?qū)⒁粋€個大煙花抱出來，衛(wèi)福一支支點(diǎn)燃。

    衛(wèi)福買的煙花，全是就算是最有錢的人家，也只在逢年過節(jié)，或是有大事大慶賀時，才會買上幾支的巨大煙花，一個挑夫也就能挑兩個，最多不過三四個。

    也虧得建德城是座大城，睦州又緊領(lǐng)杭城，富庶便利，這種巨大煙花，不是年節(jié)也能立時買到。

    不過，這近百支巨大煙花，已經(jīng)是建德城所有商號的所有存貨了。

    絢麗的煙花從山頂竄起，在天空炸開，此起彼伏，絢爛了半個睦州的夜空。

    ……………………

    在建德城和青溪縣之間，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巒里，一處人跡罕至的陡崖中間，顧晞縮在一片干草叢中，背靠著塊石頭，仰頭看著遠(yuǎn)處璀璨的煙火。

    “真好看，真像咱們建樂城的煙火?！比缫庾陬檿勁赃叄铑^垢面，仰頭看著煙火，下意識的說了句。

    顧晞一個怔神，隨即雙手撐著，往上挪了挪，仰頭看著煙火。

    守真生辰那天，就是這樣突兀的煙火！

    “這煙火的位置！能看出來是哪兒嗎？小慶呢？記好！過去看看！快！”顧晞眼睛亮閃。

    “是！小慶！快往上走走，快，爬到那棵樹上去看，看清楚，快快！”如意一竄而起，急忙的招呼。

    散坐在四周的十來個人，也都站了起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絢麗的煙花。

    ……………………

    大慈寺山腳下，孟彥清藏在林中一塊大石頭后面，守著從大石頭往左往右各十來丈的地段。

    就連昨天露過面，下了山，兜個圈子又回來的衛(wèi)福和扮作老仆的同伴在內(nèi)，從李桑柔、大常，到他們所有人，這會兒，都藏在大慈寺山腳下，一個人連著一個人，在大慈寺山腳下，圍了一整圈兒，細(xì)細(xì)查看著每一個靠近大慈寺的人。

    老大用煙花聯(lián)絡(luò)世子爺，不知道世子爺能不能知道這煙花是信號。

    從建德城到杭城附近，最急的急遞，來回只要一天一夜。

    他們從昨天煙花亮起時開始守，守到天亮，再守到天黑，就得先撤走了，之后，不管再想什么辦法，都會難上加難了。

    這會兒，太陽已經(jīng)開始偏西了。

    孟彥清挪了挪，透過樹葉縫隙，看著開始往西邊慢慢滑落的太陽，一顆心已經(jīng)焦急憂慮到?jīng)]感覺了。

    老大這煙花信號，換了他，他肯定看不懂，當(dāng)然，世子爺肯定比他聰明，世子爺肯定能看懂，必定能看懂，可世子爺，這會兒到底是死是活？

    老董說過一句，世子爺這一趟，九死一生，九死，只有一生……

    唉！

    孟彥清抬手在自己臉上拍了把，想拍走那些拍不走的不祥念頭。

    吉人自有天相，這是老大的話，再說，世子爺是真正的貴人，福澤深厚，貴人都是有神靈護(hù)佑的。

    這太陽落的也太快了，唉……

    孟彥清正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鳥叫，孟彥清一個機(jī)靈，后背繃的筆直，接著又是一聲鳥叫，孟彥清用力抿著嘴，屏著氣，片刻，又是一聲。

    孟彥清一口氣吐出來。

    好了好了，有信兒了，有信兒了！

    孟彥清急忙拿起系在紐絆上的木哨，一短兩長吹了三聲。

    這木哨是小陸子削的，吹起來和鳥叫聲幾乎一模一樣，要聽熟了，才能聽出來不是真鳥叫。

    旁邊不遠(yuǎn)，同樣一短兩長三聲鳥叫響起，鳥叫聲一串兒接著一串兒，混在山里的鳥兒們歡快的奏鳴聲中，淹沒在歡快的鳥叫聲里。

    孟彥清聽到哨聲一串兒接一串兒的傳了出去，貓著腰，四下警惕著，急急往約定的地方趕過去。

    孟彥清身后，一個接一個的云夢衛(wèi)貓著腰，迎著遠(yuǎn)遠(yuǎn)的燦爛的晚霞，奔向約定的地點(diǎn)。

    ……………………

    常州北面，綿延十幾里的梁軍大營里，燈火如星落人間。

    正中的帥帳中，武將軍專注的看著剛剛送到的軍報折子，兩只腳泡在熱水中，由著蘇姨娘細(xì)細(xì)揉捏。

    帳蓬外，親衛(wèi)稟報了一聲，送了封急遞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