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和張管事過幾天就啟程去揚州，你也跟過去，到那邊接著干活。

    “這滕王閣修的不錯，到揚州之后，一個月給你五兩銀工錢。

    “你有吃有住，用不著這五兩銀，這五兩銀，我會讓人直接支給你媳婦?！崩钌Ｈ嵴f完，轉(zhuǎn)身要走，賈文道急急叫住她，“大當(dāng)家的?！?/br>
    “嗯？”李桑柔回頭看向賈文道。

    “大當(dāng)家的，您看，后天，這兒，又是竣工，又要揭最后的名次，帥司漕司，大官小官兒都要來，豫章城的頭臉，滿洪州的名士大儒都要來，還有潭州的，江北的，這么多人，您看，您看是不是？是不是？”

    賈文道不停的點頭哈腰。

    “是什么？”李桑柔一臉的沒明白。

    “這鏈子，這大鐵鏈子，您看是不是給我去了？

    “要不，就后天去一天也行，您看這么大的場面，您說，我，好歹也是個秀才，雖說……”賈文道舌頭打了個轉(zhuǎn)。

    “雖說什么？”李桑柔追問了句。

    “雖說后來，給抹了，可我畢竟是考過了童生試，正經(jīng)是當(dāng)過秀才的，再怎么，也是個前秀才是不是。

    “大當(dāng)家您看，我這，這拖著鐵鏈子，實在不體面。”賈文道托著鐵鏈子晃的叮噹響。

    “你當(dāng)年扒墻頭，看人家內(nèi)宅女眷納涼，被人家打完了捆了游街，因為這個革了秀才，你沒覺得不體面？

    “你成天爛賭，有多少錢賭多少錢，家里媳婦孩子快餓死了，你不理不管，你沒覺得不體面？

    “你成天喝得爛醉，被人家扔在街頭，聽說還經(jīng)常被人家尿的一頭一臉一身，你沒覺得不體面？

    “難道你那些爛事都是體面的，就這根鐵鏈子不體面？”李桑柔一字一句，慢吞吞問道。

    賈文道脖子一路往下縮，一直縮到看不見脖子。

    “要不是看你這眼力還行，還有那么點兒用處，本大當(dāng)家早就把你從那兒扔到江里喂魚去了。

    “你要是死了，你媳婦孩子也能有條活路，至少，你媳婦縫窮的錢，不至于被你偷了去賭。

    “好好戴著這條鐵鏈子，再打什么把這鐵鏈子去了的主意，我就把這鐵鏈子，穿在你琵琶骨上。

    “還有，到揚州之后，你要是敢靠近財坊一丈之內(nèi)，我就切你一個腳指頭，賭一次，就切一根手指頭。

    “聽清楚了？”李桑柔冷眼斜著賈文道。

    ”清，清楚了?！百Z文道恨不能把自己縮到看不見。

    看著李桑柔轉(zhuǎn)身走遠了，賈文道挪回茶坊，垂頭喪氣。

    唉，他就知道說不成，這位大當(dāng)家，比他爹兇狠多了。

    走出一段，李桑柔看了眼阿英，笑問道：“你想說什么？”

    “咱們剛到的時候，他就看著咱們了?！卑⒂⑼耙徊剑鲱^看著李桑柔道。

    “嗯，接著說。”

    “他是不是看著您挺滿意的，才出來給自己求情的？”阿英看著李桑柔。

    “嗯，他挺聰明的，你更聰明。”李桑柔在阿英頭上拍了拍。

    “您為什么把他用鐵鏈子捆起來？”阿英仰頭再問。

    “第一，因為他欠了我的錢，以身抵債，他這個人人品不好沒有信用，我只好用鐵鏈子把他捆起來；

    “第二，他爛賭無行，他媳婦不想讓他回家?！崩钌Ｈ峥戳搜郯⒂ⅲ又溃骸八匈Z文道，獨子，小時候家境十分殷實，有兩三百畝上好的水田，還有兩間鋪子，他也很聰明，十七八歲就考過了童生試。

    “他父親很不錯，精明能干，教子嚴(yán)格，可他父親一年中一多半在外面跑生意，他母親極其溺愛他，覺得自己家兒子就是一個大大的好字，沒有半絲不好。

    “賈文道本性很不好，他父親活著時，他父親在家那小半年，他極其規(guī)矩，認(rèn)真念書，他父親不在家，他就胡作非為。

    “他父親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重病不起，死前，替他挑了門親事，挑了個好媳婦，又留下遺命，讓他熱孝里成了親。

    “他媳婦很不錯，識書達禮，明理有節(jié)，可一個小媳婦，哪兒抗得過頭上一個大丈夫，外加一座婆母娘。

    “成親沒幾年，賈文道先是敗掉了秀才頭銜，接著敗光了家產(chǎn)。

    “沒幾年，賈文道他娘先是被她寶貝兒子一拳打聾了耳朵，又哭瞎了眼，賈老娘又聾又瞎之后，他媳婦日子就好過多了。”

    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了眼阿英，接著笑道：“賈文道偷了我的銀子，被我拿到的時候，身上還余了不少銀子，我讓人送給賈文道媳婦了。

    “賈老娘那雙眼，把那些銀子花個差不多，天天藥熏藥洗，銀針扎扎，還是能治好的。

    “不過，賈文道媳婦沒給她治，而是拿著這些銀子，把兒子女兒送進了學(xué)堂，又頂了間極小的門臉，賣針錢繡品。”

    李桑柔說完，看著阿英，阿英仰頭看著她，“賈老娘眼睛要是好了，看到她兒子鎖上了鐵鏈子，肯定得鬧！還是瞎了好。”

    “聰明。”李桑柔眉梢揚起，片刻，一邊笑，一邊在阿英頭上拍了拍。

    “老大，這姓賈的，就典了三年，這可一年多過去了。”黑馬伸頭說了句。

    “到期之后，過來個人，跟他媳婦談?wù)?，要是他媳婦肯，就談個價，接著再典個十年八年的?！崩钌Ｈ崧唤?jīng)心道。

    “您這是幫他媳婦嗎？”阿英仰頭問道。

    “嗯！”李桑柔這一聲嗯，極其肯定，“這個世間，女子極其不易，極其艱難，我們沒有辦法幫到所有的女人，但是，如果碰到了，撞上了，比如賈文道媳婦，比如你，能幫的，一定要幫一把，不能幫的，就算了。

    “以后，你也要這樣?！?/br>
    “好！”阿英一個好字，答的飛揚干脆。

    “你們先回去，我和阿英去府衙后宅看看?！崩钌Ｈ岱愿懒撕隈R等人，推著把阿英，往府衙過去。

    看門的婆子已經(jīng)見過李桑柔幾面了，一眼看到，一個趕緊迎出來，一個趕緊往里面報信。

    阿英跟在李桑柔身后，進了側(cè)門，四下看的屏住了氣，這里，真是太好看了！

    花好看，樹好看，房子好看，人好看，衣裳更好看，她們的衣裳，都跟水一樣，衣裳都會流動，像太陽的光在流動。

    神仙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尉四奶奶等人迎出來，見了禮，四個人都沒忍住，目光全落在阿英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阿英早就眼花繚亂了，緊跟著李桑柔，李桑柔拱手，她也拱手，李桑柔往里進，她也往里進，李桑柔坐下，她也毫不客氣的坐下。

    看著阿英緊挨著李桑柔坐的筆直，尉四奶奶忍不住笑起來，坐到李桑柔旁邊，下巴往阿英抬了抬，笑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能讓大當(dāng)家的帶在身邊。”

    “很聰明的小妮子，有膽有心，在山野里野生長到現(xiàn)在?！崩钌Ｈ釠]答尉四奶奶的話，遞給杯茶給阿英。

    “我把她留在這里，你們替我教教她，等你們走，或是我走的時候，我再把她接回去?！崩钌Ｈ峤又Φ?。

    阿英眼睛瞪大了。

    什么？把她留在這里！等聽到最后，又淡定了，老大會把她接回去的。

    “教什么？”尉靜明走到阿英旁邊，彎腰看她。

    “你們覺得該教什么，就教什么?！崩钌Ｈ釘傞_手，“你們也看到了，她像只小獸，聰明是聰明極了，可一路野生長到現(xiàn)在?！?/br>
    符婉娘也走過去，拿起阿英的手，輕輕摸了摸，“這孩子挺能干?！?/br>
    “你叫什么？”劉蕊彎腰看著阿英，在她臉上輕輕撫了下，笑問道。

    阿英的臉太黑了，她總覺得是不是涂了什么。

    “張阿英。我會寫自己的名兒。”阿英被尉靜明三個人圍著，有幾分緊張。

    “那你來，寫給我們看看?！蔽眷o明拉起阿英，把她拉到長案前。

    “大當(dāng)家對她，有什么打算？”看著阿英坐到長案前寫字去了，尉四奶奶聲音落低，笑問了句。

    “沒有，她能怎么樣，就怎么樣?！崩钌Ｈ嵝粗舅哪棠蹋拔乙矌Р涣怂嗑?，你們教一教她，之后，我打算把她放到揚州，那里有人教導(dǎo)她別的?！?/br>
    “教她什么？”尉四奶奶再問了一遍。

    “剛剛，我?guī)ル蹰w，說到賈文道。”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向尉四奶奶。

    尉四奶奶忙點頭，“我知道那個賈文道，滕王閣全是他制度安排的，眼光極好。”

    “嗯，說到賈文道媳婦，得了賈文道典身的幾十兩銀子之后，沒把銀子拿去給賈老娘治眼睛，賈老娘的眼睛，只要肯花銀子，是能治好的。

    “她覺得這事兒理所當(dāng)然。”李桑柔接著道。

    “呃?！蔽舅哪棠踢懒艘宦?，“怪不得大當(dāng)家說她小獸一般，野生長大，那可真是，野生的?！?/br>
    “不知世情，不懂規(guī)矩，就分不出好歹，量不出輕重?！崩钌Ｈ釃@了口氣。

    “我懂了，大當(dāng)家放心?！蔽舅哪棠绦Φ?。

    “對了，你們誰字兒寫得好，給我寫倆字兒怎么樣？我有間船廠，想打個銅字招牌，釘?shù)酱瑥S出來的船上?！?/br>
    “那讓明姐兒給你寫，字兒都好，不過，明姐兒的字疏朗有力，更合適一些?！蔽舅哪棠绦Φ?。

    “那行，就煩勞幾位了，寫好了，不用裝裱，讓人給我送過去就行，我走了?！崩钌Ｈ嵴酒饋?。

    尉四奶奶忙跟著站起來，將李桑柔送出院門。

    第277章 看個熱鬧

    李桑柔回到住處，還沒轉(zhuǎn)進巷子，就看到巷子口一堆一堆，擠滿了伸長脖子看熱鬧的人群。

    李桑柔站在人群中間，伸著頭，往巷子里看了看，沒看到什么熱鬧，只看到她那間小院門里，一個接一個，出來不少扛夫，拎著扁擔(dān)，三三兩兩往外走。

    李桑柔迎著杠夫，進了院門，正迎上大頭出來。

    “張嬸子抬了好些銀子回來，馬哥說得把院門栓上?！贝箢^手指頭往里點了點，話沒落音，又咦了一聲，“阿英呢？”

    “我把留在府衙學(xué)規(guī)矩了?！崩钌Ｈ釕?yīng)了一聲，一邊往里走，一邊吩咐道：“不用栓門，真要偷要搶，栓門有什么用？平時怎么樣，現(xiàn)在還怎么樣?！?/br>
    “那這就行了?！贝箢^隨手掩上門，轉(zhuǎn)身往里。

    他家只有掩門的習(xí)慣，沒有栓門的習(xí)慣。

    李桑柔轉(zhuǎn)進二門，就看到了廊下整整齊齊擺著的一抬抬白花花的銀錁子。

    李桑柔走到一抬銀錁子前，拿起最上面一只，掂了掂，捏在手里仔細的看。

    這些銀錁子，看起來來是專門為了滕王閣這場事兒新鑄出來的，全是筆錠如意的樣式，銀錁底上，印刻著滕王閣三個字，銀錁子上面，是浮出來的連中三元的吉祥圖案。

    “實在急，我就作主定了式樣?！睆埞苁聫睦锩婕辈接鰜?。

    “挺好，好看，吉祥。我大約想不起來鑄這么好看的銀錁子，直接就拿銀餅子出去了?！崩钌Ｈ嵝⌒牡姆藕勉y錠子，笑道。

    張管事失笑出聲。